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次相見

夜晚,喬荊玉看着那件白色t恤發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買這樣一件衣服,買來好像也沒有什麽用。

手機通訊錄被他來回劃拉了好幾遍,最終頁面停留在有駱海號碼的那一頁。

喬荊玉的手指落在那個號碼上,動作已經快于大腦做出反應,電話撥過去了。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欠費停機…”

機械女聲提醒他,駱海的手機號碼已經欠費,一般號碼沒錢之後是不會立刻停機的,連接電話都不能接的話,應該是已經欠費好多天了。

喬荊玉試着給駱海的電話號碼充了一百塊錢,再撥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回不是欠費了,而是關機。

喬荊玉瞬間意識到,他和駱海之間的關系是如此脆弱。

隔着那麽遠的距離。他們之間留下的只有彼此的一個電話號碼,只要一方不接電話,就得不到對方的任何消息。

他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畢竟在這個網絡通訊發達的年代,他和同學有太多的聯系方式。

又過了幾天,喬荊玉還是沒有收到任何回複,這幾天裏他打電話一直是關機,發短信也沒有人回。

他有點擔心,難道是因為爸爸托陳伯伯給了駱海錢,駱海生氣了,不再把他當朋友了?

微信朋友圈裏,陳嘉發了一張全家福,說他們一家三口出去玩了,現在剛剛到入住的酒店。

喬荊玉想了想,給陳文川打了個電話,想問問陳文川把錢給村長,托村長轉交給駱海時是怎麽說的。

陳文川正在外面度假,接到喬荊玉的電話很驚訝,這孩子平時不怎麽聯系他,有什麽事兒也只是跟陳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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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玉,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

“伯伯晚上好,”喬荊玉先禮貌問候了一下,“那個…我爸爸是不是托您給駱海錢了?說是當作我借住期間的生活費?”

“啊,是有這麽回事。”陳文川立刻緊張起來,現在的小孩子正在青春叛逆期,讨厭家長管得多,他怕喬荊玉不高興自己爸爸幹涉太多,趕緊解釋,“你爸爸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打擾人家那麽久,很不好意思。我把錢交給村長了,就說是支教隊給的借宿費。”

“哦,這樣啊。”喬荊玉握着手機,如果是以支教小隊的名義給的話,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

那為什麽駱海不接他的電話?

“荊玉啊,那個…”陳文川在電話那頭說:“有件事,想來想去還是應該跟你說一聲。”

“什麽事?”

“就在前幾天,駱爺爺去世了。”

喬荊玉愣住,半響都沒說出話,有幾秒鐘,世界就像凝固住了。

陳伯伯說了什麽,他沒有聽清,只聽到耳邊有聲音,像是白噪音一樣。

駱爺爺去世了。

喬荊玉無法想象駱海會有多傷心,爺爺去世會對他有多大的打擊,爺爺是駱海最重要的人,是他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系。

他十分清楚爺爺去世對于駱海來說意味着什麽,這個老人的離去,意味着駱海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無根之萍。

他突然明白,那一天爺爺為什麽會握住他的手對他說,不要忘了駱海。或許老人早就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想讓他成為駱海最親密的朋友,讓駱海的情感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個落腳之處。

而他卻那麽失職,沒有早點給駱海打電話。

喬荊玉立刻買票,連夜乘坐火車,趕往山南鎮。他什麽行李也沒收拾,只背了一個小包,裝着手機充電器和身份證。

因為趕上十一假期,綠皮火車裏人擠人,腿挨腿,車廂裏彌漫着煙味和泡面味。

喬荊玉沒有買到座位,他一路站着,到了半夜裏,雙腿實在支撐不住,就找了一個角落坐在地上,通道裏都是旅客的行李箱和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最後他靠在別人的旅行袋上睡着了。

十幾個小時的車程,因為這過分艱苦的條件變得格外漫長。

從火車上擠下來的時候,喬荊玉覺得自己已經靈魂出竅。

昨晚剛下過雨,淩晨的天氣有點涼,喬荊玉只穿了一件短袖,走出火車站,他的雙臂起了雞皮疙瘩。

他抱着胳膊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前往不遠處的汽車站坐大巴。

喬荊玉是個路癡,是在超市裏也會迷路找不到出口的那種人。但是在今天,竟然憑借着自己的記憶,将只跟着陳文川走過一次的路回憶起來了。

昨晚都沒怎麽休息,坐上大巴的那一刻,喬荊玉在充滿汽油味的車廂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陷入深深的疲憊。

他靠在窗邊,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次睜開眼睛是被司機帶着方言的喊聲叫醒的。

山南鎮到了,依舊是那個熟悉破敗的到處灰撲撲的小鎮子。

喬荊玉揉着眼睛,想起上次差點被黑車打劫的經歷,趕緊随着人流下車。

他跟在幾個本地人身後,不讓自己顯得過于形單影只,免得被黑車給盯上。

但他完全忘記了,上次是村長來接他們的,這次他應該怎麽從鎮上到村子裏呢?

兜兜轉轉繞了一圈,喬荊玉沒有在路邊發現能通往鎮子的車,或者疑似拉客私家車的人影。

他蹲在馬路邊,心裏祈禱上次的黑車司機來找他,甚至想舉個牌子寫上“快來打劫我”。

“你去哪兒呀?”

一位中年大姐騎着電三輪停在他面前,“我看你好一會兒了,是不是沒人接?還是迷路了?外地人吧。”

喬荊玉擡起頭,眼睛裏布滿通紅的血絲,“我去觀雲村。”

“我帶你過去,20塊錢,行不行?”

“行。”喬荊玉連忙答應,他摸了摸兜,沒有現金,“掃碼行不行?”

大姐說:“你沒現金嗎?我沒有二維碼,因為我不是專業拉客的,只是買東西回家,可以順路捎你一程。”

出門的時候走的急,喬荊玉身上沒有帶錢,這一路也沒有用到現金的地方。

他又在包裏翻了一下,摸出一只鋼筆,這是前幾天在文具店買的。

“我用這只鋼筆當路費。”他說。

大姐看了一眼鋼筆,瞧着很高級,也很漂亮,可以拿回去給孩子用,“行,你上來吧。”

喬荊玉趕到村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村裏的泥巴路上飄落着幾張圓形的紙錢,是剛辦完喪事的樣子。

他心裏一沉,觸景生情,悲傷的情緒立刻湧上心頭。

路過村長家時,村長正在家門口蹲着抽煙,看到喬荊玉,臉上寫滿驚訝。

“小喬…”村長把煙掐了,“你怎麽來了?你是…來找駱海的?”

“嗯。”喬荊玉問,“村長爺爺,駱爺爺是怎麽沒的?”

“唉…”村長嘆了口氣,布滿紋路的臉上是對生老病死的淡然,“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早晚得有這一天。”

“上次不是送醫院搶救了,在醫院裏住了一段時間,眼看着好轉了。突然有一天,就說想回家。回家之後,每天都樂呵呵的,前幾天,跟駱海說想洗澡。”

“駱海就給他燒水洗澡,洗得幹幹淨淨的,還換了身好衣服,當天下午,人就走了…”

村長說着說着嗓子就啞了。

喬荊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小喬,你爸爸托人給的那筆錢,我都轉交給駱海了,說是支教隊給的。”村長說,“住院的那一個月,他們也沒為錢着急,老爺子走的時候很平靜,沒受什麽苦。”

“好,那就好。”喬荊玉哽咽着,擦擦眼淚跟村長道別。

駱爺爺的小院沒落鎖。

院子還是很整潔,就是看上去有些冷清,一樹石榴花也凋謝了,枯萎腐敗的花朵落了一地。

喬荊玉推開堂屋的門,屋裏沒有人。

堂屋高桌上是燒了一半的白蠟燭,正中間擺着爺爺的黑白照片。

那張照片就是喬荊玉幫他拍的。

喬荊玉淚如雨下,回想起當初幫他們爺孫倆拍照片的情景。

“爺爺,我來看你了。”

他給爺爺磕了頭,看到高桌上還有沒點燃的香,又給爺爺上了一炷香。

做完這些,喬荊玉轉身出了院子。

他知道駱海在哪裏。

出門時太着急,腳上穿的這雙鞋是新的,尺碼有點不合适,也并不适合登山。磨得腳特別疼。

喬荊玉幹脆把鞋脫了,只穿着襪子走在山路上。

他憑自己的感覺找到了小木屋的位置,看到屋後的新墳,更加篤定自己猜對了。

駱海就在小木屋裏。

他靠坐在一個角落裏,閉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安靜的像一尊雕塑、一副油畫。

喬荊玉一時不敢叫他,小心地放輕腳步,往前走了一步,卻被腳下的木棍絆了一下,撞到一把椅子。

駱海聽到動靜,睜開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一點生氣。

兩人的視線對上,彼此都怔了一下,駱海的眼睛裏才終于有了情緒。

喬荊玉久久沒有走上前。

傍晚的風拂動,黃昏的餘晖均勻灑落在駱海身上。

他消瘦許多,雙頰凹陷,整個人五官沒有什麽變化,氣質卻截然不同,就像變了一個人,帶着說不出的疲憊。

喬荊玉懷疑,他可能一個人在這裏待了好幾天,也許爺爺下葬的那一天,他就沒有再下山了。

兩個人見了,默契的一句話都沒說。

喬荊玉只是安靜的守在駱海身邊,他不知道怎麽勸駱海跟他下山,只能以這種方式陪着他。

等太陽落山了,屋子裏越來越黑,直到黑暗将他們包圍,看不清彼此的樣子。

駱海感覺到有很柔軟的毛茸茸的東西擦過他的脖頸,讓他覺得癢。

那是喬荊玉的頭發。

喬荊玉從背後抱住了他。

“我媽媽說,擁抱能給人力量。”

少年的聲音沙啞又溫柔。

駱海在遇到喬荊玉之前,從沒覺得男孩子的聲音也可以這麽溫柔。

他突然想到,喬荊玉大概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喝水。那麽嬌氣的家夥,沒理由為了他受罪吃苦。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久到喬荊玉幾乎就要睡去。

駱海突然說:“回家。”

或許是好多天沒有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格外生硬嘶啞,像在砂紙上打磨過。

山裏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

喬荊玉的手機也沒電了,他們只能摸黑下山。

下山的時候,駱海走在前面,喬荊玉提着鞋子跟在後面。

他今天走了太多路,不合腳的鞋子也讓他吃了苦頭,腳底板生疼,不知道是不是磨破了,漸漸的竟然跟不上。

駱海遠遠的停下了。

等着他。

等喬荊玉走到跟前,駱海蹲下,讓喬荊玉爬上他的背,就像今年夏天的那個夜晚,他在山上找到迷路的喬荊玉,也是這麽背着下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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