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溺水三千

陳世子的爹陳侯爺,是上祖庇蔭下得到的爵位,如今也只不過是頂了一個名號,手上并無實權。平日陳世子雖然作威作福,可他的所作所為還不能與當初的南少做比,橫豎就是吃喝嫖賭,至多也不過是逛青樓的時候,和旁人搶搶當紅的花魁,當真碰到有權有勢的,他倒也是懂得退讓避忌的。

不過偏生這樣的一個纨绔子弟,肯定沒想到,陳家一門竟然就這樣毀在了他的手上。

就是到了市井游街、法場行刑的一刻,這位身着囚衣的陳世子還在嘶啞哭訴,好似這樣就能讓世事有所改變。

行刑這日,聞勤知乘了馬車,将淩嫣然一并接到了刑場。

“怕麽?”

因她身上受着傷,聞勤知攙扶着淩嫣然下了馬車,上了法場旁的一間茶樓。

淩嫣然小時候對刑場覺得奇怪,為什麽這樣一個執行血淋淋法令的地方,偏要設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爹說這是取震懾之效,好讓百姓謹記王朝法令,而如有違者,便是此等下場。

那時,她雖然年幼,卻也記在了心中,加上淩家武将祖訓,長大之後便愈發崇尚正直公允。

“這是我第一次到法場來,親眼瞧着如何行刑。”

茶樓雅間回廊之外,淩嫣然遙望着遠處的刑場,即便那個跪在正中的男子是與她不利的人,她也并未感覺到什麽痛快,反而覺得有些可惜,畢竟不久以後,便有幾條性命會從這個人界消失。

“說起來,這也虧得迦岚的辦事動作快。”聞勤知神色如常,嘴角邊仍舊噙着他淡淡的笑意,“昨個剛捉的人,立即牢獄審訊,當夜便催着皇上批了折子。今日一早親衛軍就去抄了侯爺府,如今午時将至,這曾經的陳侯爺一門,便也就要了無蹤跡了。”

聞勤知說話的語調怪怪的,讓人有些不好琢磨,淩嫣然看着他的側臉,問得倒也直接。

“你是不是覺得這事,辦得太倉促了?”

聞勤知轉過臉來看她,眉宇間是難得一見的肅穆。

“嫣然,我聽說你和陳世子打過兩次交道?”

“是。”淩嫣然心想,仁親王一定将他們與陳世子之間的淵源說與過聞勤知聽,便道,“可我沒想到,這個陳世子竟然會為了那些小怨,就要買兇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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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怨。”聞勤知低頭摸着扇骨,嘴角挂着一絲看不明白的笑弧。此時法場上已萬事具備,監行的官員已起身宣讀囚犯罪诏書,等語落,便是劊子手的斬立決。

“嫣然,你也覺得那些是小怨吧。”

淩嫣然不明白這會聞勤知到底想說些什麽,問道:“的确只是口角了幾句,連架都未打過,當然是小怨。你覺得這裏頭到底有什麽問題?”

“陳世子這個人,只敢在平民百姓的面前顯一顯侯府威風,通常遇到有身世背景的子侄,他都會很識相得躲開。何況,他冒犯你的事情,即便罰得再重,又哪裏會落得如此的下場,何故要冒險去刺殺當今親王?”

想起那日游園會上,陳世子的确是在知曉迦岚的身份之後,便立即抱頭鼠竄。

淩嫣然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陳世子此人膽小如鼠,不至于那般心狠手辣,謀害人命?那就是說,此事的幕後主使另有他人?!”

“嫣然既然都能聯想到如此,我便也是這麽一個意思,這次的刺殺事件。”聞勤知嚓得一聲展開扇子,笑意更深,“頗為蹊跷。”

“那仁親王從死屍上斷出是陳世子所為,是不是真得?”

淩嫣然緊張地瞧着刑場上的情景,劊子手已然準備上刑場,做最後的了斷。

“這倒是真得,不過陳世子說即使上天再借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動仁親王一根毫毛,他只是遣了一個雇來的三流江湖人物尋你出氣,應當就是你擊斃的那一個。而依你所說,将你打傷的那兩個黑衣人是一等一的高手,并非陳世子所雇傭。”

聞勤知眼睛微微一眯,下了個結論,“也就是說有兩個人派了兩批刺客,恰巧在樹林中狹路相逢。”

“有兩批刺客?你沒和仁親王商讨過此事嗎?”她急問道。

聞勤知笑道:“他的意思是,陳世子總歸是想害你的,以後也未必不會生出歹意,這種人到底留不得,不如便依法懲治了。”

依法懲治?淩嫣然的目光停留在法場上,可那個跪在刑場上的人,本不是致死的罪啊,這真得是依法懲治,而不是擅用權勢?

她咬了咬牙,右手深深握緊面前的柱欄,念想間,上身已不自覺地傾身出去。

“嫣然!”

一只寬闊的手掌猛然握住她的右手腕,月白色的袖邊上,用金絲繡着高貴的麒麟紋路。

“王爺?”

此刻,迦岚劍眉凝霜,緊緊地盯住她,眼神中似乎有些焦急。

“不要輕舉妄動,你可知劫法場要擔下怎樣的罪責。”

“可是他……”

迦岚冷着面色,“他是罪有應得,并不值得你同情。”

不等淩嫣然深想,迦岚轉而瞪了聞勤知一眼,語氣有些責備,“她身子還沒好,你帶她來這裏做什麽?”

聞勤知聳了聳肩,噙笑的面龐并不說話,一副任君随意的态度。迦岚亦不客氣,直接拉着淩嫣然的手腕,便下了茶樓。

此時,正聽見法場那頭一陣嘩然,烈酒祭刀,血灑九天。

淩嫣然抿着嘴,生生止住想要回頭的念想,可是往昔在軍中所見的,那把亮晃晃的大刀卻清晰得浮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仍舊是王爺的那輛馬車,此刻兩人并肩而坐,倒沒有第一次那般緊張無措,可狹小的空間裏依舊靜默地讓人有些壓抑。淩嫣然其實有很多話相同他說,比如之前已然下定決心想要問他的話,可不知為什麽,即便沒有親眼瞧見那血淋淋的場面,她的胸口還是有些郁郁難平。

最後,到底還是迦岚打破這份沉靜。

“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淩嫣然想他說得應該就是陳世子一事,心中仔細地想了想,坦誠道:“沒有,我自幼學得是兵家學術,爺爺亦曾教導過,戰場之上最要不得的就是心軟,一時的心慈手軟可能就是生死之差,但是……我不明白。”

她側目凝視着迦岚肅穆的面容,問道:“為什麽一定要他死呢?他的罪,并不至于如此,不是嗎?”

迦岚聽了她的話,知道她的心裏并沒有看輕自己,心中稍稍寬慰了一些,想來她到底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甚至比一般博學的女子更能懂得戰争和生死。

“朝堂如戰場,裏面有很多事情的道理,其實是一樣的。我今日這麽做,除了他的确有害你的心思以外,也想要起一個殺雞儆猴的作用。”

淩嫣然咬着唇,領悟道:“王爺,是想儆另一批刺客?”

“不錯。”迦岚點了點頭,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說出來,“另一批刺客的目的才叫人在意,他們不止要刺殺我,更奇怪的是,他們還要殺你和勤知。”

淩嫣然颔首道:“不過我覺得刺客的目标應該是王爺和聞公子,我素來與旁人無怨,不大可能惹下這樣的仇債。王爺,您日後一定要小心防範。”

“嗯,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你既然與他們已交過手,難免不會成為他們的目标。近日你身上又有傷,就在家中靜養,我也好安心。”

迦岚的最後一句話,說的極其溫情,側目投來的目光恐怕比水還柔。淩嫣然瞧着瞧着,就覺得自己好像一不當心,噗通一聲跌進了這一池深潭之中。

偏生,她水性不好,這一跌,便像是溺水了一般,再也游不回來。

于是乎,就連腦袋也一并進了水,什麽都管不住了。

“王爺,你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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