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純潔的愛
喬荊玉後半夜沒怎麽睡,根本睡不着,眼睛閉得酸痛,就是睡不着,天快亮的時候大概困狠了,終于失去意識,醒來時天光大亮,九點了。
外面雨過天晴,要不是村裏泥濘帶着水窪的小路和空氣裏青草的氣息,昨晚那場大暴雨就像沒來過。
陳嘉帶喬荊玉去村長家蹭飯,幸虧村長家吃飯晚,要不然都趕不上了。
來到村長家院子裏,陳文川正跟村長老伴聊天,喬荊玉聽他們說話才知道,村長去鎮上醫院了,剛剛走。
他頓時有些懊惱,再早來一會兒就好了,就能跟村長一起去鎮上看看了。
陳文川看他心神不寧的,臉色也不好,關切地問:“荊玉,昨天吓壞了吧?”
喬荊玉搖了搖頭,回想昨天的場景,光剩下慌亂了。他真不敢想象,駱海是怎麽保持鎮定的。
飯菜擺上桌,喬荊玉端着一碗面條,聽村長老伴跟陳文川說起駱爺爺的事。
他耳朵都要支起來了,直覺會聽到一些有關駱海身世的內容,或許會有新發現。
原來爺爺是個孤兒,六七歲的時候爹娘都死了,他就以要飯為生,那年頭要飯的人特別多,也不算什麽稀罕事。
後來長到十幾歲,男孩子最能吃的時候,天天都吃不飽,他就進山找野果子抓野雞,那時候山上還有狼,沒人敢孤身進山,但人極端饑餓的時候,是顧不上這些的。
爺爺在山上能找到吃的,就在山上定居了,一開始住山洞裏,就像野人一樣。
“老爺子一個人在山上呆久了,脾氣就有些古怪,年輕的時候也有人給他說親,後來都沒成,大家看他沒這意思,就沒人給他張羅這事兒了。”村長老伴說。
“那他就一輩子沒娶妻成家?”陳文川想到駱海,“他那孫子不是親的?”
來了!
喬荊玉心裏一陣激動,終于說到這裏了,他認真聽着,生怕錯過什麽。
村長老伴說:“駱海是老頭在山上撿的,照我說也是緣分。老頭六七歲死了爹娘,也沒有兄弟姊妹,又沒娶妻生子,無兒無女,孤苦一輩子,臨到晚年撿到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有人養老送終了,村裏人都說是他的造化。”
那天駱海在學校幫忙派發護理包,有人罵他“野種”,事後村長也跟陳文川說了幾句駱海家的事,當時陳文川就猜到駱海估計不是駱老爺子的親孫子,但真沒想到是在山上撿的。
“這當父母的也太狠心了,竟然把孩子丢在山上,哪怕丢在誰家門口也行啊,也算給孩子留個活路,丢山上是一點也不在乎孩子死活了。”陳文川說。
“誰說不是呢?”村長老伴皺了皺眉,“不瞞您說,我們這邊早些年确實有扔孩子的,那都是為了生兒子,把閨女丢了,我三妹妹就是我娘在地裏幹活撿到的,丢男孩的實在是少。”
她壓低聲音說:“我們這邊呀,有些人生不出兒子,還專門托人抱養呢,他們都說是抱的親戚家的,誰知道真假。”
難怪,喬荊玉在村裏呆了一段時間,早就發現村裏人含兒量百分百,他忍不住問了一句,“駱海被撿到的時候,身上有什麽病嗎?一般棄嬰不都是有什麽病或者缺陷嗎?”
老奶奶想了想,“聽說撿到的時候,嘴唇和臉有點發紫,還發燒了,那時候是冬天,我覺得說不定是凍的。村裏人都說這孩子八成有病,估計因為有病被扔的,駱老頭說,不管有病沒病,先養養看,好歹是一條人命。”
“說起來,老頭脾氣是怪了點,但心是善的,大冬天的,把孩子包在懷裏,滿村求人喂奶,那時候老頭能幹,山上還沒禁獵,他求到誰家就給帶點野雞肉,十多年前村裏更窮,這點葷腥算好東西了,大家也都願意幫他。”
“哎呦,也不容易。”陳文川聽着都揪心,一個老頭,一個嬰兒,還大冬天的,想想都可憐。
“是呀。”老奶奶說,“幸好老天保佑,這孩子一天好過一天,瞧着也很健康。”
“後來也沒想着找找這是誰家丢的孩子?”陳文川說,“既然是丢在山上,那應該就是附近村民丢的吧?”
我丢!對呀!
這話一下子提醒了喬荊玉,他怎麽沒想到呢?
“也找過。”奶奶嘆了口氣,“當時我老伴就是村長了,駱老頭撿到孩子就抱來我家了,讓我老伴幫着打聽,看是誰家扔的,我家老頭也出去問了,沒人承認。”
“那時候老爺子年紀也不小了,沒想過給駱海找個養父母嗎?”陳文川問,“您不是說,村裏還有人想要兒子,專門托人抱養嗎?”
奶奶笑了笑,“老頭一開始是這麽想的,還托我們幫着找個願意領養的,當時鎮上有個做生意的,男的不能生,夫妻倆就想領養一個。”
“那對夫妻還來看了,特別喜歡,本來都打算抱走了,但老爺子突然反悔了,說舍不得,養出來感情了。”
“他對孩子好,那是沒得說,為了讓孩子吃上奶,還專門買了一頭羊,那時候誰舍得買羊呀,村裏奶水少的,孩子吃不飽,也就是吃點迷糊。”
“後來我老伴就說,既然你舍不得,那就養吧,反正你身體還硬朗,養到他成年,就能給你養老送終了,你死的時候身邊也算有個人。”
喬荊玉聽着,眼睛有點酸,駱爺爺把駱海養這麽大,真的不容易。
這一老一小在山上那麽多年,不知道是怎麽過的。
奶奶說,駱爺爺帶着駱海打獵為生,村裏家家戶戶吃不起肉的時候,他們夥食是最好的。
政府禁獵後,他們從山上搬下來,駱爺爺又開始采野生草藥,有些能賣,有些送村裏人,誰有頭疼腦熱、跌打損傷都愛來找他。
他醫術都是自學的,一個人在山裏久了,就開始認那些花草樹木,偶然撿到一本中藥醫書,就自己琢磨。
喬荊玉一直覺得駱海身上有一種很堅韌的品格,這大概都是爺爺賦予他的。不管生活多麽艱難,他都努力靠自己的智慧,讓他和爺爺的生活變好。
直到吃完飯,村長都沒回來。
喬荊玉本來想跟村長打聽一下駱爺爺的情況,也只能作罷。
吃完飯他準備回家。
陳嘉說:“駱海又不在,你回去幹嘛?”
喬荊玉想了想也是,但還是想回去,在駱海家住慣了,他待在別人家覺得別扭。
回到家裏,堂屋的桌子上擺着駱海和爺爺的照片,喬荊玉想起爺爺要求拍的用來做遺照的那張照片,心裏很難受。
他給駱海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他也不敢一直打,估計駱海忙着,沒空接,怕打多了惹人煩,想了想,又發了一條短信。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喬荊玉去村長家吃午飯,趕上村長回來。
他看村長的表情還算輕松,果然就聽到村長和陳文川說,“人救回來了。”
“幸虧打120及時。”
喬荊玉松了一口氣,求着村長借電動車,說要去鎮上看爺爺。
村長看着他,“你會騎電三輪?你知道路?”
喬荊玉搖頭,“不會,不知道。”
“那您就少添亂吧。”
竟然用“您”,還挺有禮貌。
喬荊玉撅嘴,滿臉不樂意,“那有沒有公交車啊?我坐公交車去!”
“你當這是你們城裏呢?”村長說。
喬荊玉不信邪,不就是電三輪嗎?他見駱海騎過,很簡單的。
吃過午飯,大家都在院子裏喝茶,喬荊玉偷偷溜到院子外,村長的小三輪就停在門口,鑰匙也沒拔。
他研究了一下,坐上去擰動鑰匙,攥緊車把,也不知道碰到哪裏了,小三輪突然沖出去,整個失去控制,一頭栽進柴火垛。
村長家柴火垛被撞得七零八落。
喬荊玉膝蓋上磕了一塊淤青,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忍着疼把電三輪推回原處。
村長聽見動靜跑出來,一看柴火垛倒了,稀少的頭發都豎起來了,“誰幹的!我柴火垛怎麽倒了?”
“不…不知道。”喬荊玉貼着牆根兒搖搖頭,“大概是…風吹的…”
“有風嗎?”村長摸了摸危險的發際線,也沒繼續追問。
“嘶…”
喬荊玉吸了口氣,一瘸一拐的回家了,看來去鎮上醫院找駱海的計劃只能暫時放棄。
或許明天可以托村長問問,村裏有沒有人去鎮上,能帶他一程。
駱海家裏沒人了,只有喬荊玉一個,陳文川不放心,讓陳嘉過去陪他。
傍晚,倆人剛打了一局網絡特別卡的游戲,陳嘉就接到他爸的電話。
喬荊玉在一旁看手機,等駱海的消息,看到陳嘉的表情越來越嚴肅,眉頭都皺起來了。
“我知道了。”陳嘉說了一句,把電話挂斷。
“怎麽了?”喬荊玉問,他很少見到陳嘉這樣。
陳嘉說:“我爸讓咱們今晚就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走,他改簽了。”
“明天就走?”喬荊玉懵了,“為什麽?怎麽突然改簽?”
“我媽在家做飯,被油鍋燙傷了。”陳嘉耷拉着眉眼,“她平時就不怎麽進廚房,今天突然想起紅燒肉,就自己做,結果被油燙了,手燙傷了。”
喬荊玉皺眉,想想都疼,連忙問:“那嚴不嚴重?去醫院了嗎?醫生怎麽說?要住院嗎?”
“現在在醫院呢,我小姨過去照顧了,我爸急得不行,還好明天有票,能改簽到明天。”陳嘉說。
“嗯,還好。”喬荊玉安慰陳嘉,“你別太擔心,阿姨一定沒事的,她在醫院了,醫生會幫她的。”
喬荊玉垂下頭,他很失落,但他的失落和阿姨的燙傷比起來,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臨睡覺之前,喬荊玉收拾自己的行李,他打量着小小的房間,不知不覺,屋裏已經都是他的東西,到處都是他生活過的痕跡。
當所有東西都裝進行李箱,書桌和床頭櫃瞬間空空蕩蕩,就像他當時剛住進來時一樣。
喬荊玉坐在書桌前,桌面上只剩下駱海的草稿紙和鉛筆。
他突然想到什麽,拉開書桌抽屜,駱海那個記錄成績的筆記本靜靜躺在抽屜裏。
最後一次的成績條,駱海夾在筆記本裏沒有貼,喬荊玉找了根膠棒,給他貼上了。
他想送駱海點東西留作紀念,但很遺憾,他連一支筆都沒有帶來。
手機在桌面上震了一下。
駱海回了他短信。
-沒事,別擔心。
喬荊玉連忙撥了電話過去,這回駱海終于接了,聽着聲音有些沙啞,可以想見這一天的疲憊。
“爺爺還好嗎?”
陳嘉在房間裏看手機,喬荊玉接着電話往院子裏走去。
“還沒醒。”駱海說,“醫生說,可能明天會醒。”
“錢夠不夠?”喬荊玉走到石榴樹下,“需要錢你就說,別跟我客氣,你給我卡號,我可以網上轉賬,你直接去取就行,或者繳費時讓醫生刷卡。”
“不用,謝謝。”
駱海的嗓音很啞。
喬荊玉聽着心裏難受,“你是不是一天沒吃飯也沒喝水?”
“嗯。”
其實在這個孤獨的夜晚,駱海本不想跟人說話,按照他的脾氣,他會撒謊說吃了,但不知道為什麽,當喬荊玉問他的時候,他竟如此自然的坦露自己的狼狽和脆弱。
電話那頭,喬荊玉的聲音細細的,不是女孩那種尖細,卻有別樣的溫潤:“你去吃點東西,買瓶水喝,一定要吃點東西,就算很難過,也要吃一點,不吃東西不行的。”
“你聽到了嗎?”
“好,聽到了。”駱海說,“我現在就去。”
“嗯。”
喬荊玉沒再說話,也沒有挂斷。
駱海也沒有。
他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與身穿白大褂的人擦肩而過,聽筒裏一直很安靜。
喬荊玉能聽到駱海的腳步聲,聽到駱海買了面包和水,聽到駱海付錢。
“駱海,我明天就走了。”他突然說。
駱海愣了一下,“不是還有兩天嗎?”
“有一點意外情況,改簽了。”喬荊玉說。
“嗯,一路順風,不能送你了。”駱海站在醫院走廊的窗戶前,想到昨天他抛出去的那個紙飛機。
喬荊玉也要去很遠的地方了。
“嗯,沒關系。”喬荊玉說。
他仰頭望向天空,今天星星特別多,就像那天他在山裏迷路,被駱海找到的那個夜晚。
喬荊玉走了,他想給駱海留一個禮物,想來想去,最終留下了一株風雨蘭。
白色的風雨蘭是他清晨上山挖的,裝在一個玻璃罐頭瓶裏。
風雨蘭,總在暴雨後盛開。
他覺得這種花和駱海很像。
也是在很久之後,喬荊玉才知道,原來風雨蘭的花語是:純潔的愛。
不小心分了卷又删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