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游蕩在星空大海裏, 好似詭奇的夢境。被無形之物推動着,撫弄着, 朝着遙遠的深處飄蕩, 去往黑暗的國度。

他記得……他有很多、很多跟從着他的子民。

它們可憐又可愛,只是有時候會發出過于吵雜的尖嘯。

這不好……這不乖……

他呢喃着,将那些不乖的孩子抱了起來。

他在哄着它們, 在唱着無名的、詭異的曲調, 咿咿呀呀,扭曲晃動的虛影好似抓握着冰冷的長笛, 在寂靜冰冷的星空裏演奏着詭異的曲子。他哼着, 他唱着,他笑着撕下了孩子的前足, 滿足地當做零嘴……或者其他什麽……

穿梭過的星辰如此冰冷空寂, 他可以吃掉孩子。

但孩子們要吃什麽?

在污穢、黑暗的國度裏, 他聽到了億萬子民的尖嘯。

它們餓了……

污穢至極的土壤, 貧瘠無比的種族, 永遠無法滿足的饑餓,從他開始, 到其誕下的無數子嗣, 它們同樣蠢動着肢體, 為着難以填飽的欲/望。

他……

聽到了智慧生物的歌唱, 帶着甜美的食物的香味。

一切存在的存在,都是食物。

【來】

他聽到自己說, 用着一種無法理解、無法解釋的語言,伴随着哀嚎的尖嘯和詭異的曲調, 咕哝扭曲的語言撕開嗜血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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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屬于你們的盛宴】

歡快、熱鬧的星群很快變成冷冰冰的星墓, 在無盡的痛苦嚎叫後, 零零碎碎的殘骸在星際漂浮着,然後被緊随而來的它們吞噬。它們不會放過任何慘留下來的肢體,它們啃噬着每一顆星球的地表。

最終,它們開始吞噬群星。

餓。

一個貫穿它們種族的本性,從它們最初的“王”身上蔓延下來的欲/望,成為了曼斯塔蟲族兇殘的代名詞。

……蟲族?

他好像航行過無數的旅途,見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生物和星球。

那些可愛的孩子們……

對,孩子……

他好像,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

肚子蠕動,好像脹了起來。

過分細長的手指摸上腫脹的肚皮,好似被撐開了皮肉,感覺到了底下蓬勃的生命力……是,他一直在生,一直在生……

……他為什麽會生孩子?

這個細小的困惑一閃而過,湮滅在了無數的星辰間。

有些孩子很蠢,蠢到只能理解幾個簡單的詞語,或者是非常明确的命令。但也有些孩子足夠聰明,是啊……它們好像還學會了一個狡猾的種族的變形……唔嗚嗚,不過最開始太不乖了,容易被他當做是食物……

餓了。

他難耐地蹭動了兩下,腫脹古怪的身軀在污穢黑暗的群星盡頭蠕動着,他總是很餓,但唯一能滿足他的饑/渴,卻是他創造出來的這些醜陋的小怪物。

他憐愛地撈起一只,聽到它尖嘯着狂喜的呓語,瘋狂地扭動起來。

“……朱……”

他偏了偏頭,似乎在聆聽遙遠彼方的幽靈之聲。

“朱利安!”

一種嗜血暴怒的欲/望燃燒了起來,他幾乎未曾有過這麽濃烈的情感,這是只有……他的面孔突然冰冷,身軀開始扭曲翻滾,某種被沉沉壓抑在海底的東西試圖浮出水面……是了,是了,這麽激烈的感情,這麽激烈的厭惡……

只有人。

啊……

他驚醒,從混沌,濕冷的彼岸掙紮出片刻存在的意識……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嘻嘻嘻嘻人類啊!

他摳住自己的喉嚨,似人又非人的手指幾乎将其捅穿幾個洞。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他反反複複,來來回回。

他抓住這僅存的一點情緒痛苦地慘叫起來。

他是人,他是人類,嗚嗚嗚嗚他是人……他嚎叫着,絕望地抱住自己,有什麽莫名的波動回蕩着,撕扯着他。他就像是被永無止境的黑暗吞噬,濡濕柔軟的肉塊包裹着他,仿佛它們本來就黏連在一塊……他竟然産生了一點難以覺察的不舍,好像它們本該就是一體,彼此交融,他不該他不該他不該……

他是……

舌頭,像是第一次學會了說話,開始含糊不清地念着。

“朱,朱……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

朱利安。

他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朱利安。

他是人類。

他是個,叫朱利安的人類。

或許醒來不是一件好事。

朱利安躺在濕噠噠的地上,精神恍惚爬起來時,感覺下半身都深陷在粘稠的肉塊裏。他的手指胡亂地摸在腿上,把那些覆蓋的柔軟東西撕開,剝出自己的腿。黏糊的水聲在他踉跄爬起來時,随着他的走動,滋滋響着,好像每一下都擠爆眼球、或者其他什麽東西都好,讓人頭皮發麻。

他扶住牆壁,手剛摸上去,直接打了個哆嗦。

哪怕他現在有點神志不清,但是飛船的通道內,不可能有這樣濕膩的觸感。他僵直地站在那裏,也不願意去回想剛剛從腿上撕開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模樣,只是用力閉上眼睛,沉沉呼吸了兩下。

……在他恢複意識之前,朱利安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

聽起來,有點像是老巴尼特的聲音。

那把聲音,點燃了朱利安的怒火。

也把他從彼岸拖了回來。

朱利安神色發白,恍恍惚惚靠在牆壁上,喃喃地說道 :“難道是他把我給……”他想起那些瑰麗恐怖的夢境,冷不丁打了個哆嗦,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他是人類。

朱利安神經質地咬着手指,他是人類,對,沒錯,他肯定是人類……

深一腳,淺一腳。

他在這條幾乎無望的通道內走着,試圖盡可能逃離這片黑暗。等到他終于走到有光的地方,朱利安膝蓋一軟,跪倒在了潮濕的地板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耳邊響起重物滑落在地上的咔噠聲。

朱利安低頭一看,一個圓形的儀器掉在地上。

它看起來沒留下任何可以打開的缺口,但是從儀器最底下那個顯示屏,倒是可以看得出來它還在運作的。

——98%

這是做什麽用的?

朱利安有點迷茫,手指抓着這個圓形儀器,正要打量的時候,卻聽到光的另一頭傳來了腳步聲。來不及多想,朱利安立刻把這個圓形儀器塞到了背包裏。

下一刻,從拐彎處跑出來幾個裝備整齊的男人——看起來是軍人,他們手裏端着的武器,朱利安曾經在光腦上看到過。

這是第九軍團護送紅寶石號的護衛之一,他們的護衛不僅是在內部,在外部也是留有機甲保護。只可惜在經過重大的變故後,就只剩下還在紅寶石號上這幾十個軍人了。

他們在劇變後按照規章和程序開始搜救民衆,并且把他們都帶到較為安全的地方。

紅寶石號的底層是最危險的地方。

所有的儀器都标明這裏有極其強烈的磁場和信號,王族‘埃德加多’入侵這裏後,最有可能盤踞的地方就在這裏。

前往底層當然危險,可這些第九軍團的軍人們在接到護送任務的時候,同樣也得知了任務的核心——即在底層實驗室有着對付曼斯塔蟲族的新武器。

為了這個可能,前來冒險,是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原因。

只是他們一行人一路過來,危險倒是沒有遇到,如影随形的窺探才叫他們發毛。

盡管從儀器、從肉眼都察覺不到有活物,可他們就是能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一路跟着他們。那種難以掩飾的惡意冰冷讓這些習慣了生與死的軍人非常敏感。

除了異變的通道,腐朽的氣息,古怪的滋生物外,只有一種冰冷的孤寂感。

黑暗仿佛要凝結成實體,将冒然闖進這裏的人全部絞殺。

能找到朱利安,也算是個意外。

他們原本的前進路上,并不包括這裏。但是通往實驗室的方向被奇怪的物質堵住了,他們在嘗試過幾次後選擇換了個方向突進,這才會撞上剛從甬道裏掙紮出來的朱利安。

“所以,你是被你的養父帶上飛船,現在也不知道養父去了哪裏?”

說話的人是個年輕的軍人,他看起來年紀不大。

是那種真的還帶着點年輕氣的鮮嫩,他是這一行人裏對朱利安态度較為溫和的,還主動給他分了食物。

這些軍人也不是那麽輕易就相信了朱利安的話,但在用東西檢查過他身上的東西,包括背包後,就讓朱利安跟着他們行動了。

——他們似乎很相信探測儀的效果,并沒有去翻檢朱利安的背包。

朱利安拿着營養劑猶豫了一會,低聲道謝,“出事的時候,我跟着其他人一起逃到了這裏。然後躲在了這條通道盡頭的維修艙內……然後就昏了過去。等到我醒過來的時候,通道就變得……”他的臉色微變,似乎是想起那種濕泥般的潮濕味,還有詭異的、揮之不去的青草香。

年輕軍人亞伯,了然地點了點頭。

飛船被王族入侵後,引發了一系列的異變,那些詭異恐怖的變化就算是經過訓練的軍人都未必承受得了,更何況是普通的民衆。在他們救回去的人裏頭,有好幾個都瘋瘋癫癫,只躲在角落裏自言自語。

在亞伯和朱利安說話的時候,有兩個軍人在他提及到維修室後,提着武器和光源一步步進了那條過分恐怖的甬道。

一星刻後,他們又撤了回來,對着領頭的軍人點了點頭。

在甬道的盡頭的确是有一個維修室,那些腐爛的變異只衍生到了外頭,并沒有真正腐蝕艙室內的環境。那麽狹窄的空間,的确只能容納下一兩個人。

朱利安說的話基本上可以得到證實。

亞伯和朱利安解釋,“我們是有任務在身。待會還要去實驗室一趟,你可能得先跟着我們走一趟了。不過你要是走不動,也可以繼續留在這裏。等我們完成任務後,再繞回來接你。”

兩種選擇都不算好,但一般人都會選擇後者。

畢竟軍人去執行任務,誰都能想象得到其中的危險。但朱利安在聽到亞伯的話後,蒼白的手指抓緊了營養劑的瓶身,輕聲說道:“我能跟着你們嗎?”他再也不想獨自留在這麽寂靜恐怖的空間,尤其是他剛剛從那種……環境裏掙脫出來,他只想盡可能多地跟人類呆在一塊。

好似他這麽做,就能反複強調自己的身份,不會再被“那邊”拖回去。

亞伯和其他軍人商量了一下,答應了朱利安。

朱利安感謝了他們後,就坐在邊上不說話了。他仍然沒有吃營養劑,只是将它小心翼翼地塞回去背包裏。

……他,不餓。

他抱緊背包,仿佛這樣就可以和肚腹隔開一層,能讓他忽視那幾乎滿足的飽腹感。

是啊,滿足……

那種愉悅的滿足感,像極了上一次朱利安吞噬了代號A的時候。

只要一想到這點,朱利安就恨不得暈過去。

他的呼吸急促、沉重,長而微卷的睫毛輕顫着,如同撲閃的蝶羽。他的藍眼睛如同湖泊,泛着隐隐的水光,随着有些炙熱的吐息,朱利安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身體的疲軟。

這麽一番折騰,要是朱利安的身體毫無反應,那才叫他害怕。

他靠在牆壁上閉眼休息了一會,直到亞伯輕輕碰了碰朱利安的肩膀,這才把他驚醒。他看着已經收拾妥當的小隊,立刻站了起來。朱利安除了一個背包,也沒別的要收拾的東西。他默默地跟在小隊的後面。

亞伯跟在他的身邊,像是斷後,又像是在保護他。

他是個活潑的性格,在隊伍裏有他說話,才顯得不那麽悶。能看得出來其他幾個年長些的軍人也在縱容他——畢竟在這種安靜恐怖的環境下,如果一直都是僵持在一個狀态,就算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也受不了。

只是走着走着,朱利安有點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們,有沒有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看着我們?”通道裏沒有燈,全部都損毀了。他們現在是倚靠着小隊裏提着的光源,也不知道是什麽造就的,但能勉強看清楚幾步內的環境。

再遠,再遠出去,就都吞沒在黑暗裏,似乎潛伏着極其可怕的危險。

朱利安清楚,人在黑暗壓抑的環境下會胡思亂想,所以一直都在盡可能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抛出去,但是……視線,如影随形,無處不在。

那種陰森冰冷的窺伺,貪婪而癫狂。

朱利安起初試圖說服自己那是錯覺。

但緊接着,他感覺……他感覺那無形的視線透着扭曲的淫/邪,總有種身體被舔舐、撫弄過的古怪觸感,讓他恨不得拼命搓洗皮膚。身體逐漸僵硬麻木,無法自控的寒意讓朱利安打了好幾個顫栗,毛骨悚然的恐懼操控着他的身體,讓他差點尖叫出來。

亞伯無奈地說道:“我們也有這個感覺。可能真的有什麽善于隐蔽的蟲族在跟着我們,可是我們下來這裏這麽久,卻一直都沒有看到。是真是假,也沒辦法判斷。”他們再是素質高,也只能憑借手頭的工具保護民衆,其他更高科技的玩意都一起泯滅在了王族的入侵裏。

實際上,這艘飛船沒有被吞噬殆盡,已經非常離奇。

對某些人來說,能活多久是多久。

朱利安見狀,只能忍下心頭的惶恐。

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走了多久,在寂靜恐怖的環境下,朱利安竭力克制不要去看左右那些布滿詭異痕跡的甬道,直到……

“到了。”

“難辦啊,看起來也被堵住了。”

“不過比對面倒是好點。”

朱利安在亞伯身後探出頭去,看到了一堵幾乎填滿了通道的牆壁。那牆壁看起來非常奇怪,像是用褐色軟質東西塞滿堵住,覆蓋着如同污垢、黏糊糊的東西。但詭異的是,聞起來并不臭,甚至有種奇怪的清香。

朱利安吸了吸,總有種若有若無的吸引力……

就好像,散發着食物的清香。

他的臉色微變,變得愈發難看。

他看起來像是想吐出來,手掌捂住嘴,重重呼吸了兩下,又忍下那種過分詭異的感覺。

朱利安的神色過分蒼白,幾個動作都透着古怪的神經質,好像動作間都有控制不住的輕顫,立在黑暗與光線的邊緣,他的輪廓似乎都被模糊了,帶着某種詭異奇特的氣質。

他有點奇怪,亞伯想。

實際上,隊伍裏對這個目前為止找到的唯一一個活人不是沒有懷疑,亞伯會時刻緊盯着他也不是出于純粹的善意。

但……奇怪,奇怪,這個環境很奇怪,有點瘋瘋癫癫的朱利安很奇怪,覺得這樣的朱利安好看的自己,也很奇怪。

亞伯聞到一種淡淡的甜香味。

從近在咫尺的朱利安身上飄來,若有若無,難以捕捉。

朱利安猛地看向亞伯,冰涼的藍眼睛刺得他吓了一跳。

亞伯這才驚覺自己差點湊了上去,往後倒退了好幾步,忙亂地說道:“我去,我去給他們幫忙。”年輕的軍人踩着吱呀作響的通道往前走。

朱利安吞咽了一下,又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他好像,在那堵牆上,看到了一張人臉。

那看起來,為什麽那麽像老尼伯特的保镖約翰?而且為什麽那些軍人都看不到?

他們就站在那張臉下,正讨論着要怎麽挖開這道牆。

朱利安正想去提醒他們的時候,某種奇怪的振翅聲從身後響起來。他吓得寒毛倒立,猛地一個轉身,可是身後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可仍有一個古怪的聲音在他的背後。

他愣了一下,突然拆下背包抱在懷裏。

嗡嗡。嗡嗡。

窸窸索索的聲音從背包裏傳出來。

那個儀器?

朱利安分明、分明應該把這個危險的東西交給亞伯,可他就像是被人操控了神智,又仿佛有着詭異、陰森的呓語在耳邊徘徊,輕聲呢喃着古怪的呻/吟。

他好像聽到有什麽在喊他,持續不斷,緊緊貼在耳邊,仿佛是奇異的召喚。

朱利安打開了背包。

一只小小的蟲族趴在背包內,圓形的儀器已經被踢到在背包的角落裏。黏糊糊,粘稠的汁液覆蓋在衣服上,拉出詭異的粘液。精致小巧的蟲族擡高腦袋,口器裂開,一根粉/嫩粉/嫩的觸須搖晃着,他仿佛能看到空氣在它的發聲器裏流通,回蕩出一聲詭異的呢喃。

——母親。

聽起來,仿若人聲。

朱利安的臉色扭曲了起來,過分強烈的怪異和瘋狂,反倒讓他勉強維持住理智,甚至忍不住想吐槽這群瘋子、怪物,那麽多只複眼是瞎了嗎?

在悲憤莫名的情緒中,朱利安猛地拉上拉鏈。

誰是你媽?!

他可是男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好餓,溜達去做核酸。

核酸檢測點就在家附近可真是一樁好事(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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