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緣起
白占只差了一步就要走出房門,卻又猶豫着放下了腳,轉頭看着孟卿,神色晦暗不明,“阿卿,你告訴父君,你與殷修,到底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
孟卿聞言倒是真的楞了一下,低下頭看着手中的玉瓷瓶,想了很久都沒有一個結果,只是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謝必安在一邊站着,“恐怕就連這孩子自己都不曉得對于殷修的感情究竟是什麽。”
範無救點頭同意,“孟卿性子太過軟綿,又遲鈍的緊,他小時候和殷修那樣的關系,若是真的能守到現在,在一起也就是早晚的事。可偏偏中間出現了這麽多事情。”
想到這些,謝必安也是搖頭嘆息,“怪只怪殷修步步為營,卻算漏了朝廷朝夕變化和孟朝……你先前告訴過我,殷宅有一間密室?”
“對,封鎖在地下,入口如今只有殷修一人知道。開門的鑰匙就是他的掌紋。”
“裏面有什麽?”
“應該是殷家修建的避難所,可看樣子殷家上下除了殷修之外并無一人知曉,裏面很空曠,也只有近些日子殷修搬回來才往裏面添了些東西。”範無救知無不言,謝必安問了他什麽,他就一五一十的全部說了出來。
這邊白占已經走了出去,孟卿抱着手中的瓷瓶側躺在床上蜷縮成了一團,厚厚的被子蓋過頭頂,只能看得到呼吸時才有的輕微動靜。
“去密室看一圈吧。”謝必安示意範無救帶路,兩人慢慢的走向門外,月光皎潔,池塘中只剩下了一片凋零還未處理掉的荷花葉子。
走到門口的時候,謝必安看着空中漸漸飄散下來的雪花,眨眼笑了一下,“哎呀,下雪了。”
範無救沉默的停駐在院子當中,看着身上披着長麾的謝必安靜靜的站在梅花樹下,臉上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
“人間的雪景總是很美。”他們踩在地上的聲音有些不怎麽響亮的動靜,謝必安似乎很喜歡,每一步子都邁得很小。
範無救靜靜的陪他一起走,除了偶爾吹起的風之外,天地間像是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了。
就在這一片靜谧之中,範無救開口道:“其實我很不喜歡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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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輕輕側了側頭。
“你撿到我之前,哪一個季節我都不喜歡。”範無救面無表情,“春季晝夜溫度總是相差很大,很多人熬不過一場風寒就這麽死了。夏季瘧疾擴散極快,食物即便是讨到了也存不下,兩個時辰就艘掉了。”
“秋天啊。”範無救眯了眯眼睛,一手從長袍之中伸出來,看着謝必安道:“秋天萬物開始凋零,農地裏面還能偷到寫谷米,可總有些時候會被農夫抓住,挨上一頓好打。”
“冬天就更不用說了,你遇到我的時候,我就在那個小巷子裏,渾身都是凍瘡,傷口都結了冰,血都流不出來了。”
謝必安腳步停在原地,嘴唇微動,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他微微揚起頭,看着範無救身側像是染上了一輪光芒的樣子,“其實……”
“不過現在我覺得哪一個季節都很好。”範無救不等謝必安說出口,又繼續牽着他向前走,聲音從前面傳來,飄忽的有些不真實,“就連現在,聽着你踩雪的聲音,我就覺得再也沒有什麽能比這更好了。”
殷家的密室就在殷修卧房的書櫃上,其中有一個花瓶下面是一個可以開合的蓋子,裏面就是一個機關。
他們自然不需要費這些事,直接穿牆過去了。
正巧,他們到的時候,殷修也在裏面。
冬天的風冷得刺骨,就按照孟卿說的,現在殷修眼上一直都裹着一條白色的長條,上面還塗着草藥。
殷修正坐在角落的一個軟椅上面,看樣子像是睡着了一樣。
謝必安看到的,卻是牆上的那些畫紙和一邊放着的小東西,都被一個個好好的擺放在了櫃子上,一塵不染的像是每日都有人擦拭。
“這是孟卿吧?”謝必安走到一副畫前不是很确認一樣的問道。
畫中人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手裏正拿着一串糖葫蘆樂呵呵的咬着,臉頰上都還有兩抹紅暈,只是不知道是冷出來的還是開心的。
再往右一一看去,畫卷從少年一直到孟卿十三四歲的時候就突然變了。
之後也有一幅幅的畫,可無一例外的,這些畫像之中的人都沒有面孔。
像是回憶被終止了一樣,殷修大概并不能再畫出孟卿的臉是什麽樣子了。
“看這個樣子,殷修對孟卿的感情倒也真的不全然是兄弟之情。”謝必安一一看過去,畫卷的紙從新到舊一看就是堅持了很多年。
第一張上面落款是畫于孟卿四歲,一一算去,孟卿今年十六,足足十二張,正好畫了整整十二年。
“确實不是。”範無救也湊過去看了看,随後略顯心虛一樣的看了一下謝必安,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幹咳一聲才道:“殷修夢靥的時候,看到的全都是和孟卿生離或死別,孟家尚未進京的時候,殷修還發過春夢。”
謝必安摸摸鼻子,這兩個人……着實是有緣卻無份了。
“對了,先前白占神君曾說殷修乃是生生世世的狀元命,你可能算到,他已經輪回了幾世了?”謝必安不再說這個,轉而問了別的。
範無救皺眉搖頭,“殷修往世全然看不到,來生也只能看到一世而已。”
謝必安聞言沉吟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麽,轉眼間卻又被自己否定了。
“這事兒還是先不要告訴崔判。”謝必安交代了一句,随後又道:“我覺得殷修的身世可能有些問題。”
帝女婆婆早年間失去的那個孩子智魂占了主體的一半還多,天生就比別的人聰明數倍,可老話就說慧極必傷——那孩子在冥府不過呆了三百年不到,就魂飛魄散了。
當時帝女婆婆站在奈何橋頭一度忍不住哭泣,可來來往往的人魂卻從來沒有過那個孩子的蹤跡,時間過去的久了,雖然不再有那麽撕心裂肺,可時不時想起來的時候,帝女婆婆依然會忍不住神傷。
有消息自然比沒有消息要好,可怕就怕的是空歡喜一場,也就是因此,謝必安聽聞殷修是世世代代的狀元命時,才會留了一個心眼。
範無救并不知道這些,雖然疑惑,卻也點頭應下了。
反正謝必安遲早會告訴他。範無救忍不住一笑,像是有些得意。
這麽想着,兩人從密室中走出。
孟卿一大早迷迷糊糊覺得手裏像是抓着什麽東西,神志回來的一瞬間就想起了是什麽,頓時一驚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面的天亮的不太正常,退開了門一看,一陣冷風夾雜着雪花吹進來的時候才發現,居然下雪了。
一夜的雪堆積在路上已經很高了,路上四處可見正拿着掃把掃雪的下人,一個個臉上喜氣洋洋的。
“白先生。”綠吳看着孟卿一大早就帶着藥進來,雖然吃驚卻也還是打開了門進去通禀。
孟卿進去之後,綠吳自覺就退到了外面吩咐丫鬟拿好煮藥的器具,卻被孟卿揮手止住了。
“公子,這藥是丸狀,需要持續服用兩月,兩月之後,我便可以給公子施針治眼了。”孟卿将手中的瓷瓶小心的遞給殷修。
殷修接過之後摸索着打開聞了一下,頓時像是有一股清氣湧入了身體,一瞬間就覺得四肢都像是沒有那麽酥軟了一樣,“這是什麽藥?”
“只是一些洗髓強身的藥物。”孟卿按照白占跟他說的藥性把藥品交代了,随後道:“只是這藥霸道,為避免萬一,公子還是當用白水飲用較為妥當。”
殷修的茶葉有很多,但是服藥的時候卻偏愛銀松茶。
這是很少人知道的一件事情,甚至就連殷修自己,都是在孟卿提出來之後才發覺的。
殷修聞言動作頓時停了一下,随即一笑,“先生怎知殷某愛用鮮茶?”
孟卿一愣,下意識的扭頭看向桌子,“我見公子桌上茶水都漂浮有茶葉,在下幾次看診時公子也都是用茶水漱的口。”
“先生倒是心細。”殷修又是一笑,将瓷瓶仔細收好,溫溫的道:“那就按先生說的,用白水服藥。”
孟卿頓時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放松的笑容,臉頰湧現了兩個酒窩,彎着眼睛這才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