第11章
大朝之後我狗腿子一樣跟着我爹屁股後面出去了:“爹……”我觍着臉賠笑。
我爹拿笏板敲了敲我的腦門,說:“又怎麽了!”
我說:“我想求您件事兒……”
我爹說:“什麽?!你又把誰給得罪了?!”
我抱頭鼠竄:“沒有沒有!我是想向您求樣東西!”我扯着他的衣袖不放,“我記得您書房不是有支張遇的丁香筆嗎?”
我爹對我吹胡子瞪眼:“那是你爺爺當年尋訪三年才求購到的,留給勤哥兒将來上場用!”
我說:“爹,你就賞給我吧!”
我爹對我一頓抽:“你個不學無術的,還想貪侄兒的筆!”他兩眼一瞪,說,“莫不是你又想點什麽雞鳴狗盜的主意,說!你想向誰行賄?!”
我說:“皇上。”
我爹大驚:“皇上?!”
我說:“皇上知道了我家有支丁香筆,诶喲您是不知道,皇上可喜歡丁香筆了,朝思夜想,食不知味的,一直求而不得……我這不是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嗎?”
我爹猶猶豫豫地說:“真,真的?”
我信誓旦旦點頭:“那還有假?”
我爹說:“行,我這就回去把丁香筆給你找來,皇上登基不久,需要臣子多多揣摩上意,你能這樣替他着想,是好事。”我爹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樂呵呵回家拿筆去了。到底誰才是他親兒子?
第二天我把筆獻給皇上,想着我侄兒莫名其妙就少了支好筆,不如借此機會給他讨個賞,我家門第雖也算是朝中重臣,但宮中有人的不多。先皇不愛賞人東西,額外的恩澤就受得更不多。我大侄子若是年紀輕輕便得了皇上的賞賜,他以後長大了,也好在同輩面前頭擡得高些,于是說:“這支張遇的丁香筆,是張遇晚年所做,本是我大哥留以傳家,但是感念這筆實在是巧奪天工,尋常人家怕是沒有這個福氣,微臣想,皇上堯舜禹與,文韬武略,和這支筆,才是正相稱。”
皇上想了想,問:“你家兄弟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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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回皇上,三個。承蒙皇恩浩蕩,一個在軍機處,一個外放。”
皇上說:“要不我把他們都賞了?”
我跪下謝恩,說:“這怎麽好意思呢?謝皇上。”
皇上說:“來人,賞宋輯,宋……”
我在旁邊狗腿子地補充:“宋軒。”
皇上點了點頭,說:“一人三百兩。”
我說:“謝皇上。”
皇上問:“我看你兄弟三人的名字,多少也有些明白宋閣老的意思,可為何給你取名,要取個輕字?”
我說:“回皇上,輕字是取竹杖芒鞋輕勝馬之意。”
林文定原本站在一旁不出聲,一聽臉色忽然變了,看着我輕輕搖了搖頭。
我跪在地上猛然驚醒,真想咬了自己的舌頭。說什麽不好,還竹杖芒鞋呢,這是該朝堂之上說的話嗎?雖說我爹取名确實是這個典故,可那是我爹媽看我是家中老幺,對我無什麽大追求,讓我不必出仕,留在家中彩衣娛親承恩膝下之意,但皇上聽來那是什麽?豈不是不稀罕他的官位要去鄉下種田?
柳三變豈不是就是前車之鑒?我可不想做什麽白衣卿相,我就想吃香的喝辣的,高官厚祿最好還閑。
我心想,爹,你看你平時就愛裝點什麽歸隐詩人,拿着朝廷的俸祿,還非得說自己淡泊名利平淡沖和,還非要在我家前院樹了籬笆要種菊花,這下可好了,皇上也知道了,他若是要奪你的官,這可不賴我。
皇上單手撐着下巴看我,問:“可曾有字?”
我冷汗嘩啦啦地下,答道:“回皇上,微臣虛長年歲碌碌無為,家中長輩治家嚴謹,所以尚未取字。”我爹是個倔脾氣,多少人跟我似的啊,還不是随便找個由頭,連家中長輩祝壽給寫個萬壽圖都能賜字,就我爹,非說我吊兒郎當舉止輕浮,不配有字。
皇上眨了眨眼睛,說:“我看這做了起居郎,也算是有所作為,這樣吧,我賜你個字。”
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再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心裏攪得像一鍋粥。“臣受之有愧!”
皇上慢慢站起來,悠悠踱到我面前,黑漆漆的眼睛垂下來看我:“你有愧什麽?”
“我……”我一時卡了殼,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林文定在一邊連忙上前:“皇上……”
皇上一擡手他就沒聲了。皇上輕輕拿起那支丁香筆,挽着袖子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我只看見一張紙飄落在我的眼前,上面只有兩個墨字。
——衡之。
我閉了嘴,捧着皇上的墨寶高呼:“謝皇上!”
皇上放下筆,說:“起來吧。”
衡之,是取衡之于輕重之意嗎?
這個衡字,到底是皇上想要我衡什麽,我到很久以後才會明白。不知道他此時賜我這個字,此番的考慮,又是否真的想讓我知曉呢?這些都是後話了。
我捧着那張紙站起來,沖林文定擠擠眼,林文定很失落,因為皇上肯定是忘了他的名字裏,也有一個衡字,多尴尬啊。
聽說我被皇上賜了字,我家舉家上下人歡馬叫,夜裏還放了煙花,搞得像是過年一樣。我娘托人給我帶話,問我皇上的墨寶是幾尺的,說我出息了,下次休沐記得把皇上的墨寶帶回來,她去找了京城最負盛名的盧先生裝裱,還有跟山東的匠人訂了一批黃花梨木,打算配着這幅字打一套書櫃,就等着我量尺頭回去,她放在預備着給我成親用的院子裏。
我回話,讓她低調點,皇上賜這個字,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呢。
我爹那邊就穩重多了,說:“當年你娘整天催我賜字賜字的,我就說不急,你看若是我賜了字,你還能有今天嗎?”
我點頭稱是。親爹賜字和皇上賜字,那可就天差地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