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燠烯這處于最頂端, 也是最中間的巢穴裏。
它要和埃德加多融合。
代號A舔舐着細膩的皮膚,留下黏糊糊的液體。
它必須和埃德加多融合。
粉/嫩的觸須蔓延到隐秘的地界, 毫不留情地吞吃下去, 無視了主人發出的一聲痛苦嗚咽。
它沒有欺騙朱利安。
呼呼,急促的呼吸淹沒在粘膩的水聲。
但媽媽的味道太香,太香。
它能感覺到整個蟲巢的蠢蠢欲動。
但這一切都碾壓在埃德加多的威懾之下, 只要埃德加多在一日, 這個蟲巢的蟲族就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可不夠。
埃德加多不夠。
代號A也不行。
它們同為一蟲,它們不夠完整。
它們無法拯救朱利安。
可是媽媽希望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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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是人類, 媽媽是蟲族, 媽媽說不要的時候,是真的不要, 也是真的想要。
人類好複雜。
非常、非常複雜。
但人類也很脆弱。
要仔細地觸碰, 溫柔地撫弄, 再一點一點地包裹起來。
代號A要保護媽媽。
金色的複眼逐漸轉變成猩紅色。
那要怎麽做呢?
在它把人類的身軀每一處, 每一處都舔舐得濕噠噠, 讓他嗚咽着哭泣,又讓他哭泣中昏厥過去後, 代號A籠罩在朱利安的身上。
幾只足立在人類的左右, 像是密不透風的保護。
又像是緊緊束縛住幼弱翠鳥的籠子。
代號A開始思考。
它的視線好似穿越了無窮的岩石, 看到了地底之下的埃德加多。
它在沉睡, 它又沒在沉睡。
它能感覺到代號A翻湧的情緒,那是埃德加多無法擁有的、過于細膩的情感, 而在它每一次窺見代號A時,最先刺穿的就是澎湃殺意。
它們都想殺了它們。
就如同最極致的冰與火, 完全不容。
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時候, 不知道代號A是多麽艱難才能從埃德加多(的化身)手底下逃命;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時候, 有多少次他被代號A引誘得對埃德加多心生抗拒,不願意靠近?
它們互相坑害着彼此。
但在這一刻,它們的想法卻又微妙重合。
——想擁有媽媽。
——想擁有朱利安。
——想,徹底霸占他。
它們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
朱利安從平臺醒來的時候,渾身赤/裸。
他蜷/縮在平臺的底部,手指緊緊地攥住自己的胳膊,無聲無息地盯着發光的石頭,就在這平臺的內部,許是代號A剛帶來的。
微弱的光亮拂去了昏暗,讓朱利安能看到自己身體的赤/裸幹燥。
人類的羞恥心讓他想把自己掩藏起來,但同時,他又覺得自己似乎很享受這種歸于自然的狀态。
這太荒謬了。
朱利安軟着手腳爬起來,坐着發呆。
一件衣服就突然從上面滑了下來,滑溜溜地碰到朱利安的腳。他愣了愣,擡頭一看,才發現在平臺的邊緣趴着一只蟲子……不,是好幾只蟲子。
齊刷刷又冒出來好幾只。
它們的個體都不大,從視覺來看,可能只有成年人的一半大小,帶着極其鮮豔的色彩,每一只蟲族的花色似乎都不一樣,兩根細長的須須在腦袋上晃動,扒拉着平臺的足也特別黑細,看起來一點戰鬥力都沒有。
不同于之前朱利安遇到的那些大腦殼,這十來只蟲族看起來更像是整理內務的那種。按照朱利安看到的書,這應該是蟲族內的“工具“?
也就是負責各種雜物的功能蟲?
在上衣滑下來後,朱利安又看到褲子。
……這款式看起來都很不熟悉,難道都是它們做的嗎?
朱利安拿起其中一件,下意識翻來覆去地看,感覺有些茫然。
蟲族,會做衣服嗎?
蟲族會不會做衣服不知道,但朱利安在勉強穿上衣服後,除了沒有底/褲外,其實長度倒是剛剛好,也很舒服。
衣服的布料摸上去非常柔/軟,即使蹭在胸/前,也不會讓這紅腫的地方變得尤為難受。想到這個,朱利安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
他扯開領口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又拉了回去。
疼。
疼就不說,還腫脹得難受。
感覺像是被人咬了大半夜,含着睡覺一樣。
鑒于朱利安醒來時,身邊并沒有他蟲,這個可能性是否存在還要打個問號,但胸口幾乎被揉/捏得發腫,還是讓朱利安有點郁郁。
果然蟲族說的話,可信度還是要打折。
就算代號A沒有騙他,這“幫忙”的過程中,肯定也多做不該做的事情。
但好在代號A還是沒埃德加多那麽狗。
朱利安開始費勁爬平臺。
這平臺滑不溜秋,他躺在中間容易,每次爬出來都是手腳并用,煩人得很。
那十幾只趴在平臺邊邊的工具蟲在看到朱利安的動作後,一只只都緊張地揮舞着須須,在看到他一不小心失手又滑下去,一只突然嘤嘤嘤地跳了下來。
那只蟲族啪叽落在了底部,幾根細長的足支撐在左右,一下子爬到了朱利安費勁爬起來的高度。
朱利安:“……”
怎麽,難道還是要來和他炫耀它的攀爬技巧嗎?
豈料,這只嘤嘤嘤叫的工具蟲發現自己蟲過頭,又往下滑了點,腦袋一下子抵/住朱利安的腳。
朱利安:?
立刻又有幾只嘤嘤叫的蟲族蹦跶下來,有一只和打頭的那只一樣抵/住朱利安另一只腳,其他的幾只都撐在朱利安的胳膊,或者手,可以說能施展力氣的地方,全部都被這些蟲族托住了。
朱利安不知道它們在嘤嘤叫什麽,但顯然,它們是在幫着朱利安爬上去。
朱利安:“……”
難以形容的感覺。
等他爬上平臺,坐在邊緣時,這些矮小的蟲子也一溜煙飛了起來,齊齊落在朱利安的跟前。一色排開,還真的每一只蟲子的顏色都不同,這些花色蟲同樣是四只複眼,立起來的時候頂多半人高,看起來瘦瘦小小。
朱利安試探着說,“你們叫什麽?”
花色蟲晃了晃須須,毫無反應。
也是,蟲族們交流的方式不靠這個。
但朱利安能不能成功觸碰聯結,靠的都是運氣,他現在都還沒辦法熟練掌控擁有的能力。而且每一次聯結上都幾乎是全局廣播,吵雜得要死,耳邊像是有幾百上千個樂器在N重奏,那種聒噪的喧鬧讓朱利安對聯結思維敬而遠之。
無法和矮小的花色蟲溝通,朱利安捂着肚子,開始慢吞吞地打量這個洞穴。
他的肚子不餓。
但常識告訴他,還是要吃飯。
在蟲巢裏要弄出合适人類吃的東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朱利安想起昨天的厮殺。
那些特西尼斯獸看起來體形碩大,但不知能滿足多少蟲族的胃口。他踩着地,懶洋洋地走到洞口——盡管那是一段有點狹長的路。不知為何,朱利安潛意識都在讓他遠離那通往深處的通道,到現在為止,朱利安都沒有去看的打算。
他的腿懸空在外,晃悠着。
從朱利安這個角度望去,整個巢穴看起來透着秩序分明的和諧,一個接着一個蜂巢般的入口組合着,透着一種獨屬于自然的韻律美。無數的、各不同的蟲族進進出出,爬上爬下,在半空,有巡邏的隊伍組成方陣掠過……這是一個自成一體的小王國。
花色蟲爬到他的身邊,緊張兮兮地看着他。
那兩根須須晃動來,晃動去。
朱利安手癢,揪住了。
一股軟軟的擔心的情緒傳遞了過來。
似乎是在害怕朱利安摔下去?
朱利安看了下這高度,身體本能确實有點發軟,往後挪了挪,但還是沒有走開。嘤嘤怪的花色蟲又開始在嘤嘤嘤,揪住須須沒有放開的朱利安隐約知道了,嘤嘤嘤是它們一種鳴叫的方式。
好家夥,這是比代號 A還會撒嬌。
還是純天然不僞裝。
好似這人……蟲就經不起念叨,朱利安剛想到代號A,它就驟然出現在他的跟前,高大的個頭頂得上四五只花色蟲。
花色蟲全都嘤嘤嘤地躲在朱利安的後面,瑟瑟發抖。
朱利安:“你吓唬它們幹嘛?”
代號A:?
一夜不見,媽媽,我不是你可愛的小幼崽了嗎?
代號A忍氣吞聲,“A沒吓唬它們,是它們自己害怕。”
朱利安其實現在暫時不想見代號A,可是代號A出現了,有些問題不抓着它解答的話,又容易錯過機會,“它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代號A:“它們,做事。”
它看着朱利安身上的新衣服,“也能做衣服。”
朱利安:“……”
做衣服不做衣服的,難道很重要嗎?
他看着代號A的态度不善,擡手揮着,讓那些花色蟲都回到裏面去,“你去幹嘛了?”
代號A:“捕獵。”
幾根觸須從兩側湧了過來,一下子就将朱利安卷住。
朱利安忍不住顫抖,一手用力撐住代號A的硬殼,幹巴巴地說道:“我要趴在你背上。”
代號A想當做聽不到,朱利安用力揪住它的觸須,幽幽地說道:“我要趴在你背上。”如此重複,代號A就算想裝作聽不到也沒辦法,只能讓朱利安爬上了自己的後背。
代號A:“抱着,舒服。”
朱利安:哼。
推薦失敗的代號A只能背着朱利安朝着巢穴底部飛去。
這一次,趴在代號A背上的朱利安總算能在飛行的過程中看清楚巢穴的運行,那些蟲族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都會停下動作,直到它們離開後,才會像是複活一般又活躍起來,就連動作也透着別有不同的活力。
朱利安看了好一會,“為什麽它們都要看着?”
“在看朱利安。”
“我有什麽好看的?因為信息素?”朱利安想起這個,又臉色古怪地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生怕代號A覆蓋不夠完全,又流露出什麽氣息。
最讓人難受的是在,這個叫什麽信息素的東西,他自己根本聞不到。
如果不是之前代號A已經提過好幾次,朱利安都要以為它是在惡意欺詐。
代號A:“朱利安聯結了很多次思維網,它們都感覺到了。”
感覺到人類蟲母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為朱利安過分抗拒蟲族,又完全沒有蟲母的威壓,這群蟲族現在肯定已經完全匍匐在蟲母的身邊任由祂差使。
朱利安不知道自己錯過了能随便使喚蟲族的辦法——相信他一點也不期待——他幹巴巴地說道:“那還是算了,每一次都吵死了。”
代號 A:“其實可以細分的。”
它簡單講解了要怎麽細分出低階蟲族和王族,又講了在不同區域的思維網要怎麽并入聯結。這些東西聽起來非常玄乎,朱利安半懂不懂,大概了解了一下操作辦法,但很顯然,須須是非常重要的。
他們已經掠過了很多層。
但代號A還在往下,繼續往下。
潮/濕的氣息覆蓋了周遭,朱利安雖然還沒感覺冷,但皮膚已經凝聚了淡淡的寒意。他說話的時候,嘴邊還有一團白霧,“還有多遠?”
代號A估摸了一下,“剛走了十分之一。”
朱利安:?
他用力拽了拽代號A的觸須,“十分之一?”
原本還算溫和的聲音變得幹巴巴,聽起來頗有想打人的沖動。
“巢穴很大,要去的地方是另一個部位。比較适合人類生活。”代號A如是說。
朱利安并不領情,“那最開始,為什麽會把我放在那個巨大的巢穴裏?”如果有地方更适合人類生活,為什麽不在地上,地表,反而是更深的地底?
人類本來就是趨光性動物。
代號A:“……上面,的洞穴,是為了蟲母産卵的時候準備的巢穴。左右兩邊,都是育兒室的巢洞。底下,能走。”
很顯然,就算代號A變成了大代號A,在一些比較複雜的問題上,他的解釋能力還是約等于無。
朱利安虎着臉,用力揉戳着這根落到他手裏的觸須。
那模樣,大概是很想把這根觸須咬斷。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接駁了朱利安的意識,齊刷刷,在朱利安的面前又展開四五根觸須,“朱利安,餓了?”
它把朱利安對觸須的□□當做是饑餓前的玩弄。
朱利安兇巴巴地拍開,“不餓!”
吃什麽吃?
就這速度,等到的時候都地老天荒了。
最終朱利安還是不得不以被觸須包裹起來的姿勢——指從頭到腳,每一寸皮膚都和觸須緊密接觸,沒有任何一點裸露在外——然後,朱利安宛若聽到音爆的響聲。
他能感覺到一股沖擊力,仿佛是速度的拉扯,但在這股巨大的力量撞擊到朱利安之前,就已經被無數的觸須卸掉。
但不可避免,朱利安還是感覺到一種微微的晃動。
觸須把所有朱利安能和外界接觸的可能都吞噬了,他百無聊賴地趴在代號A的背上,平躺着不動。過了好一會,又覺得不太對勁,他現在的姿勢不就是躺平等人蹂/躏嗎?這些觸須昨晚上可沒幹什麽好事。
這不想還好,一想起這事,朱利安就很想扯斷這些觸須。
不過,當代號A停下來時,還是有些止不住的反作用力,朱利安不小心滾了一下,啃了一嘴巴的觸須。
他無意識咬了咬。
肥美。
他腦子下意識閃過這個形容詞。
旋即,這根觸須就像是活過來一樣想要擠進朱利安的嘴巴,那種勇于奉獻的精神雖然非常值得稱道,但朱利安還是忍不住呸了出來,猛地從觸須叢裏掙紮翻身,迅速離開了代號A。
在他還沒有吃觸須前,朱利安一直覺得自己不餓。
可當他咬了一口後,一種突兀的饑餓感從胃部蹿升,好似一直潛伏在身體深處的惡獸突然撕開了面/具,露出了猙獰的一面。這種饑餓的,如同在掠奪的灼燒感讓他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氣,險些栽倒在地上。
朱利安甚至無力去觀察這裏的模樣,只一心一意忍耐着這可怕的饑/渴。
他嗚咽,喉嚨發出宛如哭泣的掙紮。
濕噠噠,濕/漉/漉的空氣撫上朱利安的皮膚。
更柔/軟的,更深黑的觸須從地上交織蔓延,粗大的、細小的條狀物猶如藤蔓糾纏在一起,鋪滿了肉眼可見的地表。
朱利安只能看到朦胧胧的漆黑和灰白,就在他的腳下。
那些觸須如同人的頭發扭曲生長,纏繞着朱利安的腳趾,又舔上他的腳踝,透着一股親昵的勁兒。
不用代號A說,朱利安也知道這是誰。
這是埃德加多的一部分。
他的本體,還在更往下的地方。
這裏的發光石頭很少,但不是沒有。
很遠處的幾顆,亮着微弱的光芒。
朱利安竭力不去設想更可怕的東西,只是目視着此地的濃重黑暗,開始好奇起蟲族的“可生存”和人類的“可生存”标準是不是不一樣?這裏橫看豎看,有任何一點适合人類生存的樣子嗎?
除了這裏的确是平面,比最頂上那個洞穴一出來就得直線下墜要好點。
可如果給朱利安選擇的機會,他還不如回到那個産房……啊呸,什麽産房不産房!
朱利安在心裏駁斥着自己。
他踢了踢腳,這些觸須就随之滑動下去。
有幾根竭力昂起來,柔柔弱弱地勾住了腳踝。
皙白細膩的皮膚帶着瑩瑩的白。
仿佛在這昏暗的深處,也透着難以捕捉的光亮,如同永遠無法企及的存在。
代號A:“不是這裏。”
盡管蟲族和人類的體系不同,但蟲不至于看不出來這裏對人類的壓抑,就算在這裏擺上無數的天明石,人類還是不會甘心在這裏長住。
他們不适應,自然不會接受。
朱利安當然也如此。
但蟲族不是沒有過這種蠢蠢欲動。
它想要獨占朱利安。想要把朱利安關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是這遠離了地表,遠離了巢穴表層的深處……
就算人類費勁千辛萬苦,也無法逃出去吧?
它帶着這樣亵渎的想法,恨不得把人類蟲母整個都吃下去,不想分給別人,不想分給別蟲,就連埃德加多,它更是嫉妒得發狂。
但不能夠。
代號A的口器裂開,一根粉/嫩的觸須微微探出來,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時候,細細捕捉着屬于他的信息素。
代號A沒有騙他。
當它用口器裏的觸須,一點一點把朱利安渾身都吞吃下去,把所有的粘液都擦拭在朱利安身上時,他身上的信息素的确可以被代號A的味道覆蓋。
所以今天早上,那些花色蟲才一邊想要給朱利安幫忙,一邊又忍不住嘤嘤叫,因為朱利安的身上全部都是代號A的味道。
那味道讓花色蟲們害怕。
畢竟蟲族和蟲族間的分工不同。
類似代號A這樣的蟲族是不會頻繁進出蟲母的巢穴的。
但……
這樣的辦法,只是治标不治本。
能礙一時之用,可只要朱利安的情緒波動大了一些,劇烈的動作多了一些,那源源不斷的信息素就會從朱利安的皮肉底下蔓延出來,充斥着整個巢穴。
正如同現在,朱利安低頭注視着那些觸須時,代號A已經能夠聞到他微彎下/身的後脖頸上,已經散發着淡淡的、屬于他自己的氣息。
這是無法覆蓋的。
媽媽不會完全相信它。
代號A知道。
但媽媽會真正相信它的。
代號A陰冷地笑了笑。
而就在代號A解釋完它為什麽要帶朱利安來這裏後,朱利安還是忍不住陷入苦悶。代號A說,埃德加多想見他。
這讓朱利安有點為難。
他之前幾次見過埃德加多本體的時候,幾乎都是在發瘋的狀态。
而且埃德加多相比較代號A的存在,完全依靠本能行動。
朱利安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麻煩,就生怕埃德加多突然亂來。
朱利安:“……我要怎麽和他見面?我估計我還是無法直面它的本體,難道它想要在這裏弄出來一個人形化身嗎?”
他站在猶如鬼魅叢生,黑暗爬行的煉獄,望向代號A。
代號A主動伸出自己兩根須須,龐大的身形趴下來,讓朱利安能握住。
朱利安揪住這根須須,“你是想讓我……”
他還沒說完,一種深沉的,恐怖的意識就沉沉地壓了下來。
就仿佛是在夢中,原本正在安靜地睡覺,卻突然意識到從窗外擠進來一個恐怖的怪物,不必用肉眼去查看,可是精神上已經留意到怪物的身影。光是它的存在,就已經不斷散播着恐怖的氣息,更勿論直接感受到時的驚慌……它很龐大,即便是隐隐綽綽,朦朦胧胧的陰影,也在精神上徹底地碾壓着人類的意識,讓他在現實中也下意識尖叫出聲,捂着腦袋滾落在地上。
觸須湧入他的觸須底下,舔過他的身體,用盡一切辦法束縛着他。
而精神,精神上,卻是傳來一種明确的概念。
交/配。
這似乎是本能的召喚,它從人類蟲母熟透的信息素裏,捕捉到他的身體對孕育的渴求。
這讓一切都失去控制。
它忘卻了自己先前要說什麽。
怪物再一次地傳遞了清晰的、意欲交/配的信號。
它記得,它不得不記得。
上一次它的莽撞,讓脆弱的蟲母幾乎要瘋掉。
呼呼,所以要小心。
要謹慎。
埃德加多的意識在聯結裏翻動,好似掀起了驚濤駭浪,沉沉壓住了朱利安的意識。交/配的念頭占據了他的頭腦,讓他的身體順着那生物信號一瞬間就做足了準備 ,好似身體深處那孕育子嗣的地方已經饑/渴地張開了小口,期待着新生命的降臨。
在朱利安第一聲尖叫時,代號A發現了埃德加多的沖動。
但它沒有動。
媽媽沒有命令它,對嗎?
已經被古怪的欲/望折騰得腦袋發熱的朱利安,壓根想不起來自己那根靈活的舌頭,想象不到他還可以求救。重重疊疊的觸須交織成一床巨大的“被子”蓋在朱利安的身上,看不清楚觸須到底對他做了什麽,但從他掙紮到幾乎呻/吟的痛苦啜泣裏,還是能隐約覺察出一二。
他的耳邊好似湧入了龐雜的聲音……深海垂死的鯨落不斷分解,星空深處的詭異呓語,倒挂的高塔爬滿了幹枯的白骨……稀奇古怪的畫面不斷閃現,伴随着詭谲的長笛聲咿咿呀呀,好似在一瞬間要擠爆了朱利安的腦子。
藍眼睛怔怔地看着虛空,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他好似在看着頂上,又好似穿透無數的巢穴看到了光怪陸離的幻影。
“朱利安……”
“媽媽……”
不知什麽時候,朱利安才發覺自己已經被挖了出來,正躺在代號A的觸須上瑟瑟發抖。
它的觸須交疊在一起,置放在朱利安的身下。
把他和埃德加多的本體分割開。
但它們兩個既然是同樣的基因,那它們的觸須也具備相同性質,朱利安在看到那些觸須時還是忍不住驚喘,下意識從那些觸須上滾開,整個人摔倒地上。另外屬于埃德加多的觸須要纏繞住他,卻被他的語言揮斥,“不要碰我,滾開!”
激烈的情緒成為了命令,一瞬間,朱利安周圍所有的觸須海全部褪/去,只留下光禿禿的、潮/濕的地面。
朱利安感覺到身體的粘膩,尤其是腋下,脖子的地方鈍鈍發疼,像是被什麽東西大力吮吸過一眼,還有胸口,本來就腫得有點難受,在剛才的拉扯中,又“受傷匪淺”,帶着尖銳的刺痛。
要說真的受到什麽侵害,也沒有。
朱利安隐約記得埃德加多好似還問過什麽,但他那時候的腦子昏昏沉沉,別說答應,連理解都不能理解,自然沒有允許。
可是埃德加多這突然的暴起,還是讓朱利安後背一凜。
他抱住自己的膝蓋,悶聲說道,“你不是說,你的氣息……”這話剛說了一半,朱利安就閉嘴了。
代號A和埃德加多是一蟲,代號A的味道能對埃德加多頂什麽用?
埃德加多難道還能分辨不出來自己的氣味嗎?
朱利安很惱火。
朱利安很委屈。
他總覺得自己是被騙過來的。
代號A聞到朱利安身上苦澀的氣息,當即連所有的觸須都忍不住抽/搐了幾下,可是媽媽不讓它靠近,它也只能委屈吧啦地趴在遠處,“沒有,沒有故意。是埃德加多,它想和媽媽說話。”
朱利安硬邦邦地說道:“你和它一直都針鋒相對,為什麽你會突然幫它,帶我過來?難道你不應該連一句話都不想和它多說,也不想我和它見面嗎?”
這是實情。
是根據代號A和埃德加多一貫的沖突做出的判斷。
代號A無法辯解。
唯一的可能,就是代號A和埃德加多在某一件事上達成了一致。
它們想要做的某件事,是符合它們彼此的利益。
所以它們從敵人,變成了同謀。
而這,對朱利安來說,絕不是好事。
他畏懼埃德加多,但也因為它的愚癡而心懷些許難以流露的愧疚;他親近代號A,卻深知代號A的智慧已經不下于人。
它們兩個如果立場不同,對于朱利安來說,反倒是好事。
至少如之前艾爾索營地時,如果不是代號A來營救,朱利安總覺得他會徹底變成個瘋子,和埃德加多交合無數個日夜,成為一頭只知道欲/望不知饑/渴的怪物。
可如果它們是同盟,那朱利安這幾斤幾兩肉,就不知道能撐到何時。
他聽到代號A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鳴,仿佛是某種委屈的嗡鳴 ,但緊接着,它開口說話了,“它想和代號A融合為一體。”
代號A巧妙的,把埃德加多放在了主語的位置上。
是的,這不過是個,小小的技巧。
而埃德加多,當然不會分辨出這其中的含義。
因為……
分辨出來,與分辨不出來,對埃德加多,都沒有任何的差別。
它當然能感覺得到蟲母身上翕動着糜爛熟透的味道,那些氣息是無法藏住,無法壓抑的腥甜。
它曾經深入,非常非常深入蟲母的身體。
它幾乎滿足了他一切需求。
在孕育子嗣的腔道裏埋下自己的種子。
但不行。
它無法滿足蟲母。
怪異的,愚癡的埃德加多并不在意還有多少人越過它擁有媽媽,但它渴望在媽媽的身上留下自己的種子。
蟲母會記得它,當它那麽徹底填滿蟲母的時候,它記得他那雙藍色的眼睛。
美麗。美麗。美麗。
美麗的,脆弱的,精致的東西,總是最容易被摧毀的。
埃德加多無法完成所有精細的操控。
它從出生就只懂得在掠奪中生存,它無法在最終的結合中讓蟲母獲得滿足。
那就融合。
嘻,那就融合吧。
它的半身,它貪婪的另一半。
那渴求的欲/火源源不斷地從聯結撕扯着它。
它們會讓媽媽獲得滿足。
它們會保護媽媽。
它們會獨占媽媽。
這是它們應得的報酬。
嘻,這是蟲子的同謀。
…
朱利安幾乎是倉皇地逃出了那個地底。
他所看到的還不是埃德加多的本體,他心有餘悸地摸着自己的心髒,覺得那狂跳的心都要蹦出來。
但必須得思考。
不得不思考。
融合?
代號A和埃德加多是為了救他而被迫分裂成兩只蟲的,盡管朱利安不知道它們是怎麽活下來,但它們想要融合……不是朱利安不相信,也不是朱利安覺得這不好,但……那兩只恨不得殺死對方的蟲族?
朱利安總覺得這裏面存在什麽陷阱。
但代號A說得很認真,它說,“塔烏星是蟲族的母星,王族都知道這裏。它們也知道朱利安在這裏。如果所有的王族都出現在這裏,埃德加多未必會輸,但也未必能攔得住它們。”
這是從埃德加多的智商來評價的。
朱利安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反駁的語句。
畢竟,埃德加多看起來确實是有點……
但剛才在地底的遭遇,還是讓朱利安情緒低落,就連對代號A的靠近也充滿陰影。
代號A頗有種得不償失的失落,但蟲族最終還是能帶着媽媽去吃飯。
去原本真正想要讓朱利安去的地方。
短小的草根深深紮進濕/潤松軟的泥土,嬌嫩的草葉微微搖晃。
澎湃而充盈的生命力好似凝聚在小小的嫩葉裏,散發着瑩瑩的綠光。如同這一株,這一棵草芽,這片土壤上密密麻麻生長着無數鮮嫩的草芽。
朱利安站在鮮活的氣息裏,仿佛以為自己看見了幻影。
在這不見天日的巢穴裏,怎麽會長着這麽一大片生機勃勃的草地?說是草地,朱利安這麽望過去,幾乎看不到盡頭,瑩瑩的綠光成為最自然的光源,足夠讓他看清楚這片潮/濕地底的模樣。
是很漂亮。
如果在人類的星球上,這可能會成為一處特殊的觀光景區。
可這地方看起來是經過精心侍弄的,可蟲族那麽大老粗的蟲族,為什麽會養這麽一大片草地?
人類會欣賞美麗,但蟲族可不會。
有用,沒用,它們區分很清楚。
朱利安在思索的時候,那邊,帶着他過來的代號A已經哼哧哼哧在處理特西尼斯獸,好吧,顯然這就是代號A準備的食物。
但它到底是怎麽從地表運到這裏的?
朱利安覺得他有無數個疑問。
可現在,他躺倒在草地上,松軟的土壤接納着他,朱利安聞到了淡淡的草腥味,如同在行走在地上。
…
撕開特西尼斯獸的腰腹,代號A直起自己的上半身,遙遙地注視着那一小塊暗下去的草地。
就在那裏,朱利安躺在那裏。
它能感覺到,鈴茄草的味道正随着媽媽的動作,一點、一點地蹭到他的身上。
鈴茄草能安撫暴躁的蟲母,自然,也能撫慰焦慮的朱利安。
讓他的精神放松,再放松。
然後……
咔嚓——
代號A斬斷特西尼斯獸的一條腿。
媽媽才能逐漸接受它們,對吧。
是的,是的。
蟲族從不養育無用之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第二更,因為一口氣寫完9000+(揮手)
我去恰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