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石榴樹下
喬荊玉最近喜歡上了拍照,自從那天跟駱海上山之後,他就經常往山上跑,拍雲、拍樹、拍天空,各種拍。
從家來的時候帶了一臺單反,沒怎麽用過,當時也是一時興起買的,現在派上用場了。
但也不是每天都能拍到像那天一樣好看的雲,這個還是要看天氣的。
不過他樂此不疲。
駱海有時候會陪着他一起上山,有時候沒有時間,他就會一個人過去。
拿上駱海給他的太陽花小傘,找一棵樹,聽着蟬鳴,躺在地上發呆,就能躺一下午。
他以前在城市裏夏天也能聽到蟬鳴聲,但總覺得跟這裏的不一樣,或許再過很多年,聽到蟬鳴聲,他都能想起這個夏天。
還有爬山虎爬滿牆的小院,井水裏冰過的西瓜,吱呀吱呀轉動的小風扇。
走進院中,榴花似火。
喬荊玉又對着石榴樹拍了幾張。
“喬兒,你擺弄的那個東西,是照相機嗎?”爺爺在堂屋裏喝茶,看見他手裏的單反,很感興趣。
“是相機。”喬荊玉進屋,把剛才拍的照片給他看。
爺爺有點老花眼,戴上老花鏡看了看,誇他:“你這拍的不錯嘛。”
“那當然了,雖然不是專業的,但我也是學過的。”喬荊玉感興趣的東西很多,學過的東西也不少,就是幹什麽都三分鐘熱度,興趣來得快去得快,很少能堅持下來。
爺爺看着喬荊玉手裏的照相機,很是新奇,他上一回照相還是黑白的呢,現在的相機那麽小一個,拍出來竟然是彩色的。
“喬兒,你也給爺爺拍張相片吧。”爺爺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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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爺爺竟然主動提出要拍照,喬荊玉當然不會拒絕,“爺爺你想在哪裏拍?”
爺爺擺了擺手,“今天不拍,等明天。”
“那就明天,你想什麽時候都行。”喬荊玉說。
等到了第二天,喬荊玉知道爺爺為啥說要今天拍了。
一大早起來,爺爺就讓駱海燒熱水。
然後讓駱海給他洗澡,洗頭,刮臉,換衣服,喬荊玉負責打下手。
爺爺換上一套黑色中山裝,帶着年代感的款式,半舊半新,一看就是壓箱底的衣服。
“爺爺真帥。”喬荊玉沖他比了個大拇指,“精神小夥。”
“你少貧。”爺爺說。
天氣熱,中山裝有點厚,還是長袖長褲,喬荊玉怕爺爺熱着,找好光線就開始拍。
他給爺爺在屋子裏拍了幾張,院子裏拍了幾張,又在石榴樹、石桌旁拍了幾張。
最後依爺爺的要求,用白牆做背景,拍了兩張肩膀以上的。
“駱海,你也去換個衣服。”爺爺說,“咱們拍個合照。”
“對對。”喬荊玉在院子裏看了一圈,指着石榴樹,“我給你們倆在這裏拍,這裏光線好,石榴樹也漂亮。”
駱海很快從屋裏出來,他穿了一件白襯衣,下邊是黑褲子,清清爽爽的。
喬荊玉指揮他站在爺爺旁邊,從鏡頭裏看着爺孫倆,“你倆這衣服,還挺搭。”
快門按下,畫面定格。
石榴樹下,白衣黑褲的清瘦少年,站在雙鬓花白的老人身旁,一朵石榴花伸出枝頭,靜靜停留在他肩上。
爺爺笑着,仿佛從來沒這麽開心過。
喬荊玉突然有點想哭。
他向來敏感,此時雖不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麽事,但隐隐已有不好的預感。
照片得去鎮上洗,喬荊玉把拍廢的幾張删掉,其餘的都導入u盤,交給駱海。
洗照片這活兒就交給駱海了。
村小學的教學樓落成後,支教隊捐的一批圖書也到了,他們得趕在離開之前,把圖書閱覽室弄好,喬荊玉被揪去給圖書分類,還要填标簽、貼标簽什麽的。
喬荊玉還挺喜歡幹這種活兒的,他小時候的夢想除了步行街賣倉鼠,天橋底下貼膜,還有去新華書店工作。
陳嘉卻有點坐不住,主要是這活兒太無聊了,他百無聊賴,“哎,駱海今天怎麽沒跟你來呀?”
“他去鎮上有事。”喬荊玉說。
“哦,我說呢。”陳嘉轉着手裏的筆,“你們倆平時跟連體嬰一樣。”
“有那麽誇張嗎?”喬荊玉驚訝。
“怎麽沒有?”陳嘉說着都有點吃醋了,“你自從住到駱海家,跟他混熟之後,都不怎麽跟我玩了。”
“是你不跟我玩好嘛?”喬荊玉不認同,“你們天天在學校裏忙,又不帶我。”
陳嘉說:“天熱呗,蚊子又多,我爸不讓叫你出來,怕你不舒服,怕你中暑。”
“我哪兒有那麽嬌弱?”喬荊玉撇撇嘴。
“得了吧喬寶玉。”陳嘉笑他,“你別是忘了自己這個外號吧?”
因為在學校裏太嬌氣,同學都這麽打趣他。
喬寶玉有點惱羞成怒了,“不許再提這個外號。”
他可不想把這個外號帶到大學裏去。
“唉…”陳嘉突然嘆了口氣,“說起來,駱海也有點可惜。”
“什麽?”喬荊玉問。
“你知道他怎麽失學的嗎?”陳嘉問。
喬荊玉停下手裏的活兒,“知道,因為爺爺。”
陳嘉湊近他說:“我聽我爸跟村長聊天,以前好像有人願意資助他,讓他到城裏讀書,他拒絕了。”
這是駱海會做的選擇,喬荊玉再清楚不過了,駱海不會離開,也不能離開。
“這些都要沖印嗎?”照相館的老板是個年輕女孩,打開u盤看了看照片,有好幾百張。
駱海低頭看着電腦屏幕。
文件夾是按照時間順序排的,最上面是喬荊玉給他和爺爺拍的。
喬荊玉大概有定期整理手機相冊的習慣,也整理了很多手機裏的照片到u盤裏,駱海看到有他們那天在山上拍的。
有雲和天空,山和樹叢,風雨蘭和小木屋,還有他和喬荊玉。
“就沖這幾張吧。”駱海在電腦屏幕上劃了個範圍,沖印爺爺的單人照還有他和爺爺的合照,最後手指一頓,猶豫道:“還有…這張吧。”
傍晚,喬荊玉回到家的時候,駱海也剛從鎮上回來,爺爺戴着老花鏡,正欣賞自己的照片。
喬荊玉也湊上去看,鎮上照相館沖印的還不錯,很清晰,駱海還買了一本相冊,把照片都插進去了。
爺爺把相冊翻了一遍,最後停留在那張以白牆為背景的肩膀以上的照片上。
他摘下老花鏡,對駱海說:“等我死了,就用這個當遺照。”
喬荊玉的笑容消失在臉上,其實,在爺爺要求他拍這麽一張照片時,他就有這種猜測了。
他去看駱海,駱海垂着眼睛,喬荊玉不知道那雙低垂的眸子裏藏着怎樣的哀傷和不知所措。
爺爺身體不好,也許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生老病死,是誰都無法逃脫的輪回。喬荊玉很難過,為爺爺的身體,也為駱海。他不敢想,如果爺爺沒了,駱海會有多難過。
現在他明白了,爺爺把自己收拾整潔,拍這些照片,大概是想給駱海留個念想。
老頭把相冊合上,拍了拍駱海的胳膊,“行了,別愁眉苦臉的了,做飯去,餓了。”
駱海轉身進了廚房。
屋裏只剩下爺爺和喬荊玉。
“喬兒。”爺爺突然叫了喬荊玉一聲。
喬荊玉這才回神:“怎麽了爺爺?”
“喬兒啊。”爺爺看着他,表情認真又鄭重,是喬荊玉從沒見過的,“我們駱海沒什麽朋友,等你走了,回到城裏了,可別忘了他。”
喬荊玉眼眶一熱,幾乎就要掉眼淚了,他向爺爺承諾,“嗯,我不會的。”
“好孩子。”爺爺攥了攥他的手,“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以後會有福報的。”
其實老爺子還有一樁心願,那就是在自己死之前,能給駱海找到親生父母。只是這個心願,恐怕來不及實現了。
他就是怕,駱海既沒有父母兄弟,也沒有親戚朋友,他怕自己死後,駱海和這個世界斷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