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朱利安一直沒有出來?”
遠在雅斯頓主星的布萊克将軍皺着眉, 他的身後跟着幾個年輕人,其中就有亞瑟的身影。約瑟芬的影像則是直接出現在了他們的左前方, 正一邊跟随着他們一邊玩弄着自己手裏的洋娃娃。
約瑟芬甜美的女聲響起, “除了每日去餐廳取食,并和布雷斯短暫交流外,他一直都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
布萊克将軍忍不住眼角抽/搐, 身後的亞瑟适時說道, “将軍,您之前和朱利安·休的交流太倉促直接。”
“那群智囊團不也覺得, 朱利安是個喜歡直來直往的人。”布萊克随意地揮了揮手, “相比較要怎麽和他交流,不如先看看自己如何。”
遠處疑似蟲母的人類很重要, 可現在聯邦會議召開了, 這是眼前最緊要的事情。
…
朱利安在床上躺屍第三天。
整床被子都卷在了朱利安的身上, 他就像是條毛毛蟲一般癱着, 一動不動。如果不是每天生理需求都會迫使他起來, 說不定朱利安真的能繼續一直這麽躺下去。
他幽幽地想,這世界上為什麽還沒有創造出能讓人記憶消失的機器呢?
“媽媽。”代號A試探着伸出一根觸須, 得到了朱利安痛苦的回應, “不要叫我媽媽。”
如果之前是被迫習慣, 可前幾天遭受的重創, 還是讓朱利安心有餘悸,不想再面對這個稱呼。他翻了個身, 又翻了回來,扭動着毛毛蟲的被子扭到床邊, 盯着床下的代號A:“它們很吵, 有什麽能讓它們閉嘴的辦法?”
也不知道朱利安是不是開啓了什麽魔鬼的大門, 自從他嘗試着用聯結後,他突然發現他的世界朝着那些可怕的蟲族們敞開。
如果他清醒還好說,可如果他睡着了,就連夢裏都會有無數蟲族在追着他喊媽媽,那簡直是噩夢。
最絕望的是,從噩夢驚醒後,代號A會趴在他的床頭天真地說道:“媽媽,剛才你在和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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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是夢,還是,不是夢?
朱利安已經不敢去猜想那個真相後的答案。
代號A提出了一個辦法,“朱利安嫌棄它們吵鬧的話,把它們全部都吃掉就好了。”蟲族的聲音帶着奇詭的誘/惑,仿佛是在夢裏流淌的毒液,“只要把它們全部都吃掉,這樣,朱利安就不會聽到它們說話了。”
那其實不是說話,畢竟低階蟲族并不擁有足夠的智慧。
可哪怕只有一點點意識,都足夠傳遞出來它們的破碎想法和念頭。
朱利安聽完代號A的話,又默默地挪了回去。
他繼續躺平,“……埃德加多呢?”
提到這個名字,朱利安就忍不住牙疼,或者心口疼,不然胸疼也行,反正就是身體上下哪裏都不舒服。
代號A悶悶不樂地說道:“朱利安不是感覺得到嗎?”
朱利安随口說道:“我是能感覺得到他就在這附近,可是這艙室裏沒……”他突然愣住,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就仿佛一只貓貓慫慫的小動物,“他在這房間裏?”
他猛地往天花板看了幾眼,然後,又帶着某種恐懼的敬畏,低頭看了看床,牙齒似乎是不願意、卻還是生生擠出來一個詞語,“……不要告訴我,他躺在床板下。”飛船的床都是非常簡便的擺設,除了四柱支撐起床外,底下并不是完全中空,還有隔開的位置能容納行禮。
但既然有隔開的位置,那當然是有縫可入。
代號A理所當然地說道:“朱利安不讓埃德加多在床上,貼在床板下,是最靠近朱利安的地方。”
朱利安:“……”
為什麽你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一絲嫉妒啊!
為什麽要嫉妒啊,這很恐怖啊!
朱利安覺得毛骨悚然。
只要一想到有什麽東西趴在床底,試圖透過這薄薄的一層來窺視着他,朱利安的喉嚨已經顫抖了幾下,他硬生忍下那種沖動,抿緊住唇角,流露出一絲怒意。
“埃德加多,出來,我要看到你的全部。”朱利安說到這裏時,考慮到埃德加多的智力問題,又加了一句,“就是你現在化身的人形。”
慢吞吞的,當那淺灰色的黏液從床底蠕動出來的時候,朱利安頭皮發麻,但難得的是,他居然沒有感覺到那種一貫會随之而來的瘋狂畏懼,仿佛那種種意識已經被過往的經歷摧殘到麻木,別說是害怕,連人的敏銳都在一次次的磨難裏變得遲鈍。
這不是好事……朱利安朦朦胧胧地意識到這一點。
人在受傷的時候為什麽會疼呢?
除了身體受傷外,那同樣是本能在提醒着危險。
受傷,流血,疼痛,會對人造成危險。
而對疼痛流血的恐懼,會迫使着人遠離那些危險的東西。可如果一個人在受傷時不會疼痛,在危險來臨時不會害怕,那被麻痹了的神經會讓人忽略了自己的極限。
朱利安拼命想回憶起那種恐懼的反應,卻只能在記憶裏撈起破碎的情緒。
他仍然會害怕。
他的身體在哆嗦,顫抖。
可不再是那種無名籠罩下、仿佛連意識都要裂開的瘋狂,他似乎變得更加……
朱利安的意識飄遠了一瞬,在埃德加多重新變成人的樣子後,又忍不住露出有點絕望的眼神,“你下次變成人的時候,能不能順便給自己弄一身衣服?”
他試圖比劃。
是,朱利安知道埃德加多變成的這個人身材很好。
但身材再好也不能每一次都在別人面前晃蕩着自己的“利器”,那真的不離譜嗎?
埃德加多歪着腦袋看朱利安,俊美得宛如雕塑的臉龐過分硬朗,高挺的鼻子打下淺淺的暗影,仿佛這人是神明親手捏造出來的造物,連一絲一毫都非常完美。可就是這樣一張臉,只要一想到這是套在誰的身上,朱利安立刻就失去了鑒賞的渴望。
當他費勁一切,總算把被子包住埃德加多,讓他不再那麽赤身裸/體的時候,朱利安已經失去了剛才的怒意。
他坐在床頭,離坐在床尾的埃德加多遠遠的。
朱利安難得有耐心,認真地說道:“不要随便趴在床底,我不讓你們兩個上/床,但你們不是有自己的地方住嗎?”
代號A不說了,埃德加多可是有自己的房子。
代號A:“埃德加多不會懂的。”
朱利安看向另外一只蟲族,就聽到代號A幽冷地說道:“朱利安不是已經看到了我們是怎麽出生的嗎?埃德加多的等級的确是達到了王族,也是蟲族裏最厲害的王族之一。可它不夠完整,不夠完整的蟲族,無法讓朱利安生下完美的子嗣。”它的聲音裏帶着尖銳的冰冷,仿佛翅膀撲棱般的聲音在古怪腔調裏回蕩,“所以,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沒有可能變成人。”
朱利安沒想到代號A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朱利安想抓被子,但被子已經給了埃德加多,只能抱住枕頭,“大部分力量屬于埃德加多,而餘下的部分,組成了你嗎?”
埃德加多并沒有參與他們交談,別說是傾聽,或許連一點點留意都沒有。
他幾乎全身心都只在做一件事。
“注視”。
沒有誰在看到埃德加多的時候會不被他吸引,那只稍遜色于朱利安的完美容貌但凡走在路上都是極致的亮點。可與此同時,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發現不了埃德加多的詭谲怪異,因為他的視線焦點從來都只有一個。
看着朱利安。
不管他在做什麽動作,不管他們處在什麽環境下,埃德加多的臉,他的眼睛,永遠都只會停留在注視着朱利安這個動作上——除非朱利安有別的要求。
想想看,一個走在朱利安前面的人,他的腦袋卻轉動了一百八十度,只為了保持“看着朱利安”這個動作,那是何等的驚悚。
朱利安經常被埃德加多的視線盯得毛骨悚然,這才會不肯讓他跟着。
結果這位居然跑床底去了。
那更吓人!
可正因為他這一連串愚癡的行為,足以說明代號A提及的問題。
埃德加多的确有可能成為最靠近蟲母,最強大的王族,可在它殘缺不全的時候,它也由此失去了這個資格。
朱利安不知為何,從代號A的話裏提出了幾分不祥的預感。
他更用力地抱住枕頭,想起他偶爾有幾次莫名變得非常冰冷的意識和想法,幹巴巴地說道:“我問一個問題。”
“咕?”
代號A轉動着蟲腦袋,四只金黃色的複眼盯着朱利安。
那不夠赤紅,卻總給朱利安一種流動的熔漿般的錯覺,“你們,蟲族間,你之前說過,并沒有所謂的雌蟲,那麽當蟲母想要繁衍的時候,是怎麽繁衍的?”
“曼斯塔王族之所以叫王族,是因為它們最有可能成為蟲母的王蟲。但只要蟲母願意,所有的曼斯塔蟲族都可以成為祂的王蟲。”蟲族的聲音哪怕再如何人性化都不可能變得純粹柔和,聲音振動間總是帶着難以覺察的嘶鳴,“祂可以選擇一只,或者無數只蟲族。”
朱利安:“……那麽,當初我在艾爾索營地出事時,埃德加多和我的行為,是……”
他吞了吞,那個字還是沒說出來。
“交/配。”
代號A平靜地說道。
盡管這類人的話語裏透着瘋狂的妒忌,可蟲族仍舊沒有流露出一點,它甚至還昂起上半身,和朱利安解釋,“朱利安在過去,誕下了帶有自己基因的存在。是因為交/配後,埃德加多不夠完整,所以無法結合誕下子嗣。”
朱利安:“那如果埃德加多足夠完整呢?”
耳邊逐漸振鳴聲起,好似樹葉落下、或者風吹過的唦唦聲,但仔細聽,除了朱利安的聲音外,艙室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朱利安将誕下屬于朱利安和埃德加多的子嗣。”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唔嗚,有點卡,今天沒辦法預告第二更是啥時候,寫完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