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醉酒 (1)

江明薇臉頰滾燙, 意識卻還清明。她搖一搖頭,眼睛亮晶晶的:“沒醉,我只喝了一點點,一點點。”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感覺, 小時候他叫過她無數次的“薇薇”, 時隔多年再這般喚她, 她感覺像是阿行哥又回來了。

但是似乎又有哪裏不一樣。

擡眸拂一眼不遠處的劉恪, 謝廷安似笑非笑:“是麽?可你臉都紅了。”

“真的沒有, 我一點都沒醉, 我都聽見你叫我薇薇了。”這一刻,江明薇一點都不怕他。她眸中笑意盈盈, 還帶着幾分固執與欣喜。

阿行哥對于她而言,是個極其特殊的存在。

他們指腹未婚,從小一起長大。盡管那個時候, 壓根不知道何為男女之情,但她已經默認了将來會嫁給他。

中間很多變故,再見面早已物是人非。

雙方變化都很大,可那一聲“薇薇”,讓微醺的她心裏說不出的興奮。

此時兩人四目相對, 謝廷安幾乎能從她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她頭上珠釵輕晃,紅唇微張,還拉着他的衣袖輕輕晃動了一下。

謝廷安突然聽到自己心髒的劇烈跳動聲。

一旁不遠處還在敬酒的劉恪,看他們這般“脈脈對視”,神色微微一變。

還是姐夫江明遠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阿恪,發什麽呆呢?不是還要去那邊麽?”

“嗯。”劉恪回過神, 眼簾低垂, 随姐夫繼續敬酒。

壽宴進行到這時, 衆人已不拘泥于最初的位置,三三兩兩離席,或是一起閑話,或是私下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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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那幾杯酒給了江明薇勇氣,她依然拽着謝廷安的袖子,偏着頭,小聲同他咬耳朵:“你又叫我薇薇,我好高興啊。”

說話間,她的呼吸噴在他的耳郭,謝廷安只覺得耳朵熱乎乎的,激靈靈打個寒顫,全身的血液似乎奔流到了某一處。

他下意識輕推了一下她。

偏生江明薇毫無防備,被他這麽一推,便向後仰去。

謝廷安來不及多想,長臂一伸,直接将她攬了過來。

手臂禁锢着她纖細的腰肢,鼻端萦繞着她發絲上的淡淡馨香,謝廷安身體瞬間緊繃,腦海空白了一瞬。

江明薇也驚醒一些,自己匆忙端正坐好。

兩人成年重逢以來,好像還是第一次這般親近的肢體接觸過。

腰際被他碰過的地方,熱得驚人。

她端起面前的茶盞,胡亂喝了一杯。

喝到口中才發現,她剛才沒看清,喝下去的分明是酒。

謝廷安收回手,視線掠過空空如也的手掌,腦海中突然不着邊際地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

再看向江明薇時,他的神色就陡然變得古怪起來。

正欲開口,江家二老爺江志高走了過來,滿臉笑意:“謝督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當然。”謝廷安整理心情,瞥一眼江明薇,站起身,随岳父暫時離去。

江明薇仍坐在原本位置上,小口飲茶,心緒起伏不定。

堂姐江明薔不願在人前久待,剛用過膳便要回房。然而她剛一起身,就被人叫住。

“江家表妹,好久不見。”

江明薔擡眸看去,認出是曲家表哥。

她稍微欠了欠身子:“曲表哥。”

這位曲表哥名喚曲臻,是祖母曲氏的侄孫,早年曾向江家提過結親的意思。可惜那時江明薔已許配孫家,此事便不了了之。

後來聽說曲臻與一戶姓宋的人家結親了。

這些年,兩家走動少。

還是近來江明薇和謝廷安成親,兩家才又重新來往。

江明薔如今寡居,又曾有過議親一事。因此看到曲臻,她越發拘束,施了一禮後,就歉然說道:“表哥自便,我先回房了。”

“多年不見,表妹近來可還好?”曲臻微微一笑,揚了揚手中的茶壺,神态溫和,“這是我問下人要的醒酒湯,表妹要不要喝一盅?”

江明薔擺一擺手:“多謝表哥好意,我并未飲幾杯。”

“啊?”曲臻面露失望之色,“可這是我特意問下人要的。表妹就算只喝了一杯酒,喝一點醒酒湯也是好的。”

江明薔抿了抿唇,面露為難之色。

可是她真的只喝了半杯酒啊。

江明薔性子單純柔順,從不會拒絕別人好意。見曲臻執拗地站在跟前,她突然靈機一動:“那,那你倒吧。”

回身從桌上取了個茶盞,任由曲臻将其斟滿,還又道一聲謝:“多謝曲表哥了。”

曲臻微微一笑:“些許小事,不足挂齒。表妹快喝吧。”

“嗯。”江明薔點一點頭,轉過身卻将茶盞遞給堂妹,“薇薇,醒酒湯,曲表哥給的,我沒喝酒,你喝了吧。茶盞是幹淨的。”

江明薇有些微醺,也不多想,接過來,一飲而盡。

她想,她可能是有點醉了。不然怎麽會覺得臉頰這麽熱?

這時候喝醒酒湯最好。

江明薔溫柔一笑:“薇薇,要不,你回房歇一會兒?我看你臉紅得好厲害。”

在她的記憶中,堂妹也不善飲酒。稍微喝兩盞,就會紅了臉頰。

“嗯。”江明薇點頭,“好像是有點困,不過得稍等一會兒。”

她得等謝廷安回來,說一聲再走。

不然他一回來,找不到她,可不大好。

他平日最會陰陽怪氣的。

姐妹倆低聲對話,不遠處端着醒酒湯的曲臻卻是面色發白。

他上前一步,走至江明薔面前,顫聲問:“你,你把醒酒湯給江家二表妹喝了?”

江明薔不解,但還是如實回答:“是的,對不住啊,我沒喝酒,想着薇薇剛才喝了幾杯,就給她喝了。”

她隐隐有些心虛,畢竟接過來卻轉交別人,着實不太好。

江明薇也有點懵,怎麽?她不應該喝這醒酒湯嗎?

曲臻動了動唇,繼而又扯一扯嘴角,小聲道:“也好,也好。”

他沖姐妹二人點頭致意後,大步離去。

江家姐妹有點莫名其妙。

恰好此時,謝廷安已經大步走了過來。

江明薇起身向他走去:“阿行哥,我爹找你做什麽?”

她臉頰酡紅,雙目亮得驚人。

謝廷安笑笑:“一點小事而已。”

江二老爺方才請他過去,只為打聽一下三老爺江志遠的前途。

江志遠回京一月有餘,任命還未下來,心裏難免沒底。本想向謝廷安打聽一下,又實在不熟,只能托二哥詢問了。

偏生江二老爺也畏懼這個女婿,把人叫到旁邊後,不敢直接詢問,旁敲側擊地打聽。

謝廷安聽出岳父話中的意思,眉梢輕挑:“這我還真不清楚,改明兒讓人打聽一下。”

江二老爺道謝不疊。

翁婿倆也無甚閑話好說,謝廷安略一颔首,便又回去找江明薇。

此刻見她似有微醺之意,輕聲詢問:“要去休息一會兒嗎?還是回謝家?”

“休息一會兒吧,我都好久沒在這邊休息了。”江明薇略一思忖,又問,“你不急着回家吧?”

謝廷安眼簾低垂,極好說話的樣子:“不着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明薇感覺他今日明顯要溫和許多。

她也不細想其中緣由,只笑了笑,軟語問道:“那我回去歇一會兒,你呢?你是去我院子那邊等我?還是去書房看書?”

“我陪你一起吧。”

江明薇“嗯”了一聲,心想,這是要跟着去她的院子。

壽宴上三三兩兩有人離席。

兩人此刻離去,倒也正常。

江明薇心裏仿佛裝着一只小兔子,一跳一跳的。

她少時活潑好動,遭逢變故以後,人前人後,漸漸娴雅安靜。出嫁之後,在阿行哥面前,她時不時地會流露出幾分少時姿态。

今日尤甚。

正廳距離江明薇所居住的院子不遠。

外面涼風習習。

江明薇走出正廳,還未走到院子,就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太對勁兒,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纖細的眉毛擰在一處,臉色古怪極了。

“怎麽了?”謝廷安眼神微變,敏感意識到不對。

“好,好熱。”江明薇不止臉頰,連耳根都隐隐發紅。

仿佛有一股灼燙之意自小腹升騰起來,她四肢百骸,都有些發燙,有些麻癢。

江明薇先前也飲過幾次酒,但像今日這般的,還是頭一遭。

偏偏她又不能詳細描述現下的感受,她搖一搖頭,低聲軟語央求:“咱們走快一點兒,我想去躺一會兒。”

如果能用冷水洗個澡,那就更好了。

江明薇有意加快腳步。

然而才又走出十來步,剛到自己住的小院,她便腳步發軟,意識也有些朦胧了。

她伸臂去拉身側的謝廷安,可是腳下一個踉跄,直接歪在了他身上。

謝廷安眼疾手快,伸臂攬住她:“怎麽了?”

他本要問一句:“怎麽醉成這樣?”

卻見她雙頰發紅,眼神迷離,身體軟若無骨,軟軟地靠着他身上。她紅唇翕動,聲音輕軟:“熱,阿行哥,我好熱。”

像是摸到了冰塊兒一樣,她感覺手心碰到的地方涼涼的,甚是舒服。

可是好像不太夠,希望整個人都能浸泡在冷水中。

謝廷安瞳孔微縮,心念一動,低聲問:“你剛才吃了什麽?”

他在宮中多年,見識不少,一眼便看出不對勁兒。

她現下這個模樣,不像是醉酒,倒像是中了藥。

這是在江家,且大多數時候,她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會是誰下的藥?有何目的?到底是針對她的?還是來試探他的?

短短數息間,謝廷安腦海中已閃過許多猜測。他冷眸微眯,胸中生出些許殺意。

敢給她下藥,膽子不小。

江明薇此刻意識混沌,明明聽到他在耳邊問話,卻昏昏沉沉,回答不上來,她擡起手,撫上他的臉頰。

涼涼的,很舒服。

想多摸一下。

她腦袋無意識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謝廷安眸光輕閃:“薇薇,江二小姐?”

江明薇眼神越發迷離,身上也燙得厲害,她心裏着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秋水樣的眸子裏似是籠了一層薄霧,眼尾隐隐發紅,要哭不哭。

謝廷安眼神一黯,直接将她打橫抱起,幾步行至她房門口,踢開房門,抱她大步入內,将她放置在床上。

“我去給你打點涼水,你可能需要洗個冷水澡。”

她這種情況,也不适合叫外人幫忙。

少不得,只能他親自來了。

幸好她的院子外面就有一口水井,謝廷安沒費多大精力,便打來一盆冷水。

這是她出閣前所住的房間,臉盆巾帕等物一應俱全。

謝廷安用巾帕浸泡冷水,稍擰一下,行至床邊。

床帳朦胧,隐約可見女子身影。

掀開床帳,只見她領口敞開,露出一大片雪肌。顯然是她因為難耐燥熱而解開了衣衫。

江明薇好似一只小貓,雙眉緊緊蹙在一起,口中嘤咛出聲。

謝廷安喉結滾動了一下,阖了阖眼睛,用冷巾帕擦拭她的額頭、臉頰、脖頸。

冰涼的巾帕碰觸到身體,江明薇舒服又難受,渾身似是有上百只螞蟻爬過,麻癢難耐。

她費力睜開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兩只眼睛水汪汪的,低聲央求:“阿行哥,我好難受。”

“乖,擦一擦就不難受了。”謝廷安的聲音罕見的溫和。

江明薇咬着嘴唇,輕輕點一點頭,似是信了他的話。

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她發現巾帕帶來的涼意遠遠不夠。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塊幹涸的沙漠,需要源源不斷的水分。身體又熱又麻,感覺像是在抗拒什麽,又像是在期待什麽。

當冰涼的巾帕碰觸到她的手背時,她終于忍耐不住,攀上他的手臂,聲音軟得似是要滴出水來,又分明帶着難耐的哭腔:“我好難受,我要死了,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她并不清楚他能給予什麽幫助,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幫忙。

再這樣下去,她會難受死的。

女子仰着臉看他,眸如春水,面如桃花,身上衣衫淩亂,水汽氤氲。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頸下:“你幫幫我……”

謝廷安感覺腦海裏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狠狠一顫,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聲音極低,帶着些許安撫,些許誘哄:“你想要我怎麽幫你?”

“我不知道……”江明薇睜着眼眸,迷迷瞪瞪,也說不上來,只嗚咽了一聲,軟軟地喚着他的名字:“阿行哥,阿行哥……”

仿佛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別叫我阿行哥。”謝廷安眉梢微動,停頓一下,“你可以叫我,相公。”

“相公?”江明薇愣怔了一瞬,內心深處隐隐有個聲音:他們已經成婚了,那她叫他相公,大概也沒什麽不對。

于是她從善如流:“相公……”

“嗯。”謝廷安輕輕應了一聲,繼續誘哄,“你說,相公,你幫幫我。”

江明薇嗚咽一聲,一字一字地跟着重複:“相公,你幫幫我……”

謝廷安笑了笑。

床帳落下,江明薇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明明畏懼不已,可又若有若無的期待。

“薇薇乖。”謝廷安的聲音涼涼的,“不要怕。”

望着面前男子英俊的面容,江明薇意識似乎更模糊了一些,也跟着重複一句:“不要怕……”

“很乖。”謝廷安垂眸,解開了她的衣帶。

……

江明薇覺得身體裏原本就存在的火焰燃燒得更厲害了,似乎要将她的四肢百骸給點燃。

她不自禁地感到害怕,并為之戰栗:“阿行哥,阿行哥……”

仿佛這樣叫着他的名字,就會安心很多。

“乖,叫相公。”謝廷安耐着性子糾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此刻江明薇沒有太多的思考能力,只得聽從他的話,低低改口:“相公……”

“嗯。”謝廷安這才露出一些滿意之色。

不知過了多久,江明薇只覺腦海一片空白,白皙的肌膚浮上一層淺淺的粉色,連眼尾也紅紅的泛着淚痕。

謝廷安用巾帕擦拭着手指,慢條斯理。

江明薇意識清明了一些,稍稍回過神,羞窘、尴尬、難堪……種種情緒上湧。

她早回味過來,猜到自己可能是被暗算了。

再低頭看一眼身上,她覺得這輩子沒法見人了。

她和阿行哥之間,怎麽能這樣呢?

江明薇對自己說,反正他們已經成親了。即使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要緊。

可是一想到先時的場景,他清冷理智,衣飾整齊,而她則完全不受控,感覺似是被他亵玩一般。

但這又是她求着他“幫忙”的。

江明薇雙手捂着面頰,幾乎要哭出聲。

前所未有的羞恥籠罩着她。

畢竟在今天之前,阿行哥在她心裏,都是玩伴,是回憶,象征意義更大一些。

從小到大,她想過無數次兩人成婚的場景。

但她能想象出來的,也只是兩人一起玩耍一起吃飯,并排躺在同一張床上。

哪怕兩人成婚了,她都一直以為他們會相敬如賓,斯斯文文地相伴一生。

可如今,隔在兩人中間的界限被打破。

未來驟然變得撲朔迷離。

偏生身體裏還有點酸麻,能忍耐卻難以忽略。

謝廷安淨了手,回頭掀開床帳看她一眼,眉峰微動:“怎麽?不夠?”

江明薇臉頰滾燙,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閉上眼睛裝死。

然而下一瞬,他的手掌便重新覆了上來。

這次不比之前,江明薇的意識還算清明。她下意識想要躲避,卻被他牢牢鉗制住手,只能任他肆意作亂。

意識朦胧中,江明薇分明碰到一個東西。

是什麽呢?她來沒來得及細想,便忍不住哭泣出聲。

……

如此這般兩次後,江明薇累得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不,別說動了,她連想都不願意想手指。

謝廷安用巾帕擦拭了手指,回頭看她一眼:“唔,你等一會兒。”

他轉身出去。

江明薇緊緊閉着眼睛,一聲不吭。

身上的麻癢早已消失殆盡,可她此時的難堪遠比剛才更甚。

她将腦袋埋進枕中。

過得片刻,江明薇鼓起勇氣,去拿衣衫。

先時的衣裳已經不能穿了,她正猶豫着要不要打開箱籠,去找成婚前的舊衣。

“吱呀”一聲,門再次打開。

謝廷安走了進來,手中端着盆清水。

江明薇想也不想,直接擁被掩住身形,她低垂着腦袋:“你,你幫我拿件衣裳吧。”

“嗯?”謝廷安眉梢輕挑。

“那邊有個箱籠,裏面是我出嫁前的衣裳。”江明薇小聲道,“你要是不想幫我,那去幫我把綠雲找來也成。”

她整個人藏在錦被中,只露出腦袋和一頭青絲。

謝廷安并未立刻答應,而是出聲詢問:“你确定,讓我去叫人過來?”

夫妻閨閣內帷之事,原屬尋常,但兩人情況特殊。江明薇也害怕別人探究的目光。

她只能輕聲道:“不叫了,阿行哥,你能不能幫我拿?”

“你叫我什麽?”謝廷安輕聲提醒,意有所指,“方才可不是這麽叫的。”

他一提“方才”,江明薇臉頰更燙了,方才的場景立時浮現在腦海,那聲“相公”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

盡管兩人成婚已有數月,她也接受自己是他妻子、兩人會相伴一生這一事實。

可在她眼中,阿行哥就是阿行哥。

他們和尋常的夫妻不一樣。

她有點賭氣:“你不幫我拿就算了。大不了等會兒你出去,我自己拿。”

“嗯?”謝廷安面色微微一沉。

江明薇心裏立時重新生出懼意。她暗道糟糕,大意了。

從小到大,她一向認錯很快。于是,她忍着羞恥,立刻改口:“相公,你幫我取件衣裳吧。”

“嗯,等着。”謝廷安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将洗淨的巾帕遞給她,“身上擦一下,剛才我可能沒擦幹淨。”

江明薇顫抖着手接過巾帕,阖了阖眼睛。

她不知道是該誇他細心,還是該替自己羞窘。

江明薇一聲不吭,躲在被中擦拭身體。

而謝廷安則果真打開箱籠,取了一些衣衫出來。

有外衫,有亵衣,倒是齊全。

他并未看她換衣,但也沒有就此離去。

将衣衫遞給她後,謝廷安在桌旁坐下,屈起食指,輕輕敲了兩下桌面。

隔着床帳,江明薇再次紅了臉。

她感覺自己今後無法面對他的手指了。

江明薇躲在床帳後穿衣,聽得謝廷安問道:“你今天都吃了什麽?”

說到此事,尴尬和羞窘暫時擱置一邊,江明薇細細回憶:“沒吃什麽,我只用了午膳,喝了幾盞酒。哦,你走後我還喝了一盞醒酒湯。”

“什麽醒酒湯?”

“就是普通的醒酒湯,曲家表哥給大姐姐喝的,大姐姐沒喝酒,就把醒酒湯給我喝了。”江明薇已然穿好衣衫,她掀開床帳,也沒下床,低聲問,“我是被人下藥了嗎?”

謝廷安瞥她一眼,微微一笑:“你覺得呢?”

江明薇不說話,心想,那要我覺得,肯定是啊。我這不是向你求證麽?

“你先在這兒歇一會兒。”謝廷安站起身,“我讓綠雲來陪你。等事情查清楚了,咱們再回去。”

江明薇輕輕“嗯”了一聲,心想,歇一會兒也好。

“敢算計我的人,總得付出點代價。”謝廷安神色淡淡,語氣中卻難掩寒意。

“我的人”三個字令江明薇有些不自在。

轉念一想,算了,他愛怎麽說怎麽說吧。

謝廷安轉身出去,江明薇一顆心亂糟糟的。

今日之事太過意外,她始料未及。

到現在,她還感覺仿佛是在夢中。

當時的境況,她沒辦法怪謝廷安。但她心裏很清楚,出了這麽一樁事,兩人的關系很難再回到從前了。

這可怎麽辦啊?

她一直覺得,兩人這般清清白白、相安無事特別好。

江明薇仰面躺在床上,一時之間思緒萬千。

最後,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拿枕頭遮蓋住頭臉。

綠雲走進來時,看到這場景,吓了一跳:“小姐,你怎麽啦?”

再一看床腳的淩亂衣衫,她瞬間臉色慘白:“小姐,你,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江明薇從枕頭下露出臉,悶聲悶氣:“是出了點事。”

有些事情,即便是對着綠雲,江明薇也無法說出口。

她只低聲道:“沒什麽大事,你陪我坐一會兒吧。等會兒把這些衣服收起來。”

“嗯。”綠雲重重點頭。

——

江明薇中藥一事,若要詳查,甚是容易。

她在江家接觸的東西不多,入口的更少。

可疑之物滿打滿算,也就那幾樣。

謝廷安今日赴宴,帶的下屬不多,但這點人手也足夠了。

還不到兩刻鐘,那個盛有醒酒湯的茶壺就被呈到了謝廷安跟前。

“督主,這茶壺不對勁兒,裏面醒酒湯被倒空了,但是茶壺內壁有催/情的藥物。”

謝廷安輕輕“嗯”了一聲:“既是如此,那就去抓人吧。”

“是。”

此時已有部分賓客離開江家,曲臻亦在此列。

他神情慌張,回到曲家。

妻子宋氏匆忙迎了上來:“相公,這麽早就回來啦?”

宋氏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女子,容貌不比江家姐妹,但面容清秀,溫柔小意,頗有些動人之處。

曲臻一言不發,拿起桌上茶盞就飲,随後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唇:“你去收拾點衣裳盤纏,我有事出京一趟。”

“為什麽要出京?出什麽事了嗎?”宋氏不解。

明明是一句尋常問話,曲臻卻驀的提高聲音:“讓你收拾你就收拾,廢話這麽多幹什麽?”

宋氏被吓了一跳,眼眶通紅,低聲道:“好,我這就收拾。”

她也不敢細問,當即便去忙碌。

曲臻坐立不安。

等妻子收拾好包裹,他直接一把奪過,就要往外走。

“相公,你到底要忙什麽呀?”

曲臻胡亂回答一聲:“我的事你少管。”

然而他剛背着包裹離開家門,就見遠遠數騎向他奔來。

曲臻心中生出一些不好的預感,他想也不想,丢下包裹,拔腿就跑。

才跑得幾步,就被狠狠一鞭子抽在背上。

後背劇痛襲來,曲臻眼睛一翻,差點暈死過去。

還沒等着強忍着疼痛繼續往前跑,他便被人用馬鞭一卷,拽上馬背。

“殺人啦,殺……”

曲臻才喊了幾個字,嘴巴便被人堵住。

這些番子對待他,就像是對待貨物一般,毫不手軟。

曲臻感覺自己還不如不會說話的牲畜。

肚子頂着馬鞍,口中塞着麻核,曲臻頭昏腦漲被人押送回江家。

江家一個僻靜的院子裏。

謝廷安大馬金刀坐在院中,旁邊還站着幾個番子。

那個用來盛醒酒湯的茶壺就放在地上。

先時的僥幸心理到此刻消失得一幹二淨,曲臻知道自己要遭殃,還沒行至跟前,膝蓋就軟了。

謝廷安正用手帕擦拭着刀刃,看也不看他:“說吧,怎麽回事?”

口中麻核剛一被取走,曲臻就開始喊冤:“我什麽都不知道,不關我的事……”

謝廷安擡眸看一眼身側的番子。

下屬會意,立刻上前,在曲臻身上重重一踢。

曲臻“哎呦”一聲,眼前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用刑吧。”謝督主聲音微涼。

曲臻大驚,難道方才還不算用刑嗎?

他連忙叫道:“我招,我招!謝督主,我真的沒想害別人,我就是想跟江家大小姐玩一玩。反正她是個寡婦,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睡一次也沒人知道。不至于尋死覓活,她膽子小,肯定也不敢聲張……我真不知道,她會把醒酒湯給江家二小姐啊。就算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打二小姐的主意啊。”

大小姐是個寡婦,性情柔順,容貌美麗,且父親已經失勢。但二小姐是掌印太監謝廷安的妻室。

謝廷安再不中用,那也是權傾朝野的大太監。

他曲臻再色膽包天,那也不敢打江二小姐的主意。

聽了他這近乎無恥的剖白,謝廷安輕笑一聲:“是麽?”

“小人實在不敢欺瞞謝督主。”曲臻戰戰兢兢。

盡管他不止一次想過,二小姐嫁給太監,太可惜了。可他有這賊心也沒這賊膽。

“真是龌龊。”謝廷安輕聲評價,“這種人,留着那物件也是禍害,去勢吧。”

他語氣随意,仿佛在說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一旁的番子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

以至于曲臻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所謂的“去勢”是什麽意思。

過得片刻,他才明白過來,掙紮尖叫,難以置信:“謝行,你這閹狗!自己不中用了,就也想要別人和你一樣。我只是下藥,又沒有睡成……”

謝廷安神色微冷,吩咐左右:“他再多罵一句,便把他舌頭給拔了。”

曲臻目瞪口呆,還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的話,閉口不言,就驚覺身下一陣劇痛,暈死過去。

“真惡心。”謝廷安一臉嫌惡,“扔去給野狗吧。”

“是。”

曲臻模模糊糊還有點意識,聽得這句吩咐,心裏一陣着急,氣血上湧,瞬間意識全無。

——

謝廷安發落曲臻一事,并未刻意遮掩消息。

但衆人不知就裏,只知道曲臻被處以宮刑。

至于原因,衆說紛纭。

有說是他當面對謝廷安不敬,有說他偷盜,有說他下毒,理由不一。

謝廷安特意派心腹丁奇去告誡一番江大小姐。

于是,還在午睡的江大小姐被叫起床,小心翼翼面對眼前的番子:“官,官爺……”

江大小姐已過了花信之期,但性格柔順,又穿素衣,乍一看去,頗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

看着這樣一個柔弱女子,丁奇也不好将話說的太過,只板着臉告誡:“江大小姐,謝督主有幾句話令我轉告。”

“官爺請講。”

“來歷不明的食物不要入口,也不要轉贈給別人。這次倒也罷了,若有下次,就不會像今日這麽簡單了。”

江明薔連聲應下:“是,知道了,記下了。”

丁奇摸了摸鼻尖,略一拱手:“話已帶到,告辭。”

他剛轉過身,就被江大小姐叫住:“官爺,等一等。”

“還有事?”

“是,是今天醒酒湯有問題嗎?”江明薔蒼白着臉,小聲詢問。

她單純柔順,人并不傻。食物、轉贈,略一思忖,她就猜到了幾分。

畢竟今天她轉贈旁人的,只有那一盞醒酒湯。

莫非是那醒酒湯有問題?

丁奇有些詫異:“你知道?”

江大小姐點頭,遲疑一下,又搖頭:“我先前不知道,你一說,我就知道了。薇薇,我是說我家二妹沒事吧?”

“夫人并無大礙,不必擔心。”

聽說堂妹沒事,江明薔略松一口氣,但仍是放心不下。丁奇剛一離去,她便去找堂妹了。

江明薇調整了一會兒心情,将尴尬和難堪暫時忘卻。

見到堂姐,她頗覺意外。

堂姐江明薔如無要事,絕不出門。

江大小姐憂心忡忡,眼角含淚:“薇薇,你還好吧?我,我剛聽說那醒酒湯有問題。”

江明薇勉強笑一笑:“還,還好。”

“都怪我,原本是給我的,我不該給你。”江大小姐說話之際,眼角淚水就滑了下來。

她這麽一說,江明薇隐約記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

但她并不會因此而責怪堂姐。

姐妹倆從小一起長大,二十多年了,彼此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她堅信堂姐永不會有害她之意。

江明薇想了想:“大姐姐,我記得你說,那醒酒湯是曲臻給你的?”

心中有了猜測後,她也沒法叫曲臻“曲家表哥”了。

“嗯。”江明薔輕輕點頭,“是他。我不知道那醒酒湯有問題,我要是知道,說什麽也不能給你。對了,那湯裏面到底有什麽問題啊?是,是有毒嗎?”

江明薇搖一搖頭,事涉隐私,本不欲明說,轉念一想,這是針對堂姐的,還是同堂姐講清楚吧。

“不是毒,是……”江明薇聲音極低,“是,是一些催/情的藥。”

“啊?”江大小姐瞪大雙眼,“這,這你怎麽辦?好無恥!你現在……”

她上下打量堂妹,見其不像有事的模樣。

“你怎麽?怎麽解的藥?要是給謝行知道,他會不會為難你……”江大小姐都快急哭了。

堂妹中藥,需要男子。可謝行又偏偏是個太監。那……

雖然是自家姐妹,但一些私話還是不好說出口。

江明薇強忍羞恥,聲音極低:“就是他幫我解的。”

江大小姐倒吸一口冷氣,一臉的不可置信。

“……手。”江明薇艱難補充上後半句。

大小姐臉頰頓時紅彤彤一片。她只覺得脖子似乎都有點僵硬了,熱汗直冒,小聲道:“……那也行吧。”

江明薇說出口後,就開始後悔了。

為什麽非要明說,含糊過去不行嗎?或者假稱自己沒有真的中藥不好嗎?

她心思一轉,迅速轉移話題:“這樣看來,那個姓曲的不是個好東西,下作小人。還是在咱們家的,竟然幹這樣的事。”

江大小姐深以為然,點頭附和:“當年相公去世,娘還懊悔,說早知道不如答應曲家。看來,沒答應他們家,是做對了。”

“相公”這個十分平常的稱呼傳進耳中,江明薇面色不易察覺地僵了一瞬,勾起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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