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起回城
駱海和喬荊玉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離開村子,天空很藍,陽光溫柔和緩。
喬荊玉午睡醒來,駱海已經簡單收拾好自己的行囊,他東西不多,只用一個旅行袋就裝完了。
讓喬荊玉意外的是,駱海還要帶走他送的那株白色風雨蘭。
臨出發前,駱海給爺爺上香磕頭,将小屋打掃幹淨,把院子裏的東西全部收進雜物間,最後給小院落鎖。
門鎖上之後,他将手貼在木質門板上,久久沒有動彈,掌心感受着門板粗糙的紋路,仿佛歲月也從指尖流逝。
那些等待着小樹苗長成石榴樹開花結果的歲月,那些他在石桌棋盤和爺爺下象棋的歲月,那些雜物間裏一盞孤燈到天明的歲月。
喬荊玉知道他心裏不舍,這畢竟是他長大的地方,而爺爺也永遠留在了這裏。
“以後,你要是想回來,就回來看看。”
從村裏到鎮上的這一段路是村長送的,除了村長一家,沒人知道駱海要離開這裏了。
喬荊玉和駱海并排坐在車上,看着眼前的小院、村莊和青山漸行漸遠,在夕陽下隽永的仿佛一幅畫,直到最後再也看不見。
清風拂面,駱海轉過頭,看着前方的路,身後隐隐青山是他的故鄉,身前茫茫遠方有他的未來。而此時在他身側的這個人,知道他的過往,也将見證他的未來。
因為趕上十一假期的最後一天,返程的票并不寬裕,從他們所在的這座小城出發,到A城并沒有高鐵,只有一班綠皮火車。
喬荊玉蹲守購票軟件好久,才刷出兩張硬座票,大概是有人買了兩張連坐的票,又退掉了,才讓他們撿了這個漏兒。
雖然喬荊玉的心理預期是希望能夠買到兩個卧鋪,但現在拿到兩張硬座也已經很好了,最起碼比他來時的站票要好。
他們坐的這班車,晚上8點出發,經過一夜,第二天中午到達a城。如果火車不晚點兒的話,他們還能趕上家裏的中午飯。
火車站人特別多,由于去a城只有這一班火車,中間還要途徑好多站點,他們這一班車上人也特別擁擠。
上車的時候,駱海提着一個大行李袋,被人擠得堵在後面,喬荊玉抱着風雨蘭走在前面,很快人流就把他們隔開。
喬荊玉着急地回頭看。
駱海說:“你先去找座位。”
喬荊玉拿出手機,确認他們兩個的座位號,在過道裏一邊艱難行走,一邊看車廂裏的座位號。
火車裏的座位被過道一分為二,一邊是三排坐的,一邊是兩排坐的。他和駱海的座位挨着,是兩排座的,靠窗。
“10d10f…”喬荊玉念叨着他倆的座位號,在一排座位旁停下,看到座位上的人愣了愣,又低頭看手機,确認了一遍他倆的座位號,“10d10f,沒錯呀。”
座位上的中年大叔看了他一眼,絲毫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這弄得喬荊玉不自信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訂票記錄,确定自己沒有走錯車廂。
“那個…”喬荊玉想了想稱呼,“大叔,這是我的座位。”
中年大叔沒理他,仿佛沒有聽見一樣。
喬荊玉又重複一遍,并且加大了聲音,“大叔,這是我的座位,麻煩你讓一下。”
“你的座位?”那人坐着不動彈,一臉不耐煩,大着舌頭說:“你的座位咋了?你坐啊!這不是空着嗎?”
他朝旁邊的空位努努嘴,示意喬荊玉去坐旁邊那個。
這人滿臉通紅,一身酒氣,說話也含含糊糊的,不清不楚。喬荊玉覺得他可能喝醉了,耐心解釋:“這兩個都是我的,我們還有一個人呢。”
“兩個都是你的?”酒暈子瞪大眼睛,顯得有些面目猙獰,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操你媽!”然後嘴裏又惡狠狠地吐出一句方言,喬荊玉聽不懂,但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你!”喬荊玉臉一下子紅了,眼睛裏蒙上一層水霧。他從來沒有被人罵過這麽難聽的話,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罵了他媽媽。
過道裏還擠着一堆人,有些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在不斷的催促着。
“往前走呀,怎麽不走了?”
“就是呀,堵在這裏還讓不讓人過了?”
喬荊玉聽着催促聲,心裏更加着急,臉也更紅了,四處張望着想看看有沒有乘務員,想找乘務員解決問題。
不知道什麽時候,駱海已經站在他的身後,喬荊玉一轉頭,正好撞在駱海身上。
駱海低頭看了一眼,喬荊玉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他把人往後一拽,拉到自己身後,沖賴在他們座位上不走的中年男子說:“讓讓。”
駱海身材高大,提着大行李袋的手臂上因用力鼓起肌肉,隐隐潛藏着巨大爆發力,很有威懾感。
中年男子一個激靈,酒都醒了一大半,不情不願地開始挪動屁股。人都是欺軟怕硬,眼前這小子一看就狠,他不敢惹,撈起小桌上的礦泉水就要走。
駱海往前跨了一步,擋住他的去路,往地上看了看,冷聲說:“擦幹淨。”
這人剛才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特別惡心,很容易就會被人踩到,尤其是他們還要坐在這裏。
中年男子當然不願意擦,雖然這口痰是他吐的,但現在他也覺得惡心,就站在那裏不動彈。
他不肯擦,駱海當然不會讓他走。
倒是後面的乘客不願意了,都等着落座呢,紛紛催促:“快擦呀,還磨蹭什麽呢?自己吐的痰還嫌惡心嗎?”
“就是,真沒公德心,5歲的孩子都知道不能随地吐痰!這一個大人還沒孩子懂事兒呢!”
“快擦快擦!沒衛生紙我借給你!”
中年男子看了駱海一眼,最終還是從兜裏掏出衛生紙,彎腰把那口痰擦了,然後落荒而逃。
許是因為不好意思繼續待在這個車廂,他擠過人群去了另一節車廂。
駱海放好行李,坐在喬荊玉身旁。
喬荊玉靠着窗,透過反光的玻璃,駱海能看到他低垂着眼睛,懷裏還抱着風雨蘭。
這會兒車廂裏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過道裏也不再擁擠,看上去舒朗多了,火車緩緩啓動。
“放桌上吧,抱着不累嗎?”駱海從他手裏接過風雨蘭,放在面前的小桌上。
喬荊玉沒說話。
駱海揉了揉他的頭,卷翹的頭發亂作一團,“還生氣呢?要不我們去前面車廂找找他,把他關進廁所裏打一頓?”
喬荊玉震驚地看着他,駱海的樣子一點也不像開玩笑,似乎還挺認真的。
“還是算了。”喬荊玉說,“我可不想你落地就要進局子。”
“那你還生氣嗎?”駱海問。
喬荊玉搖搖頭,“我也沒有特別生氣了,就是他罵我媽媽,我有點傷心。”
他眼睛濕漉漉的,說着話好像又要掉眼淚了,駱海擡起手,想再揉揉他的頭,又克制地放下,攥起拳頭。
“香煙瓜子火腿腸…啤酒飲料礦泉水兒…哎,讓一讓了讓一讓,挪挪腳…”
乘務員推着小推車過來了。
駱海看到小推車裏有溜溜梅,他記得喬荊玉以前吃過這個東西。
“你好,一包這個。”駱海喊住乘務員,指了指小推車裏的溜溜梅,“多少錢?”
“八塊。”乘務員說。
火車上的東西,比其他地方都要貴幾塊錢。
駱海掏了掏兜,抓出一把硬幣,都是五毛的和一塊的,他數了數,給了乘務員八塊錢。
然後打開溜溜梅,剝開一個,喂給喬荊玉吃。
喬荊玉看着喂到嘴邊的東西,張口含住了,心裏酸酸的,比吃了溜溜梅還要酸
剛才看着駱海數硬幣,喬荊玉頭一次覺得,一包溜溜梅賣到八塊錢有些貴。
駱海把整包溜溜梅塞到喬荊玉手裏,他自己一顆都沒吃。
喬荊玉剝開一顆,送到他嘴邊,“你也吃啊。”
駱海低頭卷走了這顆溜溜梅,濕潤的嘴唇不小心碰到喬荊玉的手指,一種很奇異的微妙感覺,讓他有一瞬間的不自在。
喬荊玉蜷了蜷手指,感覺怪怪的。
“你怎麽有這麽多硬幣?”他問駱海。
多少有些沒話找話說了。
駱海說:“有了就攢着,以後就可以花出去了,坐公交車。”
大概駱海并不知道,現在城市裏公共交通都可以掃碼支付,喬荊玉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現金了。
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很考驗人,至少很考驗喬荊玉這種人。
才剛到12點,距離他們上車只過去了4個小時,喬荊玉就流露出肉眼可見的疲憊。
他很困,但始終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睡覺,趴在小桌上肩膀酸,靠着椅背又左搖右晃,而且坐的時間長了,腿也很酸脹。
喬荊玉站起來,去洗手間上廁所,回來時睡眼朦胧,揉着眼睛在過道裏小心翼翼的行走,怕踩到別人伸出來的腳。
駱海看着他暈暈乎乎的走過來,很難想象他獨自一人來時都吃了什麽苦頭,人生地不熟的一個小孩,聽說還是站票。
廁所那頭洗手池旁邊有片空地,有人抱着行李坐在地上,低着頭打瞌睡,那就是沒有買到座位的人。
駱海心裏頭立刻浮現出喬荊玉可憐兮兮坐在地上的場景,他真的不應該吃這樣的苦。
喬荊玉落座,趴在小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覺,這個姿勢并不舒服,因為小桌有點矮,他的肩膀要往下塌着。
他并沒有睡着,只是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态,過了一會兒,覺得一邊胳膊麻了,又把頭歪向另一邊胳膊。
車廂裏很安靜,大多數人都閉着眼睛睡着了,沒睡着的也在閉目養神。
駱海看了看身旁怎麽睡都不舒服的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喊:“喬荊玉…”
“嗯?”喬荊玉哼了一聲,蹙着眉心,很茫然地看着他。
駱海說:“睡我腿上吧。”
他把身上的薄外套脫了,卷了卷,墊在腿上當枕頭,“過來。”
喬荊玉困極了,迷迷糊糊的,這會兒格外聽話,很順從地倒在駱海懷裏,歪着身子,頭枕在駱海腿上。
駱海的外套正好充當枕頭,墊在他腦袋底下,這下舒服多了。
他呼吸漸漸平穩,很快就睡着了,手心裏還攥着一顆溜溜梅。這是最後一顆,他想留給駱海吃的。
坐在他們對面的是一位中年阿姨,看到他倆的姿勢,笑着問駱海:“這是你弟弟吧?你們兄弟倆感情可真好。”
她一路上都看在眼裏,個子高的這個,一直照顧着瘦小的這個,還讓弟弟睡在腿上。一般家裏有這麽兩個歲數相差不大的男孩,可很少有那麽和諧的,不打架就不錯了。
駱海笑了笑,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