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布雷斯看着朱利安, 然後又看了眼朱利安。

他顯然是試圖用眼神示意什麽。

可惜朱利安坐在他的房間裏佁然不動,仿佛是看不到布雷斯的眼神抽筋, 那模樣讓布雷斯特別害怕, 他思考了半天,還是顫巍巍挪了過去,靠着朱利安的耳邊說, “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 朱利安就猛地彈了起來,整個人貼在牆上。

……只能說, 美人做出來的任何動作都是美的。

哪怕這個姿勢透着狼狽倉皇。

布雷斯擺爛了, 直言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怎麽看起來這麽驚慌?”而且還莫名其妙跑了過來和他擠着一個房間?

他和朱利安的關系的确不錯, 但也沒好到能同居一屋。

畢竟, 他們的關系, 是在瑪莎礦星才飛速變好的——患難容易出真情。

朱利安尴尬地坐了回來, 揉着耳朵嘟哝,“不要靠着我的耳朵說話。”哪怕是一點點風聲, 都好似能讓朱利安想起之前的感覺, 讓他如驚弓之鳥。

緩和了一下氣氛, 朱利安才回答布雷斯之前的話, “你覺得,那個死者像是被人殺死的, 還是自/殺的?”

布雷斯沒想到朱利安會跑來問他這個問題。

他沉默了一會,“你為什麽會想知道這件事?”

朱利安想了想, 對他說道:“你記不記得, 在我們離開太空港口的時候, 莫爾頓曾經和我說過幾句話?”這印象不夠深刻,但是布雷斯仔細想了想,也隐約想起這件事。

“有這麽個記憶。”

“他和我說,讓我們小心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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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斯身子一抖,顯然是想起他那個“女朋友”,臉色慘白地說道:“那他為什麽不和我說?”

朱利安面不改色,“你看你不就被吓到了嗎?”

布雷斯想想也是,如果莫爾頓在他上飛船前和他說這事,那布雷斯肯定在前幾天都不安生。他撓了撓頭,“所以,你覺得那個死者的慘狀看起來像是某種邪惡的儀式?”

不是看起來像,而是本來就是。

但朱利安肯定不能這麽說,他連自己都無法解釋他為什麽會“看”到那東西,甚至還反噬己身,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延遲感。

他道:“就算有什麽深仇大恨,要這麽虐殺一個人,也不會把他們的血塗抹到每一個地方,這得花費多少時間?”

作為親眼所見的布雷斯贊同朱利安的話。

畢竟他當時看到就忍不住嘀咕。

“要不然,我們聯系一下莫爾頓試試看?”布雷斯說。

朱利安:“我來之前就試過了,聯系不上。”

布雷斯英俊的臉上露出詫異,開始搗鼓自己的光腦,發現對方的确沒有回應。布雷斯立刻就緊張起來,接連聯系了自己的家人,其他朋友,還有上司,只見被他騷擾的人基本上都回複了他,包括他的禿頭上司,布雷斯這才松了口氣,“看來不是飛船和通訊的問題。”

而是莫爾頓那邊聯系不上……這不也是很危險嗎?

布雷斯剛剛松了的那口氣立刻又提了起來,再次試圖聯系莫爾頓。

朱利安看着布雷斯聯系上司又挂掉上司通訊的動作,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你就不怕被你上司找麻煩?”

擺弄着光腦的布雷斯潇灑地說道:“怕什麽?等我回去就炒了他。”

在幾次嘗試都沒結果後,布雷斯和朱利安面面相觑。

“他是故意送我們走的。”

“他家肯定出事了。”

兩人異口同聲。

朱利安咬牙,“當時他不肯跟我們走的時候就該想到,如果真的像他話裏那麽輕松,他為什麽要那麽快送我們走?”

布雷斯本來想說就算留下來也害怕啊,但一想到當時莫爾頓略顯倉促的動作,也能理解朱利安的意思,“怎麽辦?現在回去?”

朱利安嘆了口氣,他原本是不想讓布雷斯摻和進來的,但涉及到莫爾頓……

他開口,“約瑟芬,你在嗎?”

“你好,朱利安。”

這一次,約瑟芬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不再是小女孩的形象,而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她”帶着淡淡的笑意,那虛幻的影像讓人一下子就看得出來“她”的身份。

朱利安:“能麻煩你幫我查一件事嗎?”

他把莫爾頓的事情提了一下。

約瑟芬:“已經列入事項。不過在飛船離開瑪莎礦星的領空後,艾爾索營地發生了一次爆/炸,至今還有人下落不明。”

朱利安和布雷斯兩人臉色驟變。

難道莫爾頓……

希望他沒事。

約瑟芬看向朱利安,微微一笑,“您之前吩咐的事情,已經查出來了。那名死者登上飛船的證件名叫艾莫斯·格林蘭,但實際上的名字叫傑羅爾德·朗曼。那些與他看似相熟的乘客也全部都使用了假名,并且他們随身都攜帶着一個鐵紅色箱子。

“傑羅爾德在十年前還是門倫水星一個普通的商人,他喜歡購買各種帶着傳說、或者奇怪傳聞的東西,這個特殊的喜好讓他經常出入拍賣所。有傳聞,他曾在巴傑羅拍賣所斥巨資買下了一件藏品後離奇失蹤。不過根據對他光腦使用次數的追蹤,可以看得出他過去十年的行動軌跡,多數是漫游在偏僻的星球,極其偶爾會回到幾大主星補充物質。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和他那些‘朋友’似乎私下有着相同的信仰。他抛棄家産和妻女離開後都是在追蹤這些詭秘的傳聞,直到這一次登上飛船。”

朱利安聽完約瑟芬的話後,手指不自覺地摳着被單,仿佛是想到了什麽極其難以解答的問題,“你們覺得,他的信仰和這一次他死亡有沒有關系呢?”

“根據監控,傑羅爾德在死亡前十五個小時內,都沒有任何人進出過他的房間。”約瑟芬道,“而從死者傷口的紋理和角度判斷,除了手腕一處斷痕外,其他的傷勢應該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朱利安心中一驚,沒想到約瑟芬,或者她身後的人居然能看出來這一點。

那的确不是傑羅爾德自己造成的,是代號A。

但一想到代號A,朱利安的臉色更不好看。

只是這臉色變化混淆在初聽到消息的震驚裏,多少能掩飾過去。

等到朱利安和約瑟芬又溝通了幾句,“她”離開後,布雷斯整個人撲了過來,就要抓着朱利安的肩膀晃悠。

但朱利安最近正敏/感着,布雷斯一撲過來,他就忍不住退。

“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朱利安重申。

布雷斯:“你為什麽會和約瑟芬說話?不對,你怎麽能和約瑟芬說話?也不對,你怎麽會擁有和約瑟芬通話的權限?”

是的,權限。

朱利安聽到布雷斯激動的聲音,這才想起來,其實“約瑟芬”是全聯邦都知道的智腦存在,因為“她”在誕生之初,就曾經在全體聯邦人的光腦上出現過,那一句,“你好,XXX”是所有人都能聽到的問候語。

盡管在那之後,約瑟芬只作為聯邦最重要的秘密而使用,但沒有誰能忘記約瑟芬這個名字和這張臉。

朱利安撓了撓臉,又撓了撓臉,“其實,我們一上飛船,就被約瑟芬發現了。”

布雷斯坐了回去,呆呆地說道:“……這豈不是等死?”

朱利安嘆了口氣,“不會,至少在他們目的還沒達成之前,他們不可能傷害我們。”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看着休息艙對外的窗戶。

第七軍團在對他表示出誠意之前,就連朱利安也不知外面有那麽多的蟲族。

而直到現在,那些蟲族都沒有騷擾過飛船,更沒有靠近。

飛船飛行這些天,也沒出過一次警報的事故。

就好似這些蟲族是真的護衛在飛船的附近。

如果之前朱利安還會懷疑這種可能性,但在他真正聯結上蟲族,聽到了那無數聲吵鬧的媽媽之後,朱利安也不敢再懷疑。

他又嘆了口氣,“要不,今晚我和你湊一屋?”

以布雷斯的性格,他在知道了和信徒有關的事情後肯定會擔憂害怕,這時候朱利安順勢提出來這個請求,布雷斯有八成的可能性不會拒絕。

“抱歉,還是算了吧。”

到時候,朱利安就可以……嗯?

布雷斯的雙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活似一個被欺負的小可憐,“別的都可以,但這個真不行。朱利安,你也不希望你明天起來,我的腦袋就搬家了對吧,你可憐可憐我,可不要讓那兩只蟲族盯上我。”

朱利安:“……你為什麽總覺得,它們會因為我和誰靠近,就殺了誰?”

布雷斯:“我不知道你和誰靠近後它們會不會殺了那個人,但我知道,如果你和我靠近,它們肯定會盯上我。”他的嘴巴快速地動彈,如果不是緊盯着布雷斯的話,都未必能看得清楚他的動作,“朱利安,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遲鈍還是天真。”

他無奈地盤腿,擺着手說道:“我和莫爾頓為什麽會捏着鼻子忽視了那兩只蟲族,而不是立刻上報護衛隊?”

朱利安:“因為,你們害怕?”

布雷斯:“當然會害怕。但是護衛隊的火力足夠,想要炮轟掉兩只蟲族還是很簡單的。”

朱利安默默在心裏說,想要殺掉埃德加多還是有點困難的。

當初紅寶石號的自爆都沒給它弄死,代號A就不确切它的身體強度……

“我們會接受,是因為它們聽你的話。”布雷斯接着說道,“也因為你,似乎離不開它們。”

“我離不開它們?”朱利安驚訝地重複,“我可沒有……”

布雷斯打斷朱利安的話,搖着頭說道,“這種離不開,我不知道怎麽解釋,那是一種感覺,或者是潛意識的想法。我知道你很抗拒蟲族,說實話,誰不害怕呢?但有時候‘需求’就是一種特別奇怪的事情,反正我和莫爾頓私下談過。我們總覺得,和蟲族在一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那一天,莫爾頓捕獵回來前,其實已經看到小山洞裏的事情。

他駐足在山壁下猶豫了很久,還是先挪到了布雷斯在的山洞裏,而那時候,布雷斯也似乎聽到了奇怪的動靜,想要鑽出去看,卻被莫爾頓推了回來。

布雷斯沉默,“朱利安和那兩只蟲族呢?”

“在隔壁。”

布雷斯跳起來,“那為什麽不去……”

“我覺得不該去。”莫爾頓說這話的時候非常遲疑,帶着自己都懷疑的猶豫,“我總覺得,朱利安似乎,和蟲族在一起的時候,感覺更和諧。”

布雷斯翻了個白眼,在莫爾頓的身邊坐下,“可朱利安是個人,曼斯塔蟲族那是什麽殘暴的物種,你是想讓朱利安去送死嗎?”

莫爾頓揉着灰色的臉,“可朱利安真的是人嗎?”

正打算生火的布雷斯身體僵住,打了個哈哈,“他不是人的話,他還能是什麽呢?”

莫爾頓:“祭祀神明的時候,只要是在場的祭品,就沒有活下來的。而朱利安是從縫隙裏掙紮出來,那道縫隙……在艾爾索營地的記錄是不存在的。”而所有看到縫隙的人都發了瘋,唯獨莫爾頓只是因為用眼角餘光看到——又或者是某種奇怪的庇護,還維持着最後的理智。

從縫隙而來的朱利安,又怎麽可能是普通人?

他能和曼斯塔蟲族交流,他能命令那些曼斯塔蟲子,他甚至穿越到了過去,和自己的母親對過話……莫爾頓每一次只要想起,當初他在後廚看到那個渾身濕/漉/漉,布滿了鱗粉,蒼白虛弱如同得影子般的朱利安,總有一種詭谲的呓語回蕩在他的耳邊。

似乎是在促使着他去靠近朱利安,去撕開他虛僞的假象、虛掩的人皮,讓祂……

布雷斯重重推了一把莫爾頓,把他從那種迷離的幻想裏推醒,“好吧,就算朱利安他真的是個怪物,那你想怎麽做呢?”

說到底,人類和蟲族是兩個物種。

布雷斯潛意識裏知道埃德加多就是那個導致艾爾索營地發生慘劇的怪物,可是當怪物披上了人皮後,即便再是畏懼,可是布雷斯仍然沒有升起複仇的欲/望。

一個是因為,艾爾索營地的慘劇,多少是和人類自己自私的欲/望有關,而另外一個最直白樸素的原因,是布雷斯知道自己和埃德加多的差距就如同天地浩瀚,它是無邊星空的危險,而他不過最渺小的塵埃。

塵埃想要活着,塵埃想要存在。

如此就夠了。

人類就是靠着代代恐懼的本能活下去的生物啊。

而當朱利安和這樣的怪物走到一起的時候,當那些怪物在他的面前匍匐頭顱的時候。

縱然他是個人,他也便成為了怪物。

莫爾頓看着逐漸升起來的火堆,很久後才說道:“那也不錯。”

他悶頭戳着火堆,全身都仿佛被火焰籠罩着。

“不管是蟲族也好,人類也好,在消除了隔閡後,有什麽差別?”

布雷斯的話其實很古怪。

而如果不是布雷斯談起來,朱利安甚至不知道原來他們兩人在私下還有過這樣的對話。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門口,看着可憐兮兮站着的埃德加多和代號A後,朱利安更頭疼了,但有時候,事情都上門了,其實躲也躲不過去。

不知為何,朱利安總覺得,盡管他親眼看到了那亵渎之姿,但這兩只蟲族不會真的背叛他,那麽昨晚的異常又是為什麽?

朱利安開了門,順便讓兩只曼斯塔蟲族進來。

埃德加多自然半點感覺都沒有,擡腳就進,代號A可不一樣,它奇怪地咕咕了兩聲後,才跟着進來,然後眼巴巴地看着朱利安。

朱利安在床邊坐下,先問比較容易溝通的代號A。

“你前兩天晚上,是不是去了死者的房間?”

飛船上死了人的消息如同風一樣傳遍整艘飛船,朱利安相信就算代號A沒和他真的交談過,但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代號A昂起上半身,“去了。”

朱利安:“為什麽要過去?”

代號A不會問朱利安為什麽會問這些問題,也沒有思考那天晚上不會有人看見這種事情,它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利安,四只金色的複眼帶着某種奇怪的律感,吞吞/吐吐地說道,“A聞到一個很好聞的味道,好聞,好聞……所以,去,去拿。”

朱利安:“……”

你那是拿嗎?

那是明搶吧?手都斷了!

朱利安強行忍住吐槽,“沒有其他原因?”

代號A的蟲腦袋歪了一下,幾乎整個倒了過來,但這種猙獰恐怖的畫面,現在已經完全吓不到朱利安了,它從腰腹伸出兩根觸須搓了搓,又揮舞着輕盈的翅膀,小小聲地說道:“還聞到了不好聞的氣味,但朱利安說不能吃,A沒有吃人。”

它驕傲地挺起了腰腹。

朱利安:“……”

所以其實那天晚上,傑羅爾德的确是被曼斯塔蟲族盯上了。

不好聞的氣味是什麽?

只是代號A卻給不出更好的答案,只是說覺得那個人很奇怪,所以很讨厭。

朱利安靈光一動,“除了他之外,還有別人嗎?”

代號A點了點頭,“但沒有他讨厭。”

朱利安大概猜出這其中的關聯,又看向一直一言不發,也一直盯着他看的埃德加多。他對埃德加多的情緒更複雜,而恐懼的本能也一再提醒着他遠離。

朱利安幹巴巴地說道:“埃德加多,你那天晚上……”

他磨了磨牙,又覺得難以啓齒。

“為什麽會變成那種形狀覆蓋在我身上?”

但布雷斯的暗示,朱利安意會到了。

如果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這些蟲族,那有些事情,為什麽不能更坦白直接?

蟲族不會欺騙他。

——代號A曾說過的這句話再一次在朱利安的耳邊響起。

遙遠在星際之外,徘徊在虛空之中的暗影,它不為人所知(但為蟲族所知)地動了動身體,幾顆星辰慘叫着失去最後的嘆息,泯滅在了無盡的星海中。從混沌中探出一根粗壯的觸手古怪地蠕動着,逐漸變成一個和站在朱利安面前一模一樣的“埃德加多”。

那點點記憶,那少少的觸感,那詭異又和諧的黑暗流淌在它的身體裏,令它傳遞出一個模模糊糊的意志。

那聲音,同樣回蕩在朱利安的聯結裏。

——遵從您的意願。

是聽您的命令,聽你的話,或者諸如此類的意思,當朱利安痛苦地分辨出那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他還是頭一回體會到被誣陷的滋味。

怎麽,他是發了瘋讓一只蟲族去,去弄……自己嗎?

他又不是變态!

完、全、沒、有、特、殊、嗜、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靠,最近的更新預報都晚了半個點,這是不是說明……嗯,算了,我還是努力趕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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