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渾沌
可是,他身側空蕩蕩的,白翠花和林小月已經不見蹤影。
在符紙燃燒的昏黃火光下,白色的塑料折疊椅孤零零地立着,映襯着那熄滅的紅燭和斷裂的殘香更加詭異。
四周黑壓壓一片寂靜,入口已經消失,無論身前還是身後都是看不到盡頭的甬道。
“敖澤?” 海因裏希驚恐地喊了一聲敖澤的名字,指望他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別怕,我還在。” 敖澤沉聲道。
“可是小月和白姐全都不見了。” 海因裏希見敖澤還站在原地,甚至從随身攜帶的小袋子裏掏出了一大把幹草,方才還有些慌亂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我知道。別慌,讓我先占一卦。” 敖澤蹲下身,掏出五十根蓍草,分成兩堆。他神色極其專注寧靜,卻更顯得身姿蕭蕭肅肅,若有仙氣,眉目淡雅疏離,可堪入畫。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敖澤這幅胸有成竹的樣子,海因裏希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敖澤的手法極快,不知怎麽将蓍草不停地分成小堆,有選擇性的從裏面抽出不同的數量的草,不知變換了多少次,他才停了下來。一言不發的将蓍草收攏,放進袋子中。
“怎麽樣?” 海因裏希迫不及待地問。
敖澤擡起頭,火光下他的眸子似點了漆一般既幽深又黑亮,海因裏希的心不知道怎麽就莫名地一跳。
“算不出來。我的卦,在這裏失靈了。” 敖澤微微擰起眉頭,站了起來。
“什麽意思?” 海因裏希不懂。
“意思便是我們前途未蔔,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了。” 敖澤道。
“什麽?” 海因裏希傻眼。
“開玩笑的,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吧。你沒聽見,那鈴聲又來了嗎?” 敖澤道。
海因裏希一聽,果然,在身後的黑暗處,傳來了隐約的一聲鈴铛響。再一擡頭,敖澤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诶,敖澤,你等等我啊!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海因裏希趕緊邁開腿,三步兩步的跑到了敖澤身邊。
海因裏希雖然是一頭龍,可卻有點黑暗恐懼症。這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沒造成多大困擾,畢竟他的叔叔嬸嬸是沒有藏寶洞的貧窮龍,他也不用天天窩在洞裏,但這缺點現在卻有點要命。
雖然看不見,海因裏希仍舊每過兩秒,就神經質般的左看右看。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蹲伏着,窺伺着,準備擇人而噬……
只有經歷過黑暗的人才知道,未知才是最最令人恐懼的。
海因裏希全身汗毛豎起,肌肉緊繃,緊緊地挨着敖澤,敖澤稍微拉開一點距離,他就趕緊又貼上去,仿佛一只害怕被主人抛棄的小狗,恨不得把兩只爪子都搭在敖澤的胳膊上。說起來,海因裏希倒真希望自己現在是條小狗,因為這樣敖澤就可以抱着他走,他就不用自己看路了。
兩個人就這樣別別扭扭的走了沒多久,忽然地面猛地一沉,仿佛地震一般,海因裏希只覺得心髒被這一下震動都驚得快跳出來了,才剛要炸毛,黑暗卻突然隐去了。
只見隧道兩側每隔幾米一盞的燈光逐一亮起,像兩條長蛇一樣給隧道灑下昏暗又閃爍的黃色燈光。
“現在有燈了,你能先把你的爪子和腿放開嗎?” 敖澤無奈地聲音響起,海因裏希這才發現自己像一只蜥蜴一樣緊緊地攀住了敖澤的身體,一只腿還搭在了人家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條件反射。” 海因裏希尴尬地從敖澤身上下來,看了一眼敖澤,見他似乎并沒有被冒犯的神情,才偷偷呼了一口氣。敖澤大大是他的男神,他可不要在這個危險的洞裏把男神給得罪了。
“這條槐山隧道究竟怎麽回事啊!小月和白姐到底有沒有事啊?” 海因裏希趁敖澤沒說話,趕緊轉移話題,大聲地說。
“還記得前幾天我讀的那本書嗎?” 敖澤問。
“??”
“就是你洗完澡又不穿衣服那天。” 敖澤道。
“哦……就是那個什麽七天死的那本?” 海因裏希撓了撓頭,有點尴尬。
“沒錯。”敖澤點頭,道:“那本書上描述過一種生物——渾沌。‘【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盤踞在槐山隧道裏的,困住我們的正是渾沌。” 這時候,兩人前面出現了一把白色的折疊椅,地上是孤零零的紅燭和斷了的線香。
“我的上帝……” 海因裏希呆呆地道。不僅因為他們沒走回頭路卻又繞回了原地,還因為不過短短十分鐘時間,眼前的這些東西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和蛛網。
“在天地尚未分離之前,宇宙是一團不分陰陽的渾沌。” 敖澤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的七分懷疑已經變成了十分确定:“後來,氣、形、質慢慢分離,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萬物從渾沌中生出,而主宰宇宙的渾沌本身便逐漸消亡了。”
“可是,宇宙如此之大,總有些地方清濁未分,陰陽未辨,久而久之,那些縮成一團的渾沌便化為了獸。它有四肢卻無五髒六腑,能感知卻沒有眼耳口鼻。他能夠迷惑生靈,讓他們陷入混亂的陰陽與時空,直至靈魂徹底錯亂,歸于渾沌。”
“小月和白九娘,現在應該分別在自己的夢境裏未醒,暫時沒有性命之虞。”
“那我們要怎麽才能救她們?” 海因裏希急忙問道。
“和傳說不一樣,渾沌是殺不死的,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消亡。” 敖澤冷然道:“只要給他七竅都開上一個口子,便能讓他将尚未完全消化的生靈吐出來。”
兩千年前,是他親手将天地間最後一只尚未消亡的渾沌捉拿,封于九幽泉下。而如今,那孽畜竟不知為何,又從萬丈深淵中爬出來,繼續作惡。好在,九幽泉底空空蕩蕩,無惡亦無善,是渾然中空的狀态,這能轉換陰陽的東西便無從恢複。
況且,他身上還有那東西,沒有自己的口訣,是決然解不開的。
“這聽上去太玄妙了。” 海因裏希驚嘆道。在他們西方的世界裏,無論是神還是怪物,都有實體,即使強大如龍族,在傳說中不也可以被騎士的劍殺死。
敖澤清冷的語言,仿佛拉開了一個序幕,華夏古老的傳說自此都将在他眼前徐徐展開,這莫名的感覺讓海因裏希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兩人又走了很久,見過了兩輪白色折疊椅和香燭,連海因裏希都開始見怪不怪起來。
“就在這裏停下吧,我們已經走得夠久了。” 敖澤忽然道。海因裏希便也趕緊停下了腳步,他在敖澤面前的表現可謂是“一切行動聽指揮”的最好展現了。
敖澤轉過身去,對着黑漆漆的隧道道:“出來吧,跟在我們後面,不累麽?”
可身後卻毫無聲音,連那方才若隐若現的鈴铛響都完全消失了。等了一會兒,海因裏希尴尬地問:“敖澤,這裏哪裏有東西啊?要不我們在往前走走?”
可話音未落,狂亂的鈴聲大作,鐵鏈和水泥地面摩擦,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黑暗中,驀地出現了一個渾身上下都被鐵鏈纏住,頸部還挂着一個碩大的鐵鈴铛的怪物。那怪獸雖四肢着地,卻足有一人高,看上去是一只大黑犬的形狀。但它的身體卻并非實體,而是由一團糾纏不清的黑霧組成。
果然是他。當年為了捉住這團無實體的鬼東西,他花了整整30天的時間追蹤,還浪費了那好不容易從鳳麟洲玄月真人那得來的玄鐵鈴铛。所以,這東西化成灰他也認識。
“海因裏希,我們現在得合作了。” 敖澤突然道。
“???” 海因裏希本來便全身肌肉緊繃,死死地盯着這只怪物,突然被cue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現在是肉身凡胎,黑氣一碰恐怕就得死。但我可以念咒束縛此物,你變回原身飛到空中,在他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反正該有洞卻沒有的地方戳上那麽七個洞,我們就能夠捉住他了。”
那渾沌雖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但不知是什麽讓它感受到了敖澤熟悉的氣息,在原地搖頭晃腦,爪子刨地,變得意外狂躁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列子·天瑞篇》“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視之不見……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
《神異經·西荒經》:“昆侖西有獸焉,其狀如犬,長毛,四足,似罴而無爪,有目而不見,行不開,有兩耳而不聞,有人知性,有腹無五藏,有腸直而不旋,食徑過。人有德行而往抵觸之,有兇德則往依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