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8
江離艱難地張開嘴,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她整個人都不再屬于她自己。她飄到空中,看見自己的肉體,可是,她怎麽看不見阿婆的靈魂?
阿婆不是昨天才離開嗎?
江離僵硬的站着,不知過了多久,卻是小妹從屋子裏跑出來,大聲地哭叫着,“姐姐,姐姐……”
小妹的叫聲迫使江離收回魂魄,也一同引出在屋內的大伯。
江離還沒來得及擡起眼,臉頰就生生的挨了一掌。然而,疼痛卻是其次。卻是小妹沖着大伯哭喊的時候,她才感覺到有木棍重重的打在自己身上的觸感。
“大伯,你別打了,你不要打我姐姐,不要……”
“姐姐,姐姐……”小妹一遍遍的喊着她,她卻只是木木的站着,一動不動,就這樣生抗。
“你還知道回來?真是白養了你這麽多年!”大伯吼叫着,直至一棍打下去,江離“砰”地跪到地上,才扶住腰,大口的喘氣。伯母這時候才從屋子裏出來,向着大伯走了過去,拿過大伯手中的棍子,佯裝勸說,“算了,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回來了。”說完就轉過臉一臉鄙夷的瞧了江離一眼,“你大伯這幾天累壞了,晚上你守夜吧!”
江離恍若未聞,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脊背很疼,手臂也很疼,疼痛在小妹的叫喊聲中猝然蘇醒。疼痛得骨骼都要四分五裂。淚水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江離緊緊地抱住小妹,不知是安撫她,還是被尋求溫暖,被安撫。
入夜後,江離照顧小妹睡下,一個人跪在放置阿婆棺木的堂屋。夜風凄寒,她呆呆的跪着,如一個木偶。
木門原本就敞開着,可風吹過,到底是發出令人驚悚的吱呀聲,像是鬼魅到訪。順随而來的還有急促的腳步聲。江離想要轉過身看一眼,可身子僵硬的厲害,一雙腿已然沒了知覺。幸而那人大步走來,狹裹着風,蹲到她的身邊,急切地摟她入懷。
溫暖從天而降,江離看見那張臉,頃刻間,所有堅韌和防備轟然倒塌。
“江離……”他叫她,他的嗓音裏有風,有奔波而來的疲憊,有漫天沙塵,還有低啞的疼痛。
江離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或者,也不願再克制,再隐忍。終究,還是那個知曉她所有秘密的人才能夠給她以溫暖。
江離不知何時安眠,自然也無法知曉河岸邊,有關兩個男人的博弈。她只知道,趙博文的到來,終究還是因為同情。可即便因此,她仍願意再騙自己一次。她好累,等她醒來再去逞強,好不好?
“她睡了。”趙博文與羅安坐在河邊的長椅上,河水倒映出路邊的燈光,讓人覺得冬天愈發漫長。他轉過臉看向身側的男人,“為什麽告訴我?如果是出于你對江離的關心,那麽你也該知道,我訂婚了,而且,很快就會結婚。”這一趟奔波根本毫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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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還是來了!或許,還要對自己的夜不歸宿,同未婚妻撒一個謊。
羅安當然不願意趙博文的出現,可是江離走進村子十分鐘,他就輕易打聽出了有關她的家庭的最新事件。所謂不好聽的“趁虛而入”其實是最好用的法子。可是他每多問一句,便愈發知道,他從不是那個最合适出現在江離身邊的人。尤其,還是這樣的時刻。
羅安看着河水中燈光潋滟的模樣,低沉的嗓音透着些疲憊,“愛是無望的事。”
“你愛她?”趙博文下意識反問,卻又猛地頓住,忍不住自嘲,“也對,你肯定是愛她的。”
羅安微微弓了腰,身體前傾,十指交叉。他張了張嘴,到底是沒有否認,只是轉而問他,“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對江離,應該是不一樣的。”
“或許吧!”趙博文苦笑,“我認為,我不愛她,甚至不喜歡。不瞞你說,我們之間有一段時間,甚至……only sex,你應該懂的。”
Only sex?
羅安別過眼,眸子裏翻滾暗湧,卻還是忍不住眯了眯,恍若隐忍的冷笑。這是炫耀?還是對所有物的宣告?
“或許你會愛她吧!但我不會!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有什麽不一樣?”羅安睨向他,眼神異常漠然。
趙博文不曾看他,只徐徐道,“問你個最簡單的問題,你覺得流浪漢該選擇面包還是女人?”
“她太可憐了,真的!”
“當然,她真的很好,無可挑剔的好。可是那又怎麽樣?她生在了那樣的家庭,不怪她,可我還是不會和她在一起。勉為其難也不行。”
……
趙博文喋喋不休,不知是他慣常的善于言辭,還是有關江離所以額外的話多。沉重的,嘆息的。羅安聽着,也不攪擾。只愈發覺得,江離看男人的審美,和她從前買衣服的審美一個樣。品質低劣,且不入流。尤其,他竟用所謂“可憐”這樣的言詞來形容真切愛着她的女人
直到趙博文臨走前說起,江離似乎受傷的事,羅安才慌忙追問,“受傷?傷到哪了?嚴不嚴重?”
趙博文心事陡地一沉,竭力鎮定後,輕笑着反問,“你怎麽不問我,是怎麽知道她受傷的?”倘或沒有坦誠相見,怎麽知道對方身上的傷痕?江離異常軟弱,他随意撩撥,不是沒有什麽事可以發生。
羅安卻似聞所未聞,只是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追問,“她怎麽會受傷的?傷到哪了?”他問着,突然瞪大了雙眼緊盯着趙博文,“不會是……有人打她?”羅安說完,就擡手不住的拍打額頭。早知道,他就不該專程等趙博文來。那時,他确實看到了江離和一個小女孩在院子裏。可他沒能看到她的正臉。
可是受傷,好好地怎麽會受傷?
有關那個婆婆的方言含混不清,歸根結底,卻也不過那幾個意思。它們在他耳邊不停地回響,愈想愈是令人後怕。
江家頭幾年過得挺好的,這些年卻是全都亂了套。
他們家那個媳婦跑了好些年了,幾個孩子全是江阿婆在照顧。七十多歲的人了,身體也不好,這不就說沒就沒了。
沒了也就沒了吧!兒子也跟着媳婦跑了。大兒子又不孝順。
羅安在聽聞那些話的時候,就已然明白了當初江離到底有多絕望。她是真正的沒有父母,沒有依托。可他還是忘了,她走進那個家,要面臨的到底是什麽?
她當初丢下所有負擔離開,就已然得罪了所有人不是嗎?她這時回來,偏又晚回來一天,不知道會被人怎樣對待?
趙博文一眨不眨的看完羅安的所有抓狂、焦躁和不安,便愈發緩慢地說道,“她臉上的巴掌印很明顯,而且……她睡着的時候,迷迷糊糊的還抱着手臂,說疼。我看了一眼,青紫青紫的。”
“還有……”趙博文深吸一口氣,終究有些難以啓齒。“她是左手抱着右手,不知道有沒有……”
羅安陡然轉過身,擡腿便要跑。幸而趙博文反應快了些,猛地抓住他,“你幹什麽去?”
羅安甩開他的手,目光凜冽,“我送她去醫院。”
“羅先生!”趙博文不得不放大了聲貝,幸而街上沒什麽人,也不必覺得突兀,招惹了閑話。他無奈的嘆息一聲,“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夜色寒涼,羅安獨自一人站在古老的房子裏,面前是江離之前跪着的地方。江離祖母的遺像就擺在正前方,羅安長久地盯着,怎麽都猜想不出江離晚回來一天的緣由。老人看來面容慈祥,溝壑深重,布滿一世滄桑的痕跡。
是她不曾善待江離嗎?還是所謂傳統的重男輕女?亦或者,是老人生前不曾善待江離的母親?
羅安想起趙博文臨走前說得那句話。他說,“如果我有一丁點心疼她,就會想,我倒是寧願她已經死了。不管別人怎麽想,至少于她自己而言,是解脫的,釋放的。有些東西無法面對,便永遠無法面對。非生死不能釋懷。”
趙博文明顯知曉所有的秘密,他差一點就要問他,可還是竭力克制。畢竟,這是江離的秘密,他怎能假借旁人之口、尤其那個人,還是所謂情敵。
江離清晨醒來時,迷迷愣愣的去洗漱。一擡眼就望見在院中站着的男人,“羅安!”江離驚訝的叫道,她一手抓着頭發,一手耷拉着,模樣要多慘烈就有多慘烈。
羅安倒沒去想她這般情形有多丢臉,只是趕忙挂掉手中的電話,走過來沖她溫暖的笑笑,“怎麽起這麽早?現在才六點多,再去睡會吧!”
江離囧得要死,只好繼續撓頭,低聲解釋道,“對不起,我忘記給你發信息,讓你先回去了。”
羅安握住她專注于撓頭發的那只手,“沒關系,我們今天回去嗎?”
江離愣住,不曾想到羅安這般的開門見山。去和留,本是最難抉擇最難啓齒的問題。他直接便問了,她便愈發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