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1
那日，江離昏昏沉沉睡了一路，直到汽車仿佛是停了下來，有人離開，又有人落座。“你好！”江離聽見有人打招呼，但她睡眼朦胧看不清人，也就懶得搭理。不想那人卻也有些執念，手兀自就伸了過來，“我叫羅安，這是我的名片。”
江離無奈，只得掙紮着擡了擡眼皮，接過他的名片捏在手裏，整個人甚至沒有挪一下位置。
羅安卻是仍舊保持着禮貌地微笑，“我來道謝，謝謝你同小願說那些話。”她的道理世俗且強硬，甚至有些蠻不講理，但她是對的。
“不客氣！”江離側了側腦袋，很是敷衍。
“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你！小願任性慣了，這些話，應當有人告訴他，但不該是我。”羅安凝着她靠在窗上的腦袋，大毛領和口罩完全遮住了她的臉頰。唯有目光下移，她漫不經心的捏着他的名片，手放在腿上，指甲沒有護養，內裏的顏色略泛着些青紫。“如果有可能，可否賞臉一起吃個飯？”
“不用！”江離終于晃了晃腦袋，略略坐直。隔着細碎的毛毛，正好撞見他的視線。她心知他看不清她，一瞬的慌亂過後，便是愈發嚣張大膽，肆無忌憚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漆黑明亮，眼鏡框下的眼窩略有些深邃，鼻梁高挺，面容棱角堅硬，并非時下流行的嫩嘟嘟小鮮肉。然而，留板寸還能這般有味道的男人确然已經是珍品。只可惜……
江離心思穩了，也就摘了帽子口罩，附和着他的禮貌笑道，“你不罵我就不錯了。你好，我叫江離。”她也伸出手，兩相交握。
羅安微怔，“紅藥？”他憶起她獨身叩首時虔誠的模樣，突然想，或許真是有所求有所念，因了愛情。
江離盯住他，一雙眼頓時亮閃閃的。卻也只是看着他，不說話。車上很快就有人上來，也幸好有人上來，他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她無須解釋，也不覺得遺憾。相反，她閉上眼，唇角上揚，是自得的姿态。
江離。紅藥。
江離出生于1990年的仲夏，知了沒完沒了長鳴的鄉村。她原本不該叫江離的，出生前，父親蹬着三輪車行走在颠簸的路上，加速了母親的生産。江離在半道上就落了地，祖母盼着是個男孩，想着就叫江路生吧！祖母的父親早年是個秀才，祖母便也跟着沾了點墨水，覺得江路生這個名字乍一聽有些土氣，但深究了到底有些文氣。沒成想是個姑娘，這名字便由家族裏唯一一個念了大學的姐姐所起。大姐姐那時正是迷戀金庸，迷戀圖書館已經褶皺的《碧血劍》。大姐姐不知□□，但她喜愛的是那個讓人看不透解不清的何紅藥。她不解夏雪宜之于何紅藥的魅力所在，但她感念何紅藥的一往情深，感念她的尖銳，鮮紅，甚至是愛至深永不可得的猙獰。她曉得紅藥的別名是将離。巧了，與江同音。
她随口一個建議，祖母亦随口采納了。于是，她便叫做江離。
江離跪拜過她深愛的倉央嘉措生活過的地方，對這一趟旅行也算了無遺憾。是以，便白瞎了幾千塊的團費，再次獨身一人返程。因而，也沒有了和那對父子再說上一句話的機會。午夜十二點，江離抵達自己的住處。
C市最後的一個城中村。江離打開燈，坐到桌前。開電腦，連接手機充電器，開機。登陸常用的兩個手機通訊。然後，除了廣告，手機上并沒有新的消息。她在那一刻閉上眼，淚水順着臉頰嘩然流落。而後咧開嘴，隔着眼前的水霧瞅着屏幕需要輸入密碼的頁面嚎啕大哭。哭到最後，她一面劇烈的喘息，一面敲擊電腦。輸入一個人的名字以及生日。
羅安修行淺，但确實一眼看了通透。尋常女人，卻能夠那樣果敢不顧忌世人目光，三步一叩爬上布達拉宮，這其中必然是有強大的意念支持。有所求，有所念，大抵也就是愛情了。
羅安三日後随大部隊返程。落地後，将小願交于大哥手中，手機乍一開機，就接到新的訊息。“如果我十點沒有給你打電話，請送我去醫院。謝謝！”
Advertisement
羅安注意到訊息的接收時間是八點五十六。而現在，車窗外是閃耀的霓虹燈和半點也不擁堵的道路。這一刻，剛好十點。羅安确然有一瞬的遲疑，想起那些女人的詭計。可還是迅速下了車，轉而打車去命令司機轉往相反的方向。小願對那個女人的印象出乎意料的好，可惜待他踹了房門，卻又如他所想，這個愚蠢的女人自殺了。她用最原始的方式向那個離開她的人宣誓，她此生不悔。也向他說明，她并非如他所想那般精明。
鮮血染紅了被子，她靜靜地躺在床上，閉着眼，像睡着了一樣。房東趕來就開始大聲嚷叫，複而又是竭力鎮定下來。羅安掀開被子的時候，房東像是緩過神似的，又開始叨叨。她語無倫次，羅安卻是聽了個明白。無非是小姑娘怎麽這麽想不開？再來，便是死了人，她的房子可租給什麽人好？罷了，反正這最後一個城中村也是要拆了。不發生這麽一檔子事，樓上樓下的這些人肯定也是要搬走的。
羅安守了一整夜，次日清晨，他買回豆漿包子的時候，她醒了。
她定定的盯着他，目光漸漸聚焦，而後忽的笑了。
羅安看她小臉蒼白，卻又咧開嘴笑得模樣，不由得也是笑了。而後又是忍不住問她，“你笑什麽？”
“我沒想到你會來。”她說這話的時候，臉頰略有些燙。可惜失血過多，也泛不出個紅暈來。可是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睛已經有些潮濕。“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心。”
羅安撇撇嘴，眼裏不由泛了笑意，卻仍是不客氣的戳穿她，“你料定了我會來。”她的笑并非絕處逢生或是大難不死稍有僥幸的形容，她只是看到他有些意外。卻不是十足的意外。意外中有些意料之中。
江離的眼睛轉啊轉，沉思了好一會兒，極艱難地垂了垂下巴，默認了他的話。羅安把豆漿吸管遞到她嘴邊的時候，江離錯開臉，眼光看向桌子上自己的背包。“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錢包裏，銀行卡密碼是身份證號碼的後六位。或者你直接用我的手機轉賬也行，手機沒有鎖……”
“我知道你的手機沒鎖。”
“哦……”江離沉默一會兒，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絲警醒，“你都看到什麽了？”
羅安并不看她，只是将吸管遞到她嘴邊。江離沒抗拒，他才悠悠道，“我沒心情窺探別人的隐私，只是人命關天，要找你的緊急聯系人。”
江離剛吸了一口，還沒全咽下去，一聽就着急開口，餘下的一點豆漿便順着嘴角流了下來。“你找誰了？”她緊緊地盯着他，既盼望又惶恐。
羅安扯了紙巾擦拭她的嘴角，于她的反應雖有不屑，卻也不大忍心開口。末了，只得挑揀着說，“你朋友估計下午就到了。到時你請她幫忙給我轉賬吧！或者，我給你個賬號，你分期也行。”
“我……”
“閉嘴！”羅安不由得皺了眉，“鬼門關轉了一圈還這麽精神？”
阿楠在抵達車站的時候，就打了電話過來，讓江離放心，旁的絮叨心知是旁人拿着手機給江離聽，也就沒有多說。
挂了電話，羅安一手抱着她，一手在她身後放了兩個抱枕，讓她更舒服一些。只是……人終歸有那麽些好奇心。尤其，是在他這樣的忙前忙後之後。
他的目光緊鎖住她，“為什麽是我？”
“……”
“如果你是要欲擒故縱，那麽你已經很成功了，以你的這個長相以及綜合評分，我是絕對不會對你有注意的。但是，我卻守了你一整晚。你說吧，為什麽是我？”
“你一晚上沒睡嗎？”她明晃晃的逃避問題。
“說重點！”羅安略有些惱意，但瞧着她故作呆萌的樣子又是忍不住揚了唇角。沒有人喜歡被人算計，但她的小精明偏生還明晃晃的透着愚蠢。
江離垂下眼，悶了好一會兒才說，“因為你長得帥行麽？”
他睨她一眼，“用你前男友做标杆，那我确實強多了。但是，為什麽是我？”
他步步緊逼，她無路可逃。
江離很想伸手捂住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可她動彈不了，因此只能自己閉上眼。“我沒得選。也只能選你。一念是佛，一念成魔。”
“什麽意思？”這麽深奧？他幾乎要笑了。可她看起來平靜的很，他也就沒有笑出聲。
“為了避免我無聊寂寞空虛冷而去勾搭你這個已經有了孩子的男人，我先一步讓你看見我最令人不齒的那一面。”
“不齒？”羅安略有些疑惑，“為了一個男人自殺嗎？”
江離的眼睫毛很明顯的顫了顫，羅安忍俊不禁，“你沒想過你會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