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摸魚日

朝光微露,繁星皆隐。

剛過卯時,宵禁已解,街上逐漸熱鬧起來,賣貨郎吆喝着走過長街,各色攤子在街邊搭起。

夏離此時正靠在牆邊百般無聊地控制着手上的靈氣玩,像是在等人。

此地位于巷子最深處,周圍多是無人居住的屋子,寂靜非常。

不一會兒有腳步聲傳來,夏離看着掌心的碎光,頭也不擡道:“今天怎麽這麽晚,這是朝上出了什麽大事嗎?”

來人正是剛下早朝的楊盛,一身蟬冠豸繡,佩青荷蓮绶,衣冠整齊,相比上次見面這回看起來倒是精神得多。

“城外的野林莫名起火,早朝的時候皇上特地盤問此事。”楊盛直言道。

野林起火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新帝繼位行事一貫嚴謹認真,定是要追查此事的。

夏離對這并不意外,點點頭欣慰道:“那小子消息還挺靈通嘛。”

楊盛看她這态度,微微皺眉道:“是你放的火?”

夏離挑了挑眉,不滿道:“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麽形象啊?”

“大概……”楊盛組織了一下語言,真心誠意道:“就是時不時放個火、殺個人這種。”

夏離懶得和他争辯,“可惜了,不是我放的火,甚至當時起火的時候我就在林子裏,差點沒燒死我。”

楊盛追問道:“誰幹的?”

“城門守衛呗。”

“監守自盜啊,”楊盛冷笑了一聲,“今日早朝上他們可信誓旦旦的說是天氣幹燥起的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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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意縱火,欺君罔上,誰給他們膽子這麽幹的?”

楊盛反問道:“城門守衛隸屬于軍機營,你說呢?”

想到這兒夏離止不住心中煩躁,按着額頭道:“現在是京城禁軍都要防着了嗎?一個刑部尚書已經夠我頭疼的了。”

楊盛提醒道:“軍機營的人可不是刑部能調動的,你自己掂量着吧。”

這說明幕後絕對不止張修齊一人,恐怕有更麻煩的在後頭。

夏離嘆了口氣,順便又問道:“楚澤那小子呢?對于守衛那套說辭是什麽反應?”

“皇上在朝堂上的時候沒多問什麽,只是讓監管不力的守衛去領罪,不過,”楊盛頓了一下,繼續道:“下朝後我看見嚴重山去了養心殿。”

楚澤應當是并不完全相信城門守衛的說法,但不願明面上打草驚蛇,這才私下會面嚴重山。

夏離點了點頭,誇獎道:“可以,還不算太笨。”

“得了,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去,查得差不多就行了,你久不現身,朝中人心惶惶的。”

暗閣積威已久,這麽個死神多日不見人影,朝中人唯恐他們是在暗中組織殺人滅口的差事。

夏離冷哼一聲,不屑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們心虛個什麽?再說我現在回去只能讓幕後的人躲得更深,七十二根鎖魂釘,我可記仇得很。”

“而且,我倒還有點其他的發現,”夏離話鋒一轉,看向自己手中的靈力光點,“我在那位蕭小公子身邊好像魂魄會恢複得很快。”

因為失去兩魄,夏離無法很好的控制靈力運轉,一旦使用太過頻繁就容易魂魄不穩導致乏力目眩,并且會持續很久。

可剛剛在蕭景兮身邊只用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恢複正常,實在奇怪。

難不成真有什麽所謂的天命之人?

“嗯?”楊盛調侃道:“莫不是你吸了他精氣?那蕭庭弘可真夠慘的,在朝堂上你和他八字不合,家中獨子還要被你給禍害了。”

楊盛這嘴真是一如既往的損,夏離掃了他一眼,笑罵道:“趕緊滾吧你。”

———

周頌今日一如既往的早早前往捉妖司,自從蕭景兮入職後他就不敢起晚,每天卯時準點出門,睡不得好覺,有苦難言。

不過就在他哈欠連天的走到捉妖司之時,竟看見夏離已經站在門口等候。

周頌一驚,瞬間清醒,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沒有認錯人後,下意識擡頭看向天邊——

今兒太陽也沒從西邊升起來啊?

夏離看見了來人,熱情問好:“大人早啊。”

周頌愣了愣,表情逐漸由驚訝變為驚喜,興奮道:“你終于知道起早了?不錯不錯,這才對嘛!”

周頌滿心歡喜:夏離總算聽話了,終于不用每天早上戰戰兢兢地陪那位蕭公子等人了!

“對啊,今天肯定要來早些啊,”夏離眨了眨眼睛,忽然舉起左手上的東西,歡快道:“今天不是每月一次的摸魚日嗎?大人你看,我魚叉都帶過來了!”

所謂“摸魚日”,其實算是之前司裏的人自己定的日子。

捉妖司後院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裏邊不知何時養了些魚,整日無所事事的差役自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玩耍的理由,于是特地定了一個“摸魚日”用來捉魚玩。

周頌也知道這事,先前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了,甚至到了日子自己可能還湊個熱鬧,只是現在……

他看着滿眼亮晶晶的夏離和早早準備好的魚叉,止不住的臉有些抽搐——

感情這家夥來這麽早是為了玩兒啊??

“摸你個頭啊!”周頌氣急敗壞道:“今天該幹嘛幹嘛去!”

然後一把将夏離的魚叉搶過來,“你在這兒給我安心等着那位蕭公子,敢和他提摸魚的事我就滅了你!”

夏離眼看着魚叉被搶,下意識想開口反駁,可望見周頌兇神惡煞的模樣,只好悻悻地住嘴。

今日捉妖司的人來的都特別早,不到辰時人就全部到齊,屬實難得。

只是一屋子的人都沒有出門,似乎在安靜地等待什麽。

迎着衆人期盼的目光,周頌強壓怒氣問道:“你們不會都是來準備摸魚的吧?”

大堂內無人答話,但這期盼的目光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周頌心中突然湧現出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戚感,不過随即一想,好像也都是自己慣的,于是疲憊地擺了擺手,開口道:“今天的摸魚活動取消。”

此話一出,大堂內怨聲載道,剛剛還精神抖擻的衆人幾乎全部趴到了桌上。

“吵什麽,你們一個個的,任務馬上就發,都給我在這兒候着!”

周頌邊罵邊喃喃自語道:“真奇怪,那蕭公子怎麽還沒到啊?平時他來的都挺早的啊?”

就在此時餘光瞥見門外有人入內,周頌一愣,趕緊上前準備迎接,心中想着:難得司裏的人都來這麽早,這回可要好好表現表現。

然而一個轉身與那人對上,周頌臉上的笑容一僵,準備好的話又全部咽回肚子裏。

來人并不是蕭景兮,而是蕭砌。

周頌倒是見過蕭砌,知道他是丞相府中的家臣,不敢怠慢,搶先行了一禮。

蕭砌欠身回禮,道:“大人莫怪,我家公子今日有些私事沒辦法前來供職,特命我來向大人說明。”

“哦,原來如此,我已知曉,不是什麽大事,沒關系沒關系。”周頌立即賠笑道。

但說完此事後蕭砌并沒有走,而是看了看大堂內的衆人,找到夏離的位置後主動走到了她身邊。

“夏姑娘,公子命我将這個送來,還請收下。”

說着蕭砌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遞了過去。

夏離掃了眼食盒和面前的人,随後爽快地接過食盒,笑道:“好的,多謝。”

任務完成,蕭砌最後朝夏離行了一禮,看這态度竟比面對周頌時還要恭敬些,随後道別離開。

見人走遠,捉妖司裏的衆人又一個個擡起頭來,他們倒也不好奇那食盒,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周頌,意思十分明确——

那蕭公子今日既然不來了,那他們的摸魚日是不是也不用取消了?

周頌面對這些灼熱的目光,懶得再管,扶額道:“随你們,愛幹嘛幹嘛去吧。”

大堂內一陣歡呼,而後立刻跑向後院,行動迅速且絲毫不脫離帶水。

不一會兒整個大堂只剩下周頌和夏離兩人。

夏離打量了一番手上的食盒,紫檀雕漆,雅致非常。

打開來後第一層是各種小巧玲珑的糕點,糖蒸酥酪、七巧點心、透花糍。

第二層則是一些甜味飲品,竹韻露、櫻桃酒釀等,外形精致,色香俱全。

糕點旁邊還放着一張信紙,上書字跡——

“家姐有約,入宮見面,午間便回。念卿所言,糕點多加糖蜜,還望品鑒。”

字如其人,溫潤典雅,信紙因放在這食盒之中,其中墨香被掩蓋,侵染一陣清新甜酥的香氣。

夏離看着信紙咬了一口透花糍,滿口甜膩,是自己滿意的味道,想必特地加了不少的糖。

然而夏離的神色卻沒有絲毫高興的樣子,反而目光漸沉,不知在想什麽。

緊接着察覺到周頌靠近,夏離瞬間收回目光,轉變成欣喜的模樣,擡眼對着好奇湊過來的人道:“大人,你要不要也吃一個?”

聽見問話周頌趕緊後退一步,咳嗽了一下,故作矜持道:“你若說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說話間視線卻悄悄往食盒中探:那可是丞相府上的點心,真的很想嘗一個看看。

夏離知道他的性子,但也沒挑破,笑嘻嘻地遞上一個糖蒸酥酪,順便問道:“那我那個魚叉可以拿回來了嗎?”

周頌小心接過糕點,随口道:“去拿吧去拿吧。”

說着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下一刻,周頌生平有幸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甜得牙都快掉了”……

丞相府上都吃的這麽甜嗎??這真的好吃嗎??!

但沒辦法,這點心可是蕭砌親自送來的,自己既然接過來,哭着也要吃完!

周頌盯着手上那還有一半的糕點欲哭無淚,瞥見一旁如願以償拿到魚叉的夏離,氣不打一處來,找茬道:“摸個魚你怎麽比誰都積極啊!”

夏離解釋道:“大人,我這也是為司裏着想啊,您之前讓我多看顧點小公子,我見他昨日受委屈不開心了,想着抓幾條魚哄他嘛。”

“受委屈不開心?誰讓他受委屈了?”周頌不由自主警惕起來。

夏離嘆了口氣道:“就是那個國子監祭酒啊,昨日有事拜見他,誰知他匆匆忙忙就把我們趕走了,害的小公子飯都沒吃好。”

“國子監祭酒,石堅?”

“對啊,”夏離不動聲色道:“本想和小公子嘗試抓他把柄懲治一番,可那人卻謹慎得很,都不見有什麽仇家的,哎,話說大人您知道嗎?這石堅有什麽仇家?”

周頌皺眉思索了一番,最終搖了搖頭。

“哎,”夏離故意嘆氣高聲道:“那沒辦法了,小公子不開心我們都不好過,我還是趕緊去抓魚吧。”

聽到這兒,周頌心中一動,立即道:“抓什麽魚啊,人家貴公子怎麽會對你的魚感興趣?你等會兒,我再去問問司裏的人。”

終于聽見想要的回答,夏離微微一笑,目标達成——

依照之前的分析,制造怪物的兇手之一應該是石晟的仇家,可是石家并沒有什麽明面上的仇敵。

不過明面上沒有不代表着真的沒有,而要論京城的流言閑話,大概沒有人會比捉妖司這幫子無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更加熟悉了。

可要拜托這些纨绔少爺辦事屬實不容易,夏離的話他們不會聽,蕭景兮的話他們則是不樂意聽,唯有周頌尚且能管的住他們。

本來是打算和蕭景兮一同演出戲忽悠周頌去問話的,奈何蕭景兮沒能來,但如今倒也順利達到了目的。

夏離歪頭笑了笑,對着周頌謝道:“那可就麻煩大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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