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放心

“內帷之中,”他眉梢輕挑,似笑非笑看着她,“如何為難?”

“就,就是我聽別人說的,床笫之間……”江明薇羞窘又尴尬。

她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

謝廷安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目光游離了一瞬,神情古怪。

“聽說一些太監身體殘缺,不能人道,會折磨淩/辱女子”這種話江明薇實在是說不出口。她幹脆将心一橫:“反正你不會為難我的,對吧?”

女子白皙如瓷的臉頰染上了一層豔麗的紅暈,像是五月裏盛開的石榴花。一雙翦水秋瞳裏布滿期盼與不安。

謝廷安狀似平靜地移開視線,懶洋洋道:“你放心,我沒那種怪癖。”

“這就好。”江明薇心底一個大石瞬間落地,大大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你……”

謝廷安譏诮一笑:“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時候不早,我得回宮了。”

“我送你。”江明薇立刻跟着起身。

謝廷安掃她一眼,沒有說話。

見他不反對,江明薇就當他默認,說到做到,果真送他到門口。

直到他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她才回轉。

今天的這番談話,一掃江明薇近日來心裏的所有陰霾。她那顆懸在半空的心就這樣放了下來。

她想,這大概就是母親說的當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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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當擺設可真是太好了。

可惜,居然沒想到白紙黑字給記下來。

算了算了,有他的表态就已經很好啦。

江明薇心情極佳,晚膳時還多吃了半碗飯。

在謝宅的生活,遠比她出嫁前擔心的要好很多。誠如門房所言,謝廷安在宮裏當差,并不常回謝宅。或三五日一次,或七八天一次,有時甚至可能十天半個月才回,且最多留宿一夜。

深入了解到這些後,江明薇越發放心。

唯一頭疼的是,謝宅每天賓客盈門。有些人見不到謝督主,會想方設法求見謝夫人。

江明薇不耐煩這些,幹脆讓管家紀叔統一回複,只說她身體不好,不見外客。

如此一來,确實省心不少。

不過,在數十張拜帖中,有一張請柬引起了江明薇的注意。

這是梅雪桢派人送來的。

江家沒落後,她是為數不多還與江明薇聯系密切的好友之一。

前不久江家出事,她的祖父梅老大人雖然沒能幫上忙,好歹也接待了江二老爺。

梅雪桢十八歲成婚,夫婿是建章伯家的二公子鄭炫,年紀輕輕,身上已有了功名,前途不可限量。兩人婚後三年,方有一女。

如今梅雪桢的女兒滿月設宴,江明薇略一思忖,決定應邀前往。

鄭家離謝宅不遠,徒步過去也只有一刻鐘的路程。

但紀管家還是給安排了馬車。

這次的滿月宴非常簡單。江明薇到鄭家後,直接被請進梅雪桢的內室。

內室裏只有五六個女眷,其中有四個還都是梅雪桢娘家人。

“明薇來啦?”梅雪桢眉心勒着抹額,“我這個樣子好醜,讓你見笑了。”

“沒有啊,挺好看的。”江明薇仔細端詳,異常誠懇,“你戴抹額好看,換成眉心墜會更好看。”

梅雪桢抿嘴一笑:“好了,知道你懂首飾。”她轉頭吩咐丫鬟:“客人齊了,讓奶娘把小姐抱過來吧。”

“是。”丫鬟領命而去。

江明薇奇道:“這就齊了麽?”

她離得最近,居然是最後一個到的嗎?

梅雪桢收斂笑意:“是辦的簡單。她祖父祖母說是個丫頭,怕福氣薄,不宜大肆操辦。”

說話間,奶娘将嬰兒抱了過來。

剛滿月的女嬰圓嘟嘟的臉,雙下巴,看上去玉雪可愛,在襁褓裏睡得正香。

江明薇誇贊幾句,将備好的禮物遞給奶娘。

梅三少奶奶寬慰小姑子:“要我說,丫頭也挺好的,先開花,後結果。再等一等,兒子在後頭呢。”

“我是能等,怕有人等不得。”梅雪桢冷笑。

“這話怎麽說?”三少奶奶不解。

梅雪桢道:“我成婚兩年沒動靜,就張羅着擡妾,說我不能生,就讓能生的來。見我有孕才消停,現在生個女兒,還沒出月子,就又提納妾的事。”

三少奶奶聞言嘆氣:“那姑爺呢?他也同意?”

“他不同意,說有子無子都是命中注定的。只是這麽一來,婆婆難免又生氣,說是我背後教唆,離間他們母子。還好他肯護着我。”

幾人一陣安慰。

眸光微動,注意到江明薇在旁邊默默站着,梅雪桢心說不好,忙道:“哎呀,瞧我真是,只顧着吐苦水,都沒好好招待客人。”

她在這邊說生兒生女的,而明薇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嗎?

于是,梅雪桢匆忙換話題:“明薇,你出嫁時,我還在月子裏,沒能去送你。你還好吧?沒受什麽委屈吧?”

“還好。”江明薇忖度着道,“沒受委屈。”

甚至就在剛才,她還發現了一件事:嫁給謝廷安,她不必發愁生男生女的問題。

看來這樁婚事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的嘛。

——盡管這麽說有自我安慰的嫌疑。

滿月宴後,江明薇告辭離去。

她空閑時間多,尋思着,看在阿行哥不為難她的份上,可以為他制作一枚發簪。

反正她名下有個首飾鋪,只要她能畫好,鋪子肯定能制出來。

陽光燦爛,微風和煦。

江明薇讓人在院子裏擺放張桌案,她就在案邊,埋首作圖。

伴随着清風,有淺淺淡淡的花香萦繞在鼻端。

忽然,不遠處的綠雲輕輕“咦”了一聲:“風筝!”

江明薇将手上剩餘的幾筆畫完,才擡眸看向天空。

瓦藍的天空,萬裏無雲。一只風筝在天上飄飄蕩蕩。

江明薇暗自稱奇。

都快五月了,還有人放風筝?還不去野外田間,而是在住宅上方?

正想着,見那風筝似是斷了線一般,直直地往下栽。

眼看着就要落在院子裏,卻被那一層細細的鐵絲網罩給擋住,卡在那裏,不動了。

鐵絲網罩下的小鈴铛叮鈴鈴直響。

“哎呀!”綠雲急得直頓足,“呸呸呸,誰這麽沒心肝爛肚腸,真是壞透了,竟然把風筝往別人家裏放!”

當下有種說法,風筝意味着晦氣、疾病。放風筝即放走晦氣。風筝掉進宅院裏,則意味着晦氣盈門。

“別生氣了,先找人把它摘下來吧。”江明薇輕聲安撫。

綠雲點頭稱是,出去叫了個護院幫忙。

這護院年紀甚輕,約莫才十七八歲。進院子後,先沖夫人行禮。

江明薇莞爾一笑,示意他不必多禮,好奇詢問:“有鐵絲網擋着,怎麽取?需要把鐵絲網剪斷嗎?”

“精鐵所制,剪不斷吧?”綠雲皺眉。

“何必這般麻煩?”護院爽朗一笑,“只要我輕身躍到上空,取下來即可。夫人稍待。”

他拱一拱手,轉身退出去。

不到半刻鐘的光景,又聽得叮鈴鈴幾聲響,一道人影在鐵絲網罩上掠過。

網罩下的八個小鈴铛齊齊作響,護院已拽起卡在網罩上的風筝,一個縱躍,落在屋頂。又是一個縱躍,消失在謝宅上空。

“哇!”綠雲雙目圓睜,驚呼出聲,“好厲害。這就是輕功吧?我敢說,再沒有人比他輕功更好的了。”

江明薇笑笑,輕聲道:“是很厲害。”

但要說沒有人比他更好,就未免有些過譽了。

她小時候見過一個人,只比她大幾個月。十一歲就能輕松帶人躍上房頂。那人如果還活着,肯定不會比這個護院差。

轉念一想也不一定,謝家遭難,他要真的還活着,可能是另一個阿行哥。

想起早逝的謝家二郎,江明薇輕輕嘆一口氣。

雖說兩家交好,但她和謝止來往不多。聽阿行哥說,他們兄弟出生後,謝二郎身體弱,險些夭折。正好有個來自鄂州的道士經過,治好了他的疾病。并聲稱他在十八歲以前必須寄居在外,遠離家人,方能長成。

謝氏夫婦原本不信這些,可那道士的确有些本事。怕二郎真的夭亡,他們只得狠心将他養在鄂州道觀。

鄂州遠離京城,謝二郎回家探親次數不多。不過他的身體确實一年比一年好。聽說在道觀,謝二郎不止學武,連醫蔔星象都有涉獵。

可惜後來謝家遭難,朝廷下發追捕文書。江家派人去鄂州遞信時,卻驚聞謝二郎已經亡故。

……

“夫人,小的幸不辱命。”護院手持風筝大步過來,打斷了江明薇的思緒。

江明薇示意綠雲接過風筝,又打賞勉勵一番。

待護院退下後,綠雲興致勃勃問:“小姐,怎麽處理它?是直接燒了?還是拿剪刀剪成稀巴爛?”

“綠雲,風筝上好像有字。”江明薇目光微凝。

“咦,真的有字诶。”綠雲也認得一些字,當下舉起風筝,仔細端詳,口中念念有詞,“江小姐……”

她瞪大眼睛:“小姐!是寫給你的!”

江明薇心裏咯噔一下,湊近細看。

字跡略有些眼熟,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出自溫岱溫三郎之手。

兩人訂婚後,他每年都會使人遞拜帖,江明薇認得他的字。

這哪裏是風筝?分明是溫三郎故意投遞過來的一封書信。

江明薇按一按眉心,上次在玉翠閣外,溫三郎還沒看明白嗎?怎麽又這般膽大?

她匆匆掃一眼風筝上的字跡。

唔,這次倒沒提私奔一事,只說因着上次的事情,他被家中長輩訓斥。父親命他先回老家待兩年,他心中不舍,會一直思念她……

江明薇低聲說道:“這可不是思念我,這是想要害我。”

“小姐……”

“綠雲,你拿去燒掉吧,別給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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