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成親
謝廷安言出必行,次日果然派遣媒人上門更改婚期。雙方一番交涉後,将成親之日定在了四月十九。
如此一來,距離江明薇出嫁就不足一個月了。
江家沒落多年,光景大不如之前。不過老侯爺還在世時,就給四個孫女分好了嫁妝。
分給江明薇的首飾鋪子,她幾年前就已接管,這會兒也不需要有太大的變動。
至于金銀首飾,被褥箱奁更是早早備好。唯獨嫁衣連個影子都還沒有。
對此,江明薇絲毫不慌:“反正來不及了,買套現成的就行。”
範氏認為此言有理,誰知還沒等江家購買,謝廷安就使人送來一套華麗的嫁衣。
布料華貴,紋飾精美。
饒是範氏自認為見過不少世面,也不禁暗自咂舌。
“咦?”江明薇奇道,“蓋頭是素的?一點花樣都沒有。”
哪裏是蓋頭?分明是一塊紅布嘛。
她第一反應便是送錯了,哪見過嫁衣和蓋頭這般不匹配的?然而話一出口,她就瞬間醒悟過來。
這是故意的,是要讓她自己繡。
果然,母親範氏輕嘆一口氣:“這是讓你自己繡。”
“繡什麽?”
“要麽鴛鴦戲水,要麽并蒂雙蓮,常見的無非就是這幾種。意頭好,繡着也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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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薇思索了一下,心想,若只為了意頭,那還不如繡竹報平安呢。再不濟,花開富貴也行。
難道還真期望她和謝廷安夫妻恩愛和諧麽?
她只求平安終老。
江明薇繡工算不上好,但簡單繡個花樣還是能做到的。
于是,她得了空就開始繡蓋頭,終于在四月中旬給繡好了。
轉眼間到了四月十八,成親的前一天。
從清早起,江明薇院子裏的人就沒斷過。
家中各個長輩、同輩的哥嫂、堂姐、胞弟,陸陸續續來為她添妝。
衆人憐惜她不易,出手都極為大方。大伯母楊氏甚至把她當年的陪嫁都拿出來了。
弟弟江明智更是再次眼眶通紅,将自己多年來攢下的私房錢盡數塞給了她。
“有什麽可哭的?今天倒也罷了,明天可別再掉淚了,不能讓人看笑話。”江明薇遞給弟弟一塊手帕。
江明智一把擦掉眼淚,兀自嘴硬:“誰哭了?我才不是哭你。我是哭我自己當不了舅舅。”
江明薇一本正經,誠懇安慰:“這個不難,等再過十多年,明芳和明若長大成婚,你還是有機會當舅舅的。”
明芳和明若是三叔家的堂妹,随三叔在外地任上。這對雙胞胎姐妹今年才六歲。
江明智一噎,重重哼了一聲,劈手奪過帕子,嘟囔一句:“那又不是親舅舅。”後大步離去。
望着他怒氣沖沖的背影,江明薇搖頭,輕輕嘆息一聲。
明明要嫁給謝廷安的人是她,可家人分明比她更加傷心難過。到頭來反而是她去安慰他們。
直到太陽落山,江明薇才得以清淨。她和綠雲一道清點了新收的各色添妝禮物,又安安靜靜吃頓晚飯。
洗漱過後,本欲早些休息。不料母親範氏神情怔忪走了進來。
瞥一眼女兒身上的寝衣,範氏遲疑一下,面露遺憾之色:“這就要睡了?我還有話沒跟你說呢。”
“娘,你說。”江明薇立時打起精神,暗想,母親這個時候特意找她,肯定是有十分要緊的事。
燈光下,範氏雙眉微蹙,臉上幾許為難,幾許猶豫。她緩緩坐下,動了動唇,卻不出聲。
母親的異樣讓江明薇一顆心驟然提了起來:“娘,出什麽事了嗎?”
範氏咬一咬牙,似是将心一橫:“沒出事,就是有件事得讓你知道……”
見她這般鄭重,江明薇擡眸凝視着母親,認真聆聽。
範氏微微偏頭,盯着桌上的油燈,艱難開口:“薇薇,明天你就要成親了,你也知道,謝……他如今是個宦官,身體有殘缺,不能人道。他如果娶了妻室,只做擺設,那是你幸運。若他有……有怪癖,只怕內帷之中,會欺淩折辱你。”
江明薇睫羽輕顫,沒有做聲。
她記得在謝廷安重提婚約的當晚,母親曾經談過這個話題,但一直沒說清楚究竟是怎麽折磨。
“爹娘沒本事,護不住你,讓你攤上這麽一樁婚事。将來若是尋常的折騰,你能忍便忍,多多順着他的意,切莫得罪了他。若是痛苦難忍,就,就多提舊日情分……”範氏說着說着語帶哽咽,終是忍不住一把将女兒攬在懷裏,摩挲着女兒的發頂,“把你的性子收一收,學着溫存小意。熬幾年,收養個一兒半女,養在膝下,等孩子長大,你也算終身有靠了。”
依偎在母親懷裏,江明薇也心中一酸,眼眶發熱:“娘,你別擔心,我一定會過得很好。”
範氏又是一聲嘆息。
母女二人說了一會兒體己話,範氏才起身離去。臨走前塞給女兒一本薄薄的冊子,忍着羞恥尴尬低聲叮囑:“薇薇,這和尋常壓箱底的春/宮不一樣,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得到的。說是前朝宮裏傳出來的,是,是宦官房/事。你勉強看一看,別給人知道。早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江明薇點一點頭。
待母親走後,江明薇才到燈下翻看冊子,只一眼,就臉頰鮮紅,身體滾燙。
硬着頭皮繼續翻看幾頁後,她匆匆收了起來。
可怕,太可怕了。
怪不得母親欲言又止,難以啓齒。
過得好一會兒,江明薇緩過神,長長出一口氣,面頰猶自發熱。
她雙目微阖,不再多想,幹脆熄燈休息。
……
與此同時,清和巷謝宅燈火通明。
明天就要辦喜事,不用主子吩咐,府裏就已張燈結彩,格外熱鬧。
謝廷安入夜才從宮裏出來。
他剛一進門,管家紀叔便迎了上去:“公子,明天迎親的東西都準備妥當了。要不要現在檢視一下?”
紀叔早年在謝家為奴,後來謝家出事,他被發賣。及至謝廷安發跡,才再次投奔。在謝宅,他頗有幾分臉面。
“不必了。”謝廷安神色淡淡,“你看着辦就行。”
“是。”紀叔停頓一下後,又猶豫着問,“明天公子可要去江家親迎?”
謝廷安挑眉:“當然。”
“挺好,挺好。老爺夫人在天有靈……”
“太晚了。”謝廷安打斷他的話,“你退下吧。”
紀叔一愣,随即回過神來,道一聲“是”,躬身退下。
随侍謝督主的小太監王忠四下張望,見再無旁人,便趨步近前,神神秘秘:“督主。”
“嗯?”
“給督主道喜。”王忠唱喏,又遮遮掩掩,從袖中取出一個狹長的香柏木匣子,“督主明日大婚,這是給督主的新婚賀禮,督主瞧一瞧。”
對于他的神情,謝廷安很熟悉,是那種獻寶的得意與期待。
謝廷安下巴微擡,無可無不可:“什麽東西?打開看看。”
這些年,他聖眷正隆,讨好他的人不計其數。金銀珠寶見的多了,尋常之物還真入不得他的眼。
王忠聞言立刻将匣子打開一條縫,悄悄湊到督主跟前,口中說道:“這東西,可是個精巧貨,栩栩如生,咱們這種缺了根的人……”
話未說完,就看見謝督主瞬間臉色一沉,薄唇輕啓,清晰地吐出一句:“滾。”
王忠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眼睜睜看着謝督主拂袖離去。
涼風吹過,他“哎呦”一聲,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叫你多事。”
想了又想,王忠最終把匣子小心塞進懷裏。
督主不要,那就留着自個兒用。好東西還能浪費了麽?
……
這個夜晚似乎格外短暫。
次日天還未亮,江明薇就被喚醒了。
沐浴、梳洗、上妝、祭拜祖宗神明、聆聽長輩教導……江明薇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江家上下臉上都不見多少喜色。
及至外面傳來爆竹聲,有人高聲吆喝着:“接親的花轎來了!”江明薇更是頓覺手上一緊,還隐約聽到了壓抑的抽泣聲。
在這樣的氛圍下,江明薇腦海中不着邊際地飄過一個念頭:唔,這大概就是大家說的哭嫁了。
原本她還十分鎮定,此時聽家中女眷哭泣,不由地眼眶酸澀,幾欲落淚。
……
一通手忙腳亂後,範氏将女兒親手繡有“竹報平安”花樣的蓋頭蓋在女兒發頂。
江明薇只覺得眼前一暗,耳畔傳來母親隐含哭腔的聲音:“薇薇,娘說的話,你可都要記住了。”
“女兒謹記母親教誨。”江明薇低頭行禮,在陣陣催促聲中,由兄長江明義背負着上花轎。
雖是太監娶妻,但該有的排場一點都不少。
江明薇坐在轎中,聽到外面三聲炮響後,花轎開始一晃一晃地前行。
她的一顆心也跟着晃晃悠悠。
在很早以前,江明薇曾經想象過她與謝行成親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當時她年紀小,最發愁的問題是:兩家比鄰而居,那豈不是剛坐上花轎就要到了?好不容易成一次親,坐一次花轎,連半刻鐘都坐不到,也太虧了。
如今時隔多年,兜兜轉轉,兩人終究還是成親了。
至于江明薇當年的煩惱此刻也早不複存在。
謝廷安的府邸位于清和巷,距離江家頗有一段距離。
江明薇在轎內思緒連篇,除了遠處的鼓樂聲,偶爾還能聽見轎夫的號子。
行着行着,前面的轎夫突然吆喝一聲“月彎彎”,後面有人應和“跟倒圓”。
江明薇一怔,立刻明白過來是要轉彎了。
這些報路的行話,倒是有意思。
正想着,轎子突然劇烈抖動了一下,前方也鬧哄哄的,尖叫聲四起。
“有刺客!”
“啊呀!殺人啦!”
“快逃啊!”
江明薇陡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