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藥與毒

是藥三分毒,江湖上以毒攻毒的法子他也見過不少……

道理他都懂。

只是這毒,也未免毒的太明顯了——賣相略滲人。

他活了這麽些年,還真沒見過有人熬藥會加一只曬幹的毒蠍子飄在藥碗上就給人端過來的,雖然效果是不錯,但是這味道……

好辣好苦。

到底是加了多少生姜黃連?

史豔文忍住了就要奔騰而出的眼淚,迫不及待地拿起旁邊的茶杯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了一杯,只是這一杯還沒送到嘴邊,就聽見牆角邊就傳來嗤嗤的低笑。

嘲笑。

聲音輕靈頑皮,和主人一樣的充滿靈氣。

史豔文無奈的搖搖頭,也不點破。

他知道那是誰,幾天前端了藥碗放在他門口,敲敲門又輕盈的跳到一邊藏着,只躲在遠處偷偷看他把藥喝完,然後又在他出去找競日孤鳴閑聊時再偷偷把藥碗拿走。

畢竟是小孩子,躲在拐角的身影不慎露出了半個發髻,史豔文本有心提醒,只是一出聲那孩子就跑遠了,索幸也就不開口了,逗着也挺好玩的。

如此一日三餐未曾斷過,連着送了兩三天,史豔文出聲喊她出來,她反而跑的越加遠了。

難道自己看起來很兇嗎?

應該不會吧……

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樣,那隐藏多日的小人兒似乎準備現出真身了。

聽見身後悄悄靠近的腳步聲,史豔文勾了勾嘴角,不動聲色的多倒了一杯熱茶——躲了那麽久,這幾日日頭也挺大的,恐怕早渴了吧。

眼角餘光中,一條黑影無聲出現,看起來像是弓着身子的佝偻老人,一步一步的生怕驚動了什麽,動作有些滑稽。

明顯的讓他忍不住避過頭。

就在他以為她會突然出聲吓自己的時候,卻聽見有重物劃過空氣的聲音,史豔文條件反射的轉身一接,卻瞧見手上的東西愣住剎那,然後便聽見了越加明目張膽的嘲笑聲。

小孩子的聲音清脆動聽,在塔上傳的格外響亮,“哈哈哈,你該不會以為我要吓你吧史大俠?好呆啊哈哈!”

扔過來的是一個雪梨,史豔文眨了眨眼,看着笑的前俯後仰的孩子一時失語,剛想說些什麽那孩子又對他做了個鬼臉跑走了。史豔文看着她跑走的方向想了想,也覺好笑,他的确把那孩子想簡單了。

至于到底有多不簡單,實非言語可論之。

不算每日獨自在房內用餐時那五花八門的奇特食材以及那難以言喻的口味,也不算偶爾爬在窗邊游蕩徘徊的毒蛇以及樓梯突然斷裂的扶手,也不算突然消失的發帶和被染成全黑的手指——在他裝睡時畫的。

單算他每日同競日孤鳴喝茶下棋那短短時間,就發生了許多讓他哭笑不得的奇事,說起這個,競日孤鳴的反應才最是讓人敬佩……

比如茶水變成辣椒水了,但競日孤鳴依舊面不改色的喝下了;比如棋子都成一個色了,但競日孤鳴還是拉着史豔文下了;再比如就在勝負将出時——大部分在他快輸時,一顆顆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時疾射棋盤,但競日孤鳴高明的用棋子跟她你來我往的玩了一出“明争暗鬥”。

而在對方這樣一心二用的情況下,自己還能輸的一敗塗地,史豔文生平頭一次深深為自己的棋藝感到擔憂。

然而他估計這莫名的争勝之心是閑出來的。

不過競日孤鳴在他告敗時露出的笑容,史豔文總覺得帶着莫名其妙的欣慰感,雖然面上也看不出什麽,那人也從沒改變過眼神中的溫和調侃。

聽說胞弟就是在下棋後搶過鬼頭菇的……

錯覺吧,史豔文想,就算有也不會叫人看出來,那可是競日孤鳴。總之,今日下午,他實在不想下棋了。

身體也恢複的差不多了,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喝下兩服藥恢複體力就是。至于其後那調養身體的藥一時也看不出效果,其實就算多幾時也是沒效果的,只是不好辜負老人家的心意,還有老者眼中如何看到獵物是露出的驚喜……

因此原由他榮幸地獲得了競日孤鳴的贊嘆——不愧是心懷衆生的史賢人啊,半真半假的語氣,史豔文分辨不清就只好謙虛斂眉,然後下午就被叫去和他一起重置陣法了。

當然,動手出力的都是他,競日孤鳴自稱身體不适,從旁指導,雖然史豔文是自作自受,但他還是分辨得出哪些陣法他碰過哪些沒碰過的,本着“擾人之心不可有”他可從未破過陣法,頂多移個位置換個前後左右。

但托競日孤鳴的福,他幾乎把所有陣法都加強了一遍,有的近乎重置,偏他心懷愧疚不好拒絕,即便最後大汗淋漓,也只能裝作啞巴吃黃連笑的無奈了。

幸好藥泉回氣功效上佳。

……

當此時午膳已過,陽光大好,空氣裏的涼意也減了幾分,那白色的披風也就可以閑置了。

他和競日孤鳴又在涼亭見面,剛好有些事他還沒弄清楚。

競日孤鳴日常倦懶些,每次都要史豔文等半個時辰才姍姍來遲,優雅的邁着步伐,然後語氣愧疚面色不改的致歉,不過是些“小王又來遲了,勞豔文久等。”而每次史豔文都謙虛大方的回道:“哪裏,是豔文想早些出來透透氣罷了”。

但今天他似乎也有些不一樣。

史豔文穿好衣服束好長發,一塵不染的出門了。

本想着對方肯定還在休息,決定慢慢踱步過去,拿着雪梨走馬觀花,不急不緩,偶爾還逗弄着身後跟蹤的小丫頭,卻沒想到今日這人卻早早的等着他了。

史豔文看見亭子裏的人還愣了一下,競日孤鳴正坐在在亭裏,座位上搭着紅狐裘子,一手拿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另一手拿了本棋譜看的津津有味。見史豔文來了也不起身,只點頭讓他坐下,琉璃不在身邊,他便自己為史豔文添了一杯熱茶,有意無意地掃了掃他後方。

史豔文點點頭,将手上的東西往後一扔,剛巧不巧就落在了小丫頭的懷中,随後便聽見熟悉的輕哼聲。

“先生這麽早有事嗎?”

競日孤鳴晃了晃手上的書,笑吟吟道:“來尋豔文下棋如何?”

史豔文才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喝一口茶,就想起這幾日慘不忍睹的敗績,饒是臉皮再厚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些頂不住了,史豔文幹咳兩聲,放軟了聲音,“先生,就不要為難豔文了罷。”

“這又是哪裏來的誤會?”競日孤鳴促狹的看着他,“小王只是想在棋藝上有所精進,也有意借此消磨時光,怎麽是為難呢?”

睜眼說瞎話是智者必修,這點他已經在神蠱溫皇身上見識過了,史豔文看着對方,“……競日先生。”

競日孤鳴裝作沒聽見,“難道豔文不覺得這幾日棋藝大有長進?”

史豔文越加尴尬,“先生……”

話未說完,史豔文突然雙目一凜,競日孤鳴閃了閃神,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就霎時出現在耳側,臉頰能感受到一瞬而至的威風,側眼一看還能看到骨節分明的手指。

遠遠看去就像是有人在撫摸着他的臉。

“抱歉。”史豔文手慢慢收了回來,兩指間夾着一只純白的八腳蜘蛛,史豔文又随手将他往後一抛,這次落地要更遠了,大聲道:“丫頭,你的寵物又跑出來了。”

然後就聽見背後傳來的小跑聲,“下手那麽重!小白暈過去了啦!”

“我還道今日她怎麽這般安靜,哈。”競日孤鳴輕笑一聲,放下書本,“不過那丫頭的東西可不是随便能碰的,小心些吧。”

說完又拿起史豔文方才碰了蜘蛛的手看了看,确認沒什麽事才放下。

史豔文忍俊不禁,“那便又要麻煩琉璃倒茶時盡些心了。”

那幾乎成了這幾日的日常,丫頭不動聲色地下毒,琉璃又不動聲色地解毒,這兩姐妹實在讓他大開眼界。

“對了,豔文有些事想問問先生,不如今日就……不下棋了吧?”

帶着試探意味的輕問,舉手凝眸間載滿了溫文爾雅,競日孤鳴想起方才一閃而過的凜然,別于此刻這雙藍色的眼眸中的溫柔,同樣讓人心悸。

史豔文是極好相處的,若不觸及底線,一退再退也是無妨,浸潤江湖多年才溫養出了這樣耐摩的性子,而其心志澄明卻如當初,好堅定的一顆心。

競日孤鳴半垂了眼眸,道:“豔文有何事想問直言便可,你我兩個退隐閑人,又何必如此拘謹。”

“不過兩件小事,”史豔文斟酌着言辭,“一件是吾兒精忠,先生怎知他會找到這裏?還有一件就是……先生來此隐居,除了豔文,真無其他人知道嗎?”

競日孤鳴意味深長的恩了一聲,“這第一件嘛,是俏如來一片孝子之心,還是等俏如來來了之後豔文自己問他吧。至于第二件,豔文怎會認為還有他人知曉?”

“猜測而已,”史豔文道,“只是想起那日上山之前在不遠處看見了一排亂中有序的腳印,原以為是商隊之類,但豔文快步走了近一個時辰也不見人影。後來又以為是先生的護衛,但先生昨日說過已數月不曾下山,豔文百思不得其解,又恐落了什麽重要訊息為先生平添麻煩,故而有此一問。”

“诶,”競日孤鳴似笑非笑的看他,“豔文不如直接問小王‘可又樹立了什麽仇家’,說不定小王還能想出一二呢。”

史豔文只垂着眼睛喝茶,借着手勢掩下眼底的尴尬,競日孤鳴看了無聲一笑,突然說起了另一件事。

本也是早就提醒過的,競日孤鳴也就直說了,“此事暫且按下,倒是有件事能否請豔文幫忙。”

史豔文點點頭,道:“必當盡力而為。”

“哦?”競日孤鳴略顯驚訝,“豔文都不問我是何事嗎?”

“想是不會太難。”

“為何?”

“恩……”史豔文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因為昨日回廟之前,先生不是說了豔文內力有損,要我好生休養嗎?”

競日孤鳴是說過,但那只是随口客氣之言,“豔文記性真好。”

“一般。”

競日孤鳴一笑,起身走到史豔文旁邊,手輕輕拍了他肩膀兩下,信心滿滿地說道:“那豔文一定不會忘了明日出門時把琉璃送過去的衣服換上了。”

“出門?”重點好像不是這個,史豔文默默的删去了競日孤鳴話中的一大堆形容語,“……什麽衣服?”

“自然是……通風散熱的好衣服。”

通風散熱?

“沙漠?”史豔文本想站起,奈何肩上的手按住不動,便仰着頭看那人,正好撞上他俯視的視線,帶着探究,“先生要進鬼漠?”

競日孤鳴收回手,往院中走了幾步,回過頭問他:“是啊,傳說中有進無出的鬼之沙漠,史君子害怕嗎?”

傳言難免誇大,就他所知鬼漠之危僅在沙漠深處,氣候變幻無常,流沙廣布,而沙漠邊緣哪怕稍近一些也是沒有關系的,也有不少西域商旅會繞過中心遠道而來,但史豔文還是表示為難。

“害怕倒不至于,只是豔文想問問先生,想進到幾分。”

“那豔文能保我到幾分呢?”

史豔文一怔,“聽先生話中之意,莫不是只想帶豔文一人陪同吧……”

“不行嗎?”

“那先生的護衛……”是用來幹嘛的?

“幾個月沒下山,我這小廟也該進些補給,更何況他們也是要散散心的。”

“先生真是體恤下屬,那琉璃和丫頭呢?”

“也随他們去。”

“那先生要去鬼漠總該有個目的吧。”

“目的不過是去漠市逛逛,豔文來的卻也正是時候,”競日孤鳴上下掃了他一眼,一邊慢悠悠的往回走着,一邊說,“小王親身累積的經驗之談:将你的頭發藏起來。”

史豔文微怔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滿臉疑惑,“為何?”

為什麽要藏起來?

“自然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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