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狐貍:“你好……不對, 我是來……”

它話說一半又咽了回去,拿狹長濕潤的狐眼瞪着崔小酒。

差一點就随着這個人類的步調走了!

它理直氣壯質問道:“我問你!你便是滿月閣中睡着的那個人嗎?”

“滿月閣?”

崔小酒沒注意宮殿的名字,但一直在“睡”的人除了自己, 好像也沒有沒人。

她點了點頭。

小狐貍來勁了:“果然是你!”

崔小酒含笑道:“我怎麽了?”

這小狐貍打一開始□□味就很濃, 然而受限于小巧可愛的身體和奶聲奶氣的嗓音, 沒什麽氣勢, 崔小酒一點都生不起氣來。

小狐貍不答,反而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它浮在水面上, 小脖子仰得高高的,狐眼裏寫滿了你快來問。

崔小酒笑了笑, 給面子的問:“是誰?”

“我便是狐族的少族長, 未來的一族之主!名為霏霏!”

霏霏驕傲的補充道:“現在已經是五尾了哦。”

崔小酒是知道這世上有妖族存在的, 只是妖族大多數都存在于西洲, 還沒有親眼見過。妖族壽數悠長,聽小狐貍的嗓音,它應當非常年幼,這個年紀都有五尾的修為,已經是天賦異禀了。

“非常厲害。”她誇道。

霏霏尾巴都快翹了起來。

崔小酒好奇問道:“你和……魔尊大人, 是什麽關系啊?”

朋友?靈獸夥伴?

霏霏聞言一怔, 随後換上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我, 我們,當然是非常非常親密的關系!”

她頓了頓, 補充說:“和睡了很久的你可不一樣!”

崔小酒看出她是在嘴硬,但是心中還是升騰起一種微妙的感覺。

她當然不是懷疑靈鈞, 而是……她忽然意識到,對于自己來說只是睡了一覺,而對于靈鈞來說, 已經過了許久。

先前問雁告訴過她,靈鈞統一西洲魔修已經有百餘年,也就是說,她和靈鈞至少已經相隔了那麽久。

隔着這麽長的時光,靈鈞會有什麽樣的變化呢?會不會見面了覺得陌生?

這麽想着,忽然就沒有再泡下去的興致了。

崔小酒從池子裏站起來,走向岸邊。

霏霏:“你你!你怎麽忽然站起來了啊?”

它忙轉過身,露出五條大尾巴對着小酒的方向,如果臉上沒有毛,定能看到它臉上的皮膚紅紅的。

崔小酒沒有答話,取了汗巾擦拭身體,從外面的籃子裏拿出衣服換上。

這套羅裙是用織雲錦做的,非常昂貴,水一樣的質地,雲一般的觸感。她先将烏雲似的發盤起,插上紅珊瑚步搖,然後慢條斯理的一層層穿上衣服。

霏霏後知後覺的感覺到小酒情緒好像有些不對,忽然心裏生出一點悔意,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可它又好面子,不好意思道歉,憋了半晌,擠出一句話:“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崔小酒束腰的動作頓了頓:“崔小酒。”

霏霏:“噢……”

它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人類怎麽這麽纖細脆弱!

系好束腰,崔小酒垂眼看着這身衣服。華貴但不繁重,不會阻礙到行動,一看就是下過很多心思,考慮到了自己的喜好。

問雁不知道這些,想必是靈鈞叮囑過問雁,至少提過自己不喜歡太過複雜的衣服。

這麽一想,心頭的焦慮和郁氣好像少了些。

她吐出一口氣,回過頭,對霏霏道:“我要回去了,要不要去我的住處坐坐?”

霏霏仔細看了看她,見這個人類似乎沒有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氣。随後它意識到自己太過重視這個人類,有點挂不住面子,嘴硬道:“我才不去!”

不過,這個人類确實是它看過的最溫柔、脾氣最好的人類了——嗯,除了魔尊大人以外——和這座魔宮裏的其他家夥一點都不一樣。

它頓了頓,見崔小酒真的要走了,忽然道:“老大以前幫過我,我才跟着她的。”

崔小酒回頭看它,笑了笑:“知道了。你知道我住的宮殿在哪吧,随時歡迎來找我。”

霏霏哼哼兩聲,沒拒絕。

……

溫泉裏徹底沒有了人類的影子,只有氤氲的霧氣。

小狐貍游上岸,甩了甩身上的水,噠噠跑進一旁的樹叢。它順着樹叢到了山林深處的一棵槐樹下,黑色的烏鴉早早等在那了。

霏霏甩了甩尾巴,說:“鴉三,這個人不像你說的那麽壞,你的消息錯啦。”

烏鴉偏過頭,拿黑豆一樣的圓眼看它,翅膀拍了拍:“少族長,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人族流傳的老話,你不會沒有聽過吧?”

霏霏小臉皺起:“你這是什麽意思?”

鴉三道:“人類可是十分狡猾的!”

見霏霏有些不高興,鴉三軟下聲音:“我也只是擔心你被狡猾的人類騙,我是你的朋友,總是要為你多考慮些的……你要生我的氣了嗎?”

霏霏見鴉三傷心了,忙道:“沒有沒有!”

鴉三:“霏霏你真好。”

霏霏挺起胸脯,輕咳一聲。

鴉三轉了轉眼珠,又道:“霏霏,我還是不放心。這樣,我有一個方法驗證,這個人類有沒有說謊,到底是不是裝成很好的樣子騙你。”

霏霏還是有些猶豫:“什麽方法啊?”

“你得再試探她!”鴉三把喙伸到翅膀下邊,拎出一個小香包,飛到霏霏面前撂下,“喏,這個東西!”

霏霏:“這是……”

鴉三黑豆眼中閃過暗光,解釋說:“裏面放了能吐真的香料,只要把它放到滿月閣的香爐裏,那個人類一聞到,就會原形畢露!”

霏霏把香包叼起來,有些不放心的确認:“是無害的吧?”

鴉三故作傷心:“當然啦,你看我随身帶了那麽久,有出事嗎?你怎麽可以懷疑你的朋友……”

霏霏最不擅長應付這個:“好啦好啦,我改天去放上。”

鴉三卻說:“不要改天!就今日,馬上!魔尊快要回來了,她那麽護短,會讓你有機會是試探嗎?我們得幫她,在她回來之前為她解決掉不安定因素。”

霏霏一想,好像是這麽回事……

它:“可現在還來得及嗎?”

鴉三:“在那個人類回宮殿之前應當可以,軟轎走的很慢的。不過……如果你再磨蹭可就來不及了。”

霏霏聽到有時限,就有些急了,和鴉三拜別叼着香袋就跑。

鴉三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草叢裏,哼哼:“真是蠢!這香料要放到香爐裏加熱才會起作用。魔尊?哼,區區一個人族,成天擺什麽臉子!我倒要看看,等你痛失所愛之後會是什麽樣子……”

……

崔小酒走出溫泉的時候,問雁還在外面侯着,她點頭致意,輕車熟路坐上軟轎。

三只魔獸拉着的轎子往滿月閣方向走。

她忽然有些乏,撐着臉假寐。不知什麽時候轎子停了,她倏忽醒了過來,睜開眼:“到了麽?”

撩開簾子,她便要下去,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遞到她眼前。

這雙手她非常熟悉。

視線一寸寸往上,她見到了那個她憂思半日的面龐。

靈鈞的模樣比她記憶裏要更為恹冷,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卻多了種陌生的意味。

她生出點怯意,又忽然注意到靈鈞下颌線條繃得很緊,剪裁優美的黑袍都皺了,頭發也微亂,一看就是匆忙趕來。

崔小酒明白過來,緊張的又何止是她。

她們分別了百年。她擔心靈鈞有了陌生的改變,靈鈞又何嘗不擔心,自己的改變會惹她不快?近鄉情怯,近鄉情怯。

她直直看着靈鈞,甚至沒有注意到有滴眼淚落了下來,滴到石榴色的裙擺上,洇開一抹暗紅。

那雙遞到她眼前的手便轉變了方向,溫熱的指腹擦過她的眼尾。

“我都沒哭,芃芃怎麽就哭啦?”靈鈞眼角眉梢有了極細微的變化,這種變化讓她陡然鮮活起來,就像一個冰寒冷厲的玉像,忽然有了煙火氣。

崔小酒握住靈鈞的手,從轎子裏跌跌撞撞出來,撲到靈鈞懷裏。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的聲音從布料底下傳出來,悶悶的。

靈鈞撫過她的頭發,溫柔的拍着她的背脊:“沒事,都過去了。芃芃非常勇敢。”

崔小酒心想:我一點都不勇敢,我怕的要死。

怕……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距離滿月閣不太遠,兩人比肩往回走,問雁很有眼色的帶着妖獸退下了,把空間留給她們。

一百年的時光終究留下一些痕跡,但好在氣氛依舊融洽。

崔小酒覺得這時的靈鈞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一種……引人探索的神秘感,就像拆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物,這種感覺并不讓人讨厭。

兩人設下隔音結界,聊起崔小酒複生的事。

原來是那塊血紅玉佩。

玉佩存下了崔小酒的精血和精魄,并且在靈鈞不斷拿靈力蘊養以後,漸漸凝出薄繭,化作崔小酒的肉身。

靈鈞:“它記錄的是靈魂本真的模樣,于是肉身也按照魂魄來,呈現了你……以前的樣子。”原來如此。崔小酒點點頭。

這麽說着,便看到了滿月閣的殿門。

……

霏霏憑借自己的腳力,終于在崔小酒之前趕到了滿月閣。

它身為稀有的天狐,生來便擁有強大的幻術天賦,也正因如此,它能混入問雁清場過的溫泉,以及……有結界守護的滿月閣。

左右看了幾眼,它找到放香爐的桌案,跳上去小心撥弄開香爐,把裏面的香拿出來,又把鴉三給的小香袋放入。

接下來只要蓋上蓋子……

這時,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近在咫尺,它是頭一回做這種事,一下子慌了,跳下桌案,跐溜一下鑽到床底。

等鑽進去它才想起來,好像……沒有蓋蓋子。

那豈不是要被發現了?

耳邊聽到殿門被打開的聲音,它心如死灰,自欺欺人的蜷成一團,心裏琢磨着怎麽才能争取寬大處理。

以前它也鬧過事,但只要态度擺對,老大都沒有追究……

……

靈鈞走入殿中,眸光微凝,一下子便注意到翻開的香爐。

崔小酒也走進去,忽然嗅了嗅,皺眉道:“這個熏香……味道似乎有些不對。好像是種毒?”

其實兩種香味差別不大,平常人也就被糊弄了過去,但她是丹師,對于藥材的氣味要更敏感些。

靈鈞略微颔首,輕聲說:“我知道了。”

那存放香料的香爐無聲燃起黑焰,轉瞬便消失掉了。她伸出手,攥拳隔空一抓。

一只雪白的狐貍吱吱叫着從床底被拖了出來,脖子上是漆黑的“魔氣”,眼中含淚。

霏霏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被擰了下來。

睜着淚水朦胧的眼,它張了張嘴試圖向老大求情,卻對上老大漆黑的眸子,心中一涼,有股寒氣順着尾巴一直到天靈蓋。

它從沒見過老大那麽可怕的樣子。

老大是真的……想要殺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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