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十>
接下來的幾天,何景深果然沒再來醫院。
五號和徐子荷通電話,關心一下師妹的學業和生活,順便詢問老師的近況。
七號陳軻已經能下床走路,回到家中繼續獨居的生活。十號陳軻提前結束年假,上班第一天就收到封特別的辭職信,黃舒的。
信件被發送到雲通訊郵箱,由黃舒的主管上司劉副總監轉發過來,點開一看宋體小字密密麻麻擠滿屏幕。
黃舒在信中表示。感謝陳總在過去兩個星期提供給他的特別關照,讓他能夠和這麽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精英一同工作,作為一名T大的應屆畢業生他感到非常榮幸。
對于上個星期的視頻洩露事件,他對自己欠妥的行為感覺到非常抱歉。但是公司并沒有對他這樣的新入職員工進行必要的制度培訓,也沒有提示新入員工應當把部門規章公司規章集團規章全部熟讀一遍,導致他區分不清什麽是機密什麽不是機密,所以才造成了嚴重後果,公司在此事件中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此他特別重申,他的辭職與洩密事件絕無關聯而只是認為雲地集團确實不适合他,請陳總千萬不要誤會。
與此同時,黃舒表示他非常不認可雲地集團的管理模式,認為一個地産集團內部運營的效率應該體現在對每一個員工的物盡其用上,作為一名土木建築工程師工地才是他理想的歸宿,陳總調任他到制圖崗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此外,黃舒嚴正聲明他并沒有主動尋找關系要求調任總部。他的叔叔黃奇海因為他而越級聯絡陳總的行為是非常錯誤的,既沒有征得他本人的同意、也不能代表他本人的意願。他認為陳總收取賄賂破格錄用他的行為非常可恥。希望陳總接受他的建議,在以後的工作當中致力于成為一個正直的、廉潔的、有益于社會和國家的企業領導,為祖國經濟的蓬勃發展做出更多實際的貢獻。
祝願雲地集團生意昌隆,雲之翼設計協會更創佳績,祝願陳總事業蒸蒸日上。
信件末尾三行個大字,黑體加粗正三號: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站在電腦前讀完信,陳軻笑了一下。
松開鼠标,扶着腰慢步走到窗邊,透過幕牆仰望藍天。一望無垠的藍天。
點煙,今天的第一支煙,明顯比往常來得要更晚。側身倚着落地窗玻璃,冰涼的觸感浸透皮膚,近四百米落差的街景宛如他手中精致的畫作,筆直的高樓,交錯的街道,螞蟻一樣穿梭的車流。
青煙慢慢地升起來,散了,無影無蹤。
煙機揣進兜裏,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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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筱立正:“報告陳總,按照規定試用期離職不必進行提前申請,提交辭職信後黃舒同志已經主動離開!”
跑的真快。
“排個飯局。”陳軻道,抖一抖指頭的煙灰:“看看這周什麽時候有空,請幾位老師吃頓飯。”
拿出手機,從通訊錄翻出黃奇海的電話,連着系部另幾位老師的名字一同複制粘貼微信發送給王筱,“你負責聯系,選個合适的地方。歡迎黃主任調任A大,接風宴。”
王筱答:“是。今晚設計部部門聚會邀請您出席,周末您将随團前往C市訪問,目前只有明天晚上和星期天晚暫時沒有安排。”
“星期天吧。”陳軻道。趁吃飯賠個罪別讓人誤會而已——老師剛評上教授,正值博導資格認定的關鍵時期,什麽都需要格外謹慎——但也沒必要這麽急。“要不就下周,出差回來再說。”
說到出差屁股格外疼,像什麽傷口被生硬地撕開了。太陽穴一陣暴跳。
擡手把額尖按住:“今天還有什麽安排?”
“目前雲地國際相應任務已經全部派發正在等待反饋,北歐三個在建項目需要設計部人力支持請您盡快作出批示。IWTO相關人員簽證、酒店、航班及接機車輛已經全部落實等待您最後确認。日本方面剛剛更改過一次會議議程,有兩個項目的招标工作被提前到5月31日下午,将和世建賽開幕同一天舉行……”
“單子。”
接過此次行程的安排詳單,一目十行掃過一遍——又聽王筱道:“還有一件事。剛才收到美國分公司傳回來的消息。DDH設計協會主席李成同再次拒絕了您的請求,他說藝術之翼對他而言是無價的,一億六千萬美金不足以從他手中購買藝術之翼。但是。”
陳軻從玻璃邊站直了。放下手中的A4紙。“但是什麽?”
“但是李先生說他對您持有的雲地集團股權表示極大興趣。所以希望您再次考慮他的提議,如果您願意将名下股權無償轉讓給他,作為交換他可以給您一個取回藝術之翼的機會……”
機會?
這麽貪得無厭的嗎?
陳軻又笑了一下。
挑起煙杆子抽一口,雪沫一樣把煙灰灑花盆裏,轉身往辦公桌走去:“給他回個信,5月30號東京IWTO。”
“随時恭候。”
一整個五月。起起落落的風波仿佛在月初耗盡氣力,網上瘋傳的視頻,醉酒,車禍,漸漸地到了中旬不再有風聲,不被人提及,終于忘卻,或暫時忘卻。
忙忙碌碌就到了月末。
二十七號徐子荷乘車回母校參加答辯。何景深收系部指派前往鄰市的G大、徐子荷的母校開會,與徐子荷同行。
二十八號何景深提前返程,回到學校收拾行囊準備出發前往日本。二十九號清晨六點,負責接送何景深的司機——來自雲地集團公關部的下屬——準時開着一輛奧迪A8停落在A大教師公寓樓下。
何景深放下行李,坐進汽車寬敞的後座,司機關門,上車。
China YUNT General Aviation, Yunty Group passenger plane Boeing 747-800。
太平洋,海天蔚藍。
集團自有專屬客機,封總名下的財産,由集團與某國際航空集團聯營的通用航空公司負責維護運營。上層客艙被改造成商務旅行樣式——四個被隔牆隔開的單間,空間足夠伸展寬敞,每個單間配有卧床及可以放倒的座椅、拉伸式桌案、42英寸屏幕電視,以及其餘一切必要的配套設施。
二號客艙間,從上飛機過後,何景深就一直坐這裏看電影。
陳軻給他斟了茶,從衣櫥抱了一張薄毯和拖鞋出來放在座位旁邊,告訴何景深有什麽需要按鈴叫乘務就好,随後退出房間拉上隔門,回到自己的艙位坐下系上安全帶——極長地籲一口氣。
飛行二十分鐘抵達平流層,召集随團成員繼續開會,安排接下來兩天的具體行程——IWTO涉及項目太多,各類行業報告、項目招标、前沿論壇、技術展演……當中還插着個商業性大型競賽世界模拟建築大賽。團員各自有各自的任務——都得由陳軻進行統籌。
13點40飛機降落,東京浸沐着雨色。機翼臨近重雲,從一洗無垠的藍天墜入霧中,又從霧中沉落雲層之下,停靠在羽田機場T1航站樓。
舷窗外一派灰蒙蒙地,豆大的雨沾上窗扇彙成雨線滾滾流落。
走出艙門,雨簾下的風挾裹泥土濕潤的味道。由伸縮通道進入航站樓,一路直抵海關大廳,一叢人排隊等候的同時,西側通道同樣排着一叢西裝革履的人馬。當頭那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渾身散發濃厚的香水氣息,頭發被啫喱水抹得光澤透亮,尖尖的下巴高聳的額頂笑起來嘴總歪向左邊。
隔着一條分離帶,兩隊人幾乎完全平行,相距不過半米。
陳軻正和何景深說話,讨論這兩天有空在東京城內多轉轉,畢竟老師是第一次來日本——忽聽耳邊一聲:“Oh my dear God.Isn't this the scum of our university, Mr. He and his junk student”
‘哦我的天,這不就是我們P大的敗類,何先生和他的糟糕學生嗎?’
驀然回首,正好看見說話的男人胸兜別着的銀質鋼筆,筆蓋上刻有P大智慧女神的尊容,筆夾是一盞飛揚的羽翼,藝術之翼,象征P大榮譽的光耀之筆。
李成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