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燒肉,龍尾廟,出租車
敖澤的房間在一樓,客廳和隔壁的香燭店相通,風格卻很簡拙古樸。竹桌竹椅,鋪着軟布的竹沙發,高腳幾上擺着秘色青瓷盞,牆壁上挂着好幾幅字畫,但海因裏希全看不出好壞。
當然,他也沒時間研究字畫的好壞,一陣勾魂奪魄的肉香正從挂着藍色布簾的門裏傳來,像一把鈎子似的牽着海因裏希往門口走。
“滋啦!”一聲爆響。海因裏希看到敖澤圍着一條黑色的圍裙,白淨修長的手将碗裏的什麽東西倒進油鍋,瞬間,一陣與先前肉香截然不同的香氣四溢開來。海因裏希口水泛濫,而敖澤則在大火裏面無表情的單手颠鍋。
“敖澤,你在做什麽好吃的啊?” 海因裏希雙手抱住門框,像貓一樣的眼睛直直盯住炒鍋,簡直像要鑽進菜裏面去打滾一樣。
“這是爆炒鳝段,等會我們一起吃晚飯,你沒事的話幫我看看砂鍋裏的紅燒肉燒得怎麽樣了。” 敖澤在煙火裏仿若不沾凡塵,很自然地就開始吩咐海因裏希做事。
“好的!” 海因裏希立馬答應。這房東可真是個大好人啊,竟然還給自己免費的晚餐,海因裏希心裏雀躍的像開滿小花的草原。
他走到敖澤身邊,揭開那個赭褐色的砂鍋蓋,剛剛若隐若現的肉香就這樣肆意的撲了出來,将海因裏希團團圍住。他往鍋裏一看,醬油色的湯汁在咕嚕咕嚕的冒泡,而上面碼得整整齊齊的晶瑩剔透、肥瘦相宜的紅燒肉正随着火苗微微顫抖着。
“啊……”海因裏希陶醉了。
“把你的口水擦一擦。” 敖澤冷不丁的聲音把海因裏希喚醒了,他不好意思的抹抹嘴,這個人,明明就沒有流口水!敖澤倒不管海因裏希怎麽想的,他把料酒瓶子放下,伸手到海因裏希身前擰小了煤氣,說:“再過15分鐘開飯,你到外面去等吧。”
吃人嘴軟,海因裏希聽話的出去了,15分鐘過後,敖澤果然端着飯菜出來了。一盤翡翠白玉般的娃娃菜,重口味的爆炒鳝段和紅燒肉都乘在白瓷蓮花盤裏,竟有了些古色古香的感覺。
海因裏希嘴就沒停下來過,不過10分鐘就把碗裏的飯掃蕩光了。他第一次同敖澤吃飯,不好意思吃太多,但仍是忍不住吃了小半碗鳝魚和紅燒肉,現在放下碗筷,還眼巴巴地盯着菜碗看。
“這番邦的小妖還真有點傻氣。” 敖澤唇角微微翹了翹。他上千年未再為人親手做羹湯,作為一個有廚娘屬性的悶騷,見到有人喜食自己做的菜肴,心裏自然是高興的。見海因裏希又悄悄咽了口口水,他放下象牙白的筷子,施施然道:“我飽了。你要是喜歡吃就全部吃了罷。”
海因裏希像得了特赦一樣,敖澤話音未落,一塊肉已經進入了他的碗裏,開玩笑,他可是特意在小鎮中餐館裏練過很多次筷子功的人。
飽餐了一頓,海因裏希幫敖澤将碗放到廚房,便從樓上拿來S市觀光攻略對敖澤說:“敖澤,我在google上查到了,龍尾巷是因為龍尾廟得名的,裏面還有個龍王爺呢!你晚上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身為一只西方龍,海因裏希自然對這古老東方的同名生物十分感興趣。雖然這些年歐洲衆家族從未見過東方龍,一致認為這不過是愚昧的東方古人想象中的生物,但是,身為玄幻小說閱讀者的海因裏希卻并不在這麽認為……
如果這一趟能夠在華夏見到龍,那麽他也是此生無悔入華夏了。
“呵……” 若說世界上有什麽地方敖澤最不願踏足的,無非就是龍尾廟了,但是,摯友的預言同卦象從不騙人,他自然是不願為了這點小事拂了海因裏希的意。
“沒什麽好看的,原廟早就被燒毀了,現在你看到的都是清末民初重建的廟宇。裏面的龍王不過是個泥雕木塑的牛頭怪物。”
海因裏希對敖澤略顯冷淡的态度毫不在意,熱情地繼續從小包裹裏掏東西:“聽說你們華夏人初次見面都要有見面禮,這是我自己種的土豆,剛剛太困了忘記給你了,還請笑納。” 看了太多古代電視劇和小說,海因裏希的中文還有點古文腔調。
敖澤面不改色的看了看那兩個傻裏傻氣的土豆,不知為什麽,竟然就站了起來徑自往外走,見海因裏希還有點發愣的站在原地看他,他才回頭說:“還愣着做什麽,不是要和我一起去龍尾村麽?” 海因裏希這才高興地應一聲,屁颠屁颠地跟到了敖澤身邊。
穿過了數不清地握手樓走出小巷,又七拐八繞的順着馬路走了五分鐘,一座古色古香的小廟出現在兩人面前。
龍尾廟是一個始建于北宋的古建築,經過歷朝歷代的翻新和重修,現在仍舊一副立刻就要倒塌的樣子。不過這個瓦片屋裏的香火還是很旺盛的,龍王的腳下原來燃着兩盞長明不滅的油燈,也已經被電燈代替了。
一個八字胡的看廟老頭坐在廟門口的小板凳上昏昏欲睡,見到敖澤後,迷離的綠豆眼忽的一下睜大了,身子也一下就僵硬起來。
他剛想有所動作,站在海因裏希身後的敖澤把手輕輕擺了擺,他才呼了一口氣,逐漸的放松了身體,但他的精神仍舊緊繃着,不敢有絲毫懈怠。
海因裏希好奇地拉着敖澤進了廟,繞着那個土臺子上龍首人身,帶着十二冕旒冠,穿着古裝的雕塑轉了一圈,然後對敖澤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這還真是個泥塑的牛頭怪物!看起來真醜,一點都不像威武霸氣的龍呢。”
聽了這話,門口的老頭冷汗都下來了,他緊張地往門內窺視,可敖澤卻只是理所當然地說:“我早就告訴你了,這裏沒什麽好看的。”
海因裏希鼓了鼓嘴,敖澤的手機卻突然響了一聲,他拿出來看了一眼,雙眉微蹙,對海因裏希說:“我有急事要辦,沒辦法把你送回去,如果你不介意,倒可以跟我一起去。”
“沒問題,那我跟你一起吧!我也想多看看華夏的風光呢。” 海因裏希從善如流。
看着敖澤的背影消失不見,看廟老頭終于長舒一口氣,繼續心安理得的打起瞌睡來。
“敖澤,我們到底要去哪裏啊?” 海因裏希不解地跟着敖澤一路快走,到了車水馬龍的一個十字路口,他才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裏了。” 敖澤将指訣放下,微微喘着氣,忽然開始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急得海因裏希在一旁一邊拍他的背,一邊問:“敖澤,你還好嗎?”
敖澤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淺藍色的小瓶子,将噴霧口放進嘴裏,過了十幾秒鐘,才緩緩直起身來,平靜地說:“我沒事了。” 但看他的臉色可真稱不上是好看。
“taxi!”
正在海因裏希擔憂時,一輛暗紅色的的士正在緩緩靠邊,兩個身着薄衫露着白花花大腿的妹子一邊招手一邊朝馬路邊跑過來。
敖澤想也沒想,毫不猶豫地搶先一步拉開車門,将懵逼的海因裏希推上了車,自己也坐到了他的身邊。
“靠,什麽人啊!” 兩個妹子在緊閉的車門外氣得直跺腳,一個脾氣急的直接把包砸到了窗上,害得坐在車裏的海因裏希也有點良心不安了。
可是……看着面色蒼白,雙手抱臂靠在座位上的敖澤,他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這兩位可憐的女士啊,就将優先權先讓給病人吧。
敖澤微阖雙目,對司機簡單地吩咐了一句:“去機場。”
那個司機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兩個男人,摳了摳大肚子,猥瑣的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才點點頭,腳下一踩,計程車行駛了出去。
“敖澤,你是有哮喘嗎?這可要好好注意才行,平常要多鍛煉,注意空氣質量……” 海因裏希開始在敖澤耳朵旁邊喋喋不休起來。
敖澤閉着眼睛擺擺手,示意海因裏希安靜。海因裏希撇撇嘴,不說話了。車廂裏又恢複了寧靜。
“歡迎大家收聽情感對對碰,今天的主題是:那些年我們受過的情傷。不知道今天我們又會聽到什麽奇妙的故事呢?” 司機按了一個按鈕,收音機裏立刻傳出女主持人溫柔的聲音,再一段略帶傷感的音樂後,很快就接到了觀衆來電。
“主持人您好,我姓姚,是一名售貨員。”
“姚小姐,您好。請問您要跟我們分享什麽故事呢?”
“主持人,我真的很痛苦……” 姚小姐用急促的帶着哭腔的聲音說道:“我和我男朋友是網戀認識的,半年前我們同居了,我把一切都給了他。可是沒想到他是個控制狂,動不動就對我拳打腳踢,和好後又保證下一次絕對不這樣做。前不久我發現我懷孕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就因為開車回家晚了又扇了我一巴掌。我真的心灰意冷了,我想走,可是他威脅要殺了我,再回老家把我父母也殺掉。我真的好痛苦,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這類廣播節目慣例是播放些狗血的內容以吸引人的注意,敖澤面無表情地靠在座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海因裏希倒聽得津津有味,一邊看着路邊飛馳而過的霓虹夜景,一邊為都市男女的悲喜而憤怒或者長籲短嘆。
收音機已經播放了三個故事,不知在什麽時候,車子也行駛到了郊外。
四車道柏油路變成了坑坑窪窪的兩車道水泥路,周圍沒有一輛車,一個人影。
高大的樹木在路旁瘋狂的生長,黑暗中樹影婆娑,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林子裏晃動。
沒過多久,薄霧自林腳升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延伸到水泥路面上,纏繞在慘黃的路燈燈燭上,頗有些詭異的感覺。出租車的車胎與水泥路摩擦,發出一陣砂石刮蹭的噪音,兩側的黑暗更加濃烈了,在這無法可破的夜色中,這條快要被霧氣籠罩的路成了令旅人心安的唯一一點慰藉,仿佛沿着它,就能通向正常的地方。
夜風順着窗縫倒灌進車子,海因裏希摸了摸裸露在外的手臂。因為是火龍,他并不是很怕冷,但看着敖澤單薄的襯衣,為了不讓好心的房東感冒,他還是體貼的把車窗搖了上去。
“讓我們再接通最後一通電話,今天的節目就可以結束了。” 廣播裏的溫柔姐姐還在繼續進行着狗血的情感節目。
“喂,您好。這裏是情感對對碰節目,請問怎麽稱呼您?”
“喂,您好?” 收音機裏傳來一陣空音,然後電話被接起了,一個女人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是我,姚瑤!他在外面砸門,他要進來殺我了,我該怎麽辦?主持人,求求你,救救我!”
“您是姚小姐嗎,您怎麽了?喂,喂?!”
“救救我!來不及了,快點救救我!” 收音機傳來了一陣電流的雜音,然後出租車司機就把收音機關掉了。
“什麽破節目,竟然開始搞這一套了。” 計程車司機罵罵咧咧,手指縫裏夾着一根香煙,在黑暗的車廂內一明一滅的閃爍。
“把你的煙熄掉,然後停車。” 敖澤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那哪裏行?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停下來,我怎麽拉回頭客啊?” 出租車司機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和僵硬,卻絲毫沒有要停車的跡象。
“咳咳。” 密封的車窗不透氣,煙的味道越來越濃郁,海因裏希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滅掉你手裏的煙。” 敖澤突然伸出手,出租車司機什麽都沒有看清楚,煙就已經被捏在敖澤的手裏,滅了。
“你這個賤人!” 司機猛然一腳剎車,身子不動,卻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轉過了頭,整張臉和脖子都憋得通紅。車胎和路面發出巨大的摩擦聲,慣性讓海因裏希差點撞上了前面的座位。
“你看,這不就停下來了嗎。” 敖澤不冷不淡地說。
“你找死!” 那個司機此時已經不像是活人了,用一種惡狠狠卻機械地口氣說完這句話,面色便越來越紅,甚至變成了紫绀色,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一樣。
海因裏希雖然是頭龍,但哪裏見過這種架勢,也有點怕了。他悄悄扯扯敖澤的袖子,小聲說:“差不多算了,你別把人給氣壞了。”
“你覺得,他哪裏還像是個人?” 敖澤淡定地問。就在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安靜了很久的收音機忽然發出雜亂的電流聲,司機的脖子仿佛被一個看不見的手逐漸縮緊,眼睛也突出了眼眶。忽然,一條猩紅色的長舌頭從他口裏吐出,直接射向了敖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