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宇宙飛船上的人都不敢去找那些駕駛着機甲出去的人的蹤影。

雖然人是生死未蔔, 說不定還活着呢?船長路易斯曾經動過這個念頭。

但他身後還有幾十上百人在等着他指揮維持,他不敢冒這個風險。

但是有幾個人的異樣引起了路易斯的警惕。

在機甲和船長室出問題的時候, 有幾個人被送到了醫療艙。

老學者約翰已經上了年紀, 雖然有打生命藥劑,但看起來仍舊是蒼老年邁,身體有點毛病挺正常的。可是朱迪和阿方索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們兩人本來就在船長的警戒線上。

這不能怪路易斯多疑。

從飛船墜/落到這顆星球上, 迄今為止,他們兩人至少引來了兩波懷疑, 行為總是有些可疑。

船長路易斯懷疑, 他們能夠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夠看到的東西。

……當然他并非是認為他們有什麽奇異功能,只是覺得他們非常細心, 可能發現了一些東西, 但并沒有對外講。

但為了不引起飛船上其他人的敏/感神經, 他并沒有把這件事公布出去, 只是私下盯緊了他們幾個。

在機甲出事後的第九天, 他們察覺到了外太空有什麽異動。

那時候飛船上有許多人正在外側檢查飛船的情況,系統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出了警報, 警告天上存在不明飛行物。

船長立刻讓他們撤回來, 而在這個退入飛船的過程中, 有人看到天上……有飛人?

說是飛人, 也略有奇怪。

聽那個人的描述,應該是人類長了翅膀從天上飛了下來。

“難道是翼人?”

“真的有這種人類?”

“能不能把宇宙史背一背啊, 這玩意兒最基礎的吧,還能不知道呀?”

“我聽說有羽翼的種族非常漂亮, 能不能見識見識?”

“你們在想什麽呢?難道不應該高興有人來救我們嗎?”

此話一出, 場面就寂靜了。

“……不是,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就算是翼人,他們也不能憑借肉/體,直接從外太空回到星球。”

“這種過于高壓的環境,能夠直接碾碎我們的骨骼,再強大的肉/體也沒用。”

路易斯臉色難看地說道:“我認得他。”

已經被維修了部分功能,如今正如同一個步履蹒跚的老人正在緩慢運行的系統,慢吞吞/吐出了幾張圖像,平鋪在屏幕上。

船長指出來的,正是其中一個淺紅色頭發,淺紅色眼睛的男人。

他看起來高大硬朗,身體後還搖曳着一條粗壯的尾巴,背上則生長着短小的雙翼。如果只從外貌來講,他長得非常不錯。

屏幕上出現的這些人,都有一張過于完美的容貌,卻又給人一種格外強烈的非人感。

人是不夠完美的。

再美麗出衆的人都會有着細小的瑕疵,而這些不完美的瑕疵,正是千千萬萬個人類。

可在他們的臉上卻似乎挑不出什麽瑕疵,仿佛這張臉生來就是如此精雕細琢,帶着極致的完美。這一種看似美麗,實則冷硬的漂亮反而會讓人産生無端的恐懼。

“……這些人都他媽是蟲族,不,它們是曼斯塔王族!”路易斯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着無比的憤怒,“德克斯特,這一張臉,化成灰我都認得。”

——德克斯特,這只王族上次被大衆所知,是出現在八十幾年前的榮譽戰場上。

船長室。

原本冒火星燃燒起來的地方,經過了搶修之後留下了一片灼燒的痕跡,但修修補補勉強能用。只是時不時還會響起警報聲,聽起來非常凄慘,讓人油然而生一種這艘飛船真的不會完蛋的錯覺。

被請來的約翰,朱迪以及阿方索,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看着剛從外頭回來的船長路易斯。老約翰的眼睛還有點朦胧,不得不換了眼鏡,而朱迪和阿方索兩人都坐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們的關系緊密。

路易斯大步在長桌前站定,快人快語地說道:“我就不兜圈子了,想請教幾位那天船長室出事前,你們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老學者約翰臉色未變,朱迪神情肅然,阿方索看了眼路易斯。

這幾人都是掩飾自己情緒的老手。

約翰蒼老的聲音響起,“船長,你所說的‘看到’,又是指的什麽呢?”

“一切,任何一切算得上異常的東西。”路易斯平靜地說道,“當初在戰場上,也會存在這一類人,在和王族的交手中,他們總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軍隊內部,會把這樣的人稱呼為靈者,寓意敏/感的人。”

他的視線在他們幾人身上掃過,沉聲地說道:“而我懷疑,你們三位都是靈者,能夠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阿方索:“船長和我們說這些,莫不是在唬我們?”

路易斯笑了,“如果我想吓唬你們,就不會開誠布公和你們談了。我并不是希望諸位做什麽危險的事情,只是希望你們能将那天看到的東西告知我們。”他雖然笑着,但能看得出來他的情緒還是緊繃着,帶着一種嚴肅的氣勢。

老約翰無奈地搖了搖頭,“阿方索,不管這是真的假的,你剛才的那句問話,在船長的心裏,就已經有底了。”這老人看得明白。

“我那天,的确是看到了點東西。”

他摘下眼鏡,爽快地說道:“我看到了像是肉瘤,又好似是觸須的東西。那些東西非常晦澀詭谲,不太像是這個世界應該存在的亵渎之物。盡管看起來像是魔鬼或者怪物,但應該比之二者還要恐怖。我個人認為,它或許也是一只曼斯塔王族的本體,不是完全的形态,不然我們當初所有人都該死了。但,最起碼也是其中一部分的表征。”

約翰要麽不說,要說就非常徹底。

有了他的打頭,朱迪倒也沒瞞着,“我和阿方索看的沒有約翰多,但我們好像看到了一些類似外骨骼的形狀,還有翅膀。”不管怎麽說,看起來應該比約翰教授看到的要好上太多。

雖然還是給他們帶來了一定的精神沖擊。

約翰教授嘆了口氣,将眼鏡重新戴上,看向一言不發的路易斯船長,“我知道船長或許非常痛恨蟲族,但我們應該清楚,人類和蟲族的肉/體差距,不是靠着數量就能填補的。如果單憑機甲,就想要消滅一只蟲族也有些費勁,更何況,這是屬于蟲族的星球,我們才是外來者,請船長不要輕舉妄動。”

路易斯船長坐了下來,撸着自己短短的頭發,粗聲粗氣地說道:“我是不喜歡蟲族,但也不是白癡。這一船人的命都挂在我身上,我不會冒險。

“但現在,也不是冒險不冒險的問題。尋找飛船能源的進展緩慢,誰也說不準,這該死的星球上到底有沒有可以提供分解的材料。如果什麽都沒有的話,備用能源耗盡,就無法提供日常的需求。就算有食物,大部分人也撐不住幾天。”

提及這裏,約翰教授看了眼朱迪和阿方索,才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這顆星球上,未必只有這些曼斯塔王族。在過去幾百年間,基本上不曾聽說過曼斯塔王族會聚頭,它們的王族更像是動物界的老大,輕易不會碰頭。我記得上一次,還是去年雅斯頓主星的戰役,那近十只王族出現在戰場上,據說,是為了掠奪蟲母。”

這些本是機密的內容。

但約翰教授是他行業內的頂尖學者,朱迪和阿方索兩人是涉事人員,這其中,怕是只有船長路易斯才不甚清楚。

不過路易斯聽完約翰教授的話,雖然臉皮狠狠抽動了幾下,但也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只是咬牙說道:“我的确是聽到過一個猜想,蟲族們聚集在雅斯頓主星的戰場上,是因為某些東西。如果這個所謂的東西,就是蟲母的話,那我大概知道第一研究所為什麽會覆滅了。”

約翰教授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聰明。

朱迪:“……所以,約翰教授,您的猜測是什麽?”

約翰教授慢悠悠地說道:“我的猜測?我覺得,這顆星球上,存在一位,或者一只蟲母。且不管我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最開始的異動,應該是那些王族們在争奪交/配權,而勝利者可以成為王蟲。這整顆星球上最近的種種變化,包括你們發現的植物在瘋狂生長,動物們都在不斷交/配,都或許是受到了繁衍的氣息。而曼斯塔蟲族的沉睡,也未必和這個沒關系。”

朱迪的心髒狂跳,和阿方索對視了一眼。

看似平靜,心裏駭然。

約翰教授這個猜測,幾乎把事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船長苦笑了起來,“如果這裏真的存在一只蟲母,那我們也不用想着自救了,基本上只要等死就行。”他這個說法顯得有點悲觀,不太像是他之前所表露出來的淡定,朱迪忍不住問,“哪怕是王族,也沒見船長露出愁容,為什麽蟲母就更嚴重?”

路易斯船長看向她,搖着頭說道:“朱迪研究員,你們應該比我還清楚。如果蟲族真的存在蟲母,那它們就幾乎擁有了永動機一般的繁殖能力。軍隊最內部曾有過一個粗略的數據,蟲母的孕育到子嗣的誕生,不到幾個月的時間,但一次卻會生産出幾百萬的子嗣……你別看幾百萬的子嗣放在戰場上是炮灰,但這裏面只要誕生出一只王族,或者幾十只高級蟲族,就已經非常難纏。”更何況,幾百萬也不是小數目。

盡管母艦齊射能殺掉一大片蟲族,但每一次開炮都必須伴随着大量能源的消耗,如果将其都用在消滅炮灰上,當真不值得。

他們這一次交談的時間不算長,但直到從船長室出來時,他們幾個看起來都精疲力竭,像是受到了什麽沖擊一般。

約翰教授倒是精神奕奕,他笑着和朱迪他們道別,慢悠悠地乘坐着小型飛行器溜達着走了。

朱迪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幾乎用氣聲說道:“他可能猜到了。”

阿方索垂下眼,揉了揉朱迪的頭發。

——約翰教授怕是已經猜到,這顆星球上的蟲族,或許是一位人類蟲母。

“一位”這個詞,怕不是偶然。

是啊,聰明人如果太聰明的話,一點蛛絲馬跡都難以掩蓋他的眼睛。

如路易斯,如約翰教授。

只有這樣,才能完美地解釋,為何曼斯塔蟲族掠奪了他們的飛船,卻不吃了他們,甚至還任由着小蛋糕(人類)在星球上四處亂滾。

蟲族不需要人類活着,只有人類才需要人類活着。

約翰教授臨走前的一眼,讓朱迪想起曾經見過的那位布萊克将軍。

看似平靜,實則非常犀利,好似一眼能穿透他們的心。

但現在,朱迪除了想知道朱利安到底怎麽樣之外,最撓心撓肺地,還是想搞清楚“靈者”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為什麽他們從未接觸過?

這是屬于軍方內部的秘密。

哈湫——

一聲小小的哈欠,人類蟲母軟綿的動靜,驚起一些黏糊糊的觸須游走。

他有時在沉睡,有時候又會因為某些粗暴而醒來。

他茫然,又好似會不安。

時不時驚顫,不解地看向四周。

他畏懼那些無處不在的視線,但茫然的神智,讓他暫時無法理解那種恐懼又是為什麽。極端的不安裏,他又會感覺到一些濕/漉/漉的,讓他有點安心的粘液爬上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親吻。

那團小小的,灰白的粘液啃上了媽媽的手指。

于是,又一次帶着恐懼的啜泣低低響起。

哭了睡,睡了哭。

在這濃稠到幾乎永夜,什麽都無法看清,什麽都無法庇護的時刻,他陷入一種混沌的狀态,就好像意識都要在極致的觸感裏潰散,軟綿綿地化為萬物。

……搖籃,他感覺到搖籃輕輕地晃動。

那種溫柔的感覺,讓朱利安仿佛想起瑪麗媽媽。

媽媽……

他喃喃着。

他的耳邊,幾乎日夜都在吵鬧着這個名詞。

媽媽。

朱利安露出皙白的脖頸,臉上帶着一種聖潔般的懵懂。

眼淚滑下來,他卻不知為何而哭。

“朱利安……”好像是壞掉的卡帶,又仿佛是扭曲的魅影,在斷斷續續,帶着痛苦的呻/吟,反反複複、反反複複的念叨着,“朱利安,朱利安……”

它帶着扭曲的神經質,在穹頂之下擁住可憐的人類蟲母。

朱利安再一次昏睡過去。

沉入永夜。

等到,等到他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時候,他驀然從黑暗裏驚醒。

就好似人緩緩破開水面,肢體在重新适應着岸上的空氣,皮膚和任何東西接觸時都帶着一種怪異的腫脹感,手指發麻無法敏銳的伸展,就連腳趾都帶着那種不太舒服的麻痹……朱利安呆呆地,呆呆地坐着。

直到埃德加多進來,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那只會是它。

他茫然地記起一些片段,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然後,是另外一些血腥殘酷的畫面。

他在,不斷地吞吃。

不斷,不斷,不斷,不斷地吃。

因為饑餓。

孕育子嗣,本就需要大量的營養。

他吃掉了埃德加多的腿,又吃掉了它的觸須。他記得他吻住了它的口器,又撕開了它的發聲器,他吃掉了好多,好多……

朱利安的臉色蒼白,他蒼白得如同雕塑。

“朱利安。”

清冽的,低沉的,屬于埃德加多的聲音。

朱利安又顫了顫。

他似乎不知自己怎麽了,身體好似在恐懼着埃德加多。

他一邊覺得自己吃太多對不起埃德加多,一邊又忍不住瑟縮,是啊,瑟縮,仿佛骨髓裏已經無法抵抗那種無止境的索求。

“朱利安,”埃德加多的臉映入朱利安的眼中,“……是太過分了嗎?”

它的手指撫弄上他的眼角。

朱利安微微昂起頭,有點倦怠地蹭了蹭。

埃德加多似是有點驚喜。

屬于蟲族的嘶鳴裏竟然帶着點淡淡的笑意,“媽媽有點傻乎乎的。”

人類的意識驚醒了一瞬,朱利安緩緩說道:“不許說我傻。”

這句話一出,就算是埃德加多,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笑聲落入朱利安的耳邊,讓他軟綿綿的意識似乎更加清醒了一點,振作了些看向它。

他在看着埃德加多臉上的笑。

它居然會笑了。

發自內心的,而不是虛假的,如同套殼一般的虛僞笑容。

它似乎在一點一點地變得像人。

更像人。

如同蟲母喜歡的那樣。

——是最徹底的僞裝。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第二更老規矩,完了,我的更新時間沒救了。

打破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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