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逼問
天色已暗, 倦鳥歸林。
連續兩日,事務終于忙得差不多了,蕭庭弘此刻坐上馬車準備回府。
在路上時他一直思索着白日裏與林飛的對話, 打算回去再親自問問蕭景兮。
不知為何離家越近蕭庭弘越是不安, 直到侍從喚了兩次他才回過神來,發覺已經到了門口,匆忙下車。
“蕭砌,你家公子呢?”
一進門蕭庭弘看見蕭砌便追問道。
“公子傍晚回來後便去了廚房。”
蕭庭弘微微皺眉, “他去廚房做什麽?”
蕭砌道:“應該是做糕點去了,公子這段日子經常去廚房請教做甜食。”
“做糕點, 還是甜食?我記得他不喜歡吃甜吧?”蕭庭弘更是不解。
這回蕭砌頓了頓, 好一會兒才低頭緩緩道:“那位姑娘似乎喜歡食甜,興許公子是想以此悼念故人……”
蕭砌不知道夏離的情況, 只以為是自家公子在睹物思人罷了。
提到那姑娘, 蕭庭弘臉色一僵,不再多言立即快步往廚房走去。
等他到了廚房時蕭景兮正在一旁候着竈上的蒸籠,白霧彌散, 安靜無聲。
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蕭景兮擡眸望去,看見來人後也沒有驚訝,稍稍收拾了一下, 最後走上前問好:“父親。”
蕭庭弘看了看廚房裏的蒸籠,沉默了一會兒,詢問道:“聽說你今天很早就出門了,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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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兮道:“去大理寺見一個人。”
“誰?”
蕭景兮平靜道:“夏離, 這個名字父親應該不知道, 不過您肯定見過她。”
蕭庭弘沉默了半晌, 最後輕聲追問道:“你知道她究竟是什麽人嗎?”
“我知道, 她是暗閣閣主。”
沒想到蕭景兮直接說了出來,最後一絲僥幸心理都被掐滅,蕭庭弘的頭一陣陣疼。
他深吸一口氣,幾次欲言又止,還是道:“你了解暗閣嗎?”
“我了解暗閣,同樣也了解她。”沒有絲毫猶豫,蕭景兮直接回複。
“你哪來的了解?”蕭庭弘又是生氣又是着急,沉聲道:“你喜歡何人我倒也不想多管,是世家小姐也好,是布衣女子也罷,可是那人……”
蕭庭弘嘆了口氣,“她不是什麽尋常人,你也未必真的了解她,忘了吧,會有其他人的。”
蕭景兮沒有多言,靜靜等着父親說完,然後道:“那您可以忘了心裏那個人,喜歡上母親嗎?”
蕭庭弘瞬間愣住。
他立即看向面前的孩子,只見少年目光清冷淡漠,如高山之中清澈靜谧的深潭,倒映出每個人靈魂。
見沒有應答,蕭景兮繼續道:“您不能,我也不行,不過我和您不一樣,我不想放棄,亦不願将其他人拉扯進來。”
屬于自己的執念,既然已經知曉心中放不下,何必再牽扯他人。
要麽松手放棄,守着執念獨自度過;要麽此生求索,不死不休。
蕭庭弘抿了抿唇,一時間竟不敢對上他的目光——
蕭景兮的态度就好像在嘲笑當年的自己,選擇放棄後自暴自棄地接受家族安排,然後讓一個無辜的姑娘賠上了自己幾十年的光陰與愛意……
就在這時蒸籠發出異響,大概是時間差不多了,白霧争先恐後地湧出。
蕭景兮沒有再管父親,立即轉身取下,準備繼續下一步制作。
蕭庭弘看着他認真仔細的模樣,最後輕嘆道:“你會後悔的。”
蕭景兮手上動作不停,擡眼看了看他,篤定道:“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不會後悔。”
兩世相遇,适我願兮。
————
子時過半,天牢中燈火不減,巡邏不停。
楚溱坐在牢房之中,雙眼緊閉。
顧及他的身體,這間牢房被打掃得很幹淨,每日還會有大夫前來為他檢查,确保不會在審訊前出事。
巡邏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停在門外觀察一番,确認無事後又離開。
楚溱聽着腳步聲由近及遠,忽然心口一疼,止不住咳嗽起來。
身體又開始難受,楚溱本以為只是和先前一樣忍一會兒就好,可誰知疼痛感越來越強烈,他不得不死死按住心口,拼了命地咳嗽!
劇烈痛苦的咳嗽聲徹底打破黑夜的寂靜,不遠處巡邏的人發覺異樣飛快朝這邊跑來。
而楚溱口中一陣腥甜,随即湧出大量鮮血!
鮮血不止,楚溱直接趴倒在地上,滿手血跡,渾身發抖,感覺呼吸都被血液堵住,甚至沒辦法咳嗽出聲!
瀕死的絕望讓楚溱十分無力,他想嘗試掙紮但手腳全部用不上力,只能倒在地上等待死亡……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鎖鏈驟然斷裂的聲音,像是什麽人一腳踢開了牢房的門。
緊接着楚溱感覺自己被人抓着領子猛然提起,他被迫坐起身,還沒反應過來,後頸突然受了一擊!
這一下子疼得很,但同時仿佛身體中有了一股推力,瞬間便把堵在喉中的鮮血逼了出來。
吐出瘀血後氣息終于通暢,楚溱不管不顧地咳嗽,大口喘着氣,臉色發紫,剛剛再晚一會兒他就是具屍體了!
眼前總算清明了一些,楚溱立刻偏頭看去,只見夏離正站在一邊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眼神淡漠。
見人暫時死不了了,夏離把目光移到楚溱最後吐出的那口鮮血上,緩緩走近,蹲下身從中撿起一個東西——
這東西就像黑色玉石一般,色澤透亮,內部隐隐泛着紅光,不過只剩一半,而另一半就像被溶解掉了,凹凸不平。
夏離轉身看向楚溱,走近了一些,冷冷道:“這東西是誰給你吃的?”
這珠子其實就是妖丹,一般是由修為較高的大妖用自身血液凝成。
一旦被別人吃下,妖丹可以為其提供妖力,不過同時性命也會被那只妖怪控制,只要他想,随時可以殺了持有者。
如果剛剛夏離來晚了一步,妖丹全部溶解,到時候連死因都會查不出來。
楚溱看着那珠子,不答話。
“你是不是以為這是什麽藥?”
楚溱作為半妖,身體這麽差的主要原因就是自身妖力不斷喪失且無法停止,有這麽一個妖丹的話确實可以讓他好受很多。
楚溱呼出一口氣,垂眸道:“這是我自己照着古書上做的藥。”
“你胡說,”夏離直接道:“你是半妖,根本沒辦法做出妖丹,或者你說這是太後做的?怎麽,太後會要你性命?”
提到母親楚溱眼神慌亂了一點,費力擡頭道:“和母後沒關系,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她不知道。”
夏離眼中冰冷,蹲下身看着楚溱,質問道:“我再問一遍,這個東西究竟是誰給你的?告訴你京城封印的又是誰?”
兩人對視良久,楚溱不知是冷還是怕,身體一直微微發抖,但最終依舊輕聲道:“是我一個人做的……”
“好。”
夏離點點頭站起身,“你既然不說,那我明日就入宮去問問太後吧。”
聽到這個楚溱趕緊開口想制止,但夏離直接打斷了他,“不用擔心,我會請相王殿下一同前去的。”
楚溱看着眼前的人,止不住握緊了手,不寒而栗。
————
清晨,朝露透亮,曦光朦胧。
從前熱鬧的永和宮如今一片寂靜,禁軍把守各處,無人可以随意進出。
不過也有例外——
夏離帶着士兵與楚溱一路從外殿走入內宮,通行無阻。
皇城內外,既見金印,無人可攔。
到了太後寝宮外,夏離暫時停下,按規矩先向太後身邊的宮女請示會面。
永和宮的人皆受過太後恩惠,且太後是出了名的溫和善良,宮人皆是忠心耿耿。
所以那宮女看見夏離的時候又怕又厭,無意瞥見楚溱後一愣,匆匆忙忙便跑進寝宮彙報,不一會兒就出來邀請夏離進去。
已是早晨,寝宮內香燭氣味卻遲遲不散,想必太後是徹夜未眠,蠟燭燃了一夜。
“溱兒,你沒事嗎?”
一進門太後就從裏屋跑了出來,面容憔悴,神色慌張。
不過夏離直接命令士兵把人攔住,隔開太後的視線,先是行了一禮,而後道:“太後金安,下官今日叨擾,有些事想問一問。”
太後似乎很怕夏離,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後退了幾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夏離直接道:“太後可知,為相王殿下出謀劃策的究竟是誰?”
太後瞪大眼睛望着夏離,不答。
楚溱這時忽然道:“母後真的不知道這些事,你別難為她了。”
夏離掃了一眼身後的人,道:“相王殿下,我沒問你,你可以閉嘴。”
楚溱身後的士兵會意,壓着人的力道更大。
“溱兒!”太後護犢心切,哀求道:“閣主,溱兒他身體不好,你不要這樣……”
“可以啊,那太後告訴我,給你們出謀劃策還搞出那麽多妖異陣法的究竟是什麽人?”
太後神情一僵,立即不出聲了。
“好,你不說。”
夏離點了點頭,揮手讓後頭的一個士兵将手上的東西送過來,拿至太後前面道:“太後知道這裏邊是什麽嗎?”
這像是個裝蟋蟀的竹籠,不大不小,似乎裏邊有什麽東西在飛。
夏離從中小心捉出一個黑色的蟲子,解釋道:“這就是當時殺死天牢守衛獄卒的屍蟲,基本除掉了,就剩這麽點兒。”
“不過嘛,這些殺一個人倒也綽綽有餘。”
夏離轉身往楚溱身邊走了幾步。
“當日天牢的事相王殿下一定是知道的吧,你害死了那些守衛獄卒,那麽按規矩,我現在讓你以他們的死法去死也無可厚非吧。”
“屍蟲會鑽進人身體裏,然後慢慢啃壞內髒,寄生的人其實都是被活活疼死的,畢竟這東西吃的是屍氣和死氣,死得越慘它們越喜歡。”
夏離又走近了幾步,看着臉色慘白的楚溱輕聲道:“相王殿下準備好了嗎?”
“別,不要!溱兒!”太後立刻想沖過去,但被士兵死死攔住。
楚溱看着絕望害怕的母親,慌忙道:“不要,至少不要在母後面前,她受不住的……”
“她受不住?”夏離眼神一凝,厲聲道:“那你可想過你殺的那些人,他們的父母妻兒可受得住?!”
夏離轉身,“太後,我再問一遍,給你們提供方法情報的究竟是誰?!不然你就看着相王殿下死在你面前。”
太後吓得滿眼是淚,渾身都在發抖,顫顫巍巍道:“是、是我族人。”
她喘了幾口氣,繼續道:“我們都、都是狐妖,他大概三年前找到了我……告訴我溱兒身體差的原因,說他有辦法……”
“不要和我說這些,告訴我他的名字、身份、位置。”夏離直接命令道。
“他、他……”太後看向夏離,“我不知道,這些我不知道。”
“不知道?”
太後一愣,下意識避開夏離審視的目光。
“好,你不知道。”
夏離忽然發難,抓起手中的竹籠直接打開一道小門,随即就放在楚溱面前,裏邊黑色的蟲子慢慢飛起,眼看着就要出來!
“閣主!閣主!求求你不要!溱兒!”
太後拼命喊着,甚至她身邊幾個宮女都一起跪下來求人,寝宮內聲聲哀求、哭鬧不止。
但夏離不為所動,厲聲道:“名字、身份、位置!”
太後不停搖頭,邊求人邊說不知道,楚溱想後退,可身後的士兵讓他動彈不得,眼看着屍蟲即将接近,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