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有句民諺是這麽說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大意就是, 某些事情是必然會發生的,無法阻擋的。

本來像這樣的民諺跟堂堂永平郡王是無論如何也扯不上關系的,然而在這天清晨, 他從夢中蘇醒,整個人仿若雷劈一般, 久久無法回神。

他娘啊, 永平王府的老太君啊,過六旬年紀病逝的禦賜超品老王妃啊……

向他索要面脂。

還是那種能讓皮膚變白變嫩變美的面脂。

這還能不是那啥啥了?

關鍵吧,這老太太要是還活着,當兒子的怎麽着都能說上兩句話。可老太太人都沒了……

帶着無比複雜的心情,永平郡王親自将王妃挑選出來的上等面脂供到了供桌上。

過了不久之下,那面脂在夫妻二人的注視下,驀地消失了。

王妃差點兒沒忍住大聲叫好:“看來老太太應當是很喜歡了,回頭我再吩咐人弄些好的來。”

哪怕其實并無任何科學依據,但王妃還是堅定的認為,只有老太太的心頭好, 才會消失在供桌上。君不見先前家裏人辛苦抄錄的書籍, 就好端端的擱在上面嗎?看來啊, 老太太也不像她說的那麽喜歡念書。

永平郡王扭頭沖着王妃露出了一個欲哭無淚的表情。

他老娘啊!

春心萌動了……

又尬又絕望。

**

楊冬燕可不知道她上輩子的倒黴兒子腦補了什麽玩意兒,她拿到了上等面脂後, 就開始細心的為小豬崽抹臉、抹脖子。

豬崽倒是相當配合, 面脂香香的,抹在身上也很舒服, 又不用再跟着傻爹一塊兒下地去了,豬崽又回歸了她的幸福生活。

許是因為年歲太小,又或者就是只曬了兩天,問題還不是很大, 當然也有可能是王妃提供的面脂效果太好了。

反正沒幾天,豬崽就又白回來了。

還又胖了一圈。

楊冬燕已經放棄了,比起收獲一個又黑又壯的孫女,她就覺得白白胖胖也沒啥。再說了,豬崽如今才多大呢?說不定等抽條長個頭的時候,就一下子瘦了呢?

抱着這樣的想法,祖孫二人再度鹹魚躺。

小楊氏就沒那麽好命了,楊冬燕一點兒也不心疼她,直将她使喚得滴溜溜轉,還狠下心來克扣了她的夥食。

不光如此,方氏還時常喚上小楊氏去草市幫忙。

草市那頭是這樣的,雖說的确是逢三六九開市,但也得看具體情況。尤其眼下越來越熱了,離秋收也沒多久了,逢三和六的時候人就不是特別多,倒是逢九的日子,大家都一窩蜂的趕去了。

大牛只負責趕車幹重活,方氏就把小楊氏拖上,一起擺攤叫賣,中午還沒得吃,只說餓一頓不要緊的。

光幹活?不給吃?

小楊氏心裏非常苦,可她無處訴苦。

在這般忙碌之下,方氏終于在秋收前夕,将大牛他們從縣城裏帶回來的東西賣了個一幹二淨,還在礁磬村一帶收了不少農家自産的東西,賺了個盆滿缽滿。

算上最早大牛塞給楊冬燕的那三十七八兩,之後方氏将絕大多數的東西都給賣了,換來二十八貫錢。

這裏頭,像給窩頭買的文房四寶并幾本舊書、少量的吃食、糧食種子等等,都還不算在內。

楊冬燕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大牛二牛這趟出去是真的長進了,賺了不老少呢!

“長進了啊!真的是有長進啊!”

楊冬燕就很激動,她倒是不在乎那幾個錢,卻清楚的知道,賺錢這種事兒,有一就有二。比起假裝發財,她當然是希望這輩子的兒孫能真的憑本事養家糊口。

大牛二牛憨憨的笑着,忙将錢都推給楊冬燕。

方氏:……

我的一半呢?能賣那麽多錢,難道不是我辛苦奔波了那麽多天嗎?

興許是方氏的怨念太濃郁,楊冬燕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宣布了一個大事兒。

“我打算等秋收以後,看看誰家要賣地,咱們家也再置辦幾畝地。”

咦?

這話一出,不止大牛二牛滿臉驚訝,就連方氏都忘了自己的那一半利潤,皆瞪圓了眼睛看着楊冬燕。

楊冬燕解釋道:“先前不買地也是因為這錢沒法解釋,總不能又蓋新屋又置地的吧?眼下就說得通了,大牛二牛帶回來那麽多東西,村裏人也看着你們這些日子忙進忙出的奔波勞累,手頭上有幾個錢不是很正常的?正好,把錢都花光了,省得別人惦記。”

方氏猛點頭:“對對,秋收後多的是人家要定親成親的,都知道咱們家有錢,就算不是特地來打秋風的,人家說要借錢,咱們借是不借?”

“就是這個理。我倒不怕你們大姑,她就是個傻的。可萬一老叔來借錢呢?你們大伯娘呢?”

談錢傷感情真不是什麽玩笑話,如果是急着用錢,借一些無妨。就怕對方想高攀好親事,借錢下聘禮倒是容易,搞不好鬧得阖家大亂,錢要不回來不說,興許還會被人責怪。

楊冬燕的擔憂并非多餘的,她前些天就告訴了魏大嫂,說窩頭先生的閨女已經說了人家。

當時,魏大嫂就很可惜的嘆了一口氣,也沒說其他的,只是重新開始在這十裏八鄉挑選好姑娘。

趁着隔壁還沒定下,楊冬燕決定将明面上的錢趕緊花光光!

花錢花錢花錢!

明面上,賣貨的錢一共有二十八貫,依着附近的地價,上等好田且不算,那玩意兒不是你想買就正好有人賣的。只說這一般中等偏上的田,差不多十貫一畝,略差一些的七八貫錢就能買。

也就是說,明面上的錢能置辦三畝地。

三畝地已經不少了,要知道,老魏家原本就只有三畝地,且都是中等偏下的普通田。

說到買地,大牛二牛可激動了,一改原先木讷的模樣,議論起哪一邊的地好,認真的考慮要買哪塊地。

楊冬燕忍不住潑涼水:“就算要買地也得等秋收以後,誰家也不會連莊稼帶地一起賣的。到時候讓大牛媳婦出去打聽一下誰家準備賣地,問清楚了你倆再過去看,記着就算很喜歡,也要給我繃住了,讓大牛媳婦去跟人讨價還價!”

方氏等人忙點頭稱是,喜滋滋的收拾了一下,帶着無比雀躍的心情回屋休息了。

過不了多久,老魏家就是有着六畝地的殷實人家了!

莊稼把式第一對田地感情深厚,第二就是蓋新屋了,若能再添丁進口,買上一頭耕牛,那就是令人羨慕的好日子了!

不過,在方氏的叮囑下,大牛二牛并沒有對外說這個事兒,只一心撲在了即将到來的秋收上。

結果秋收尚未到來,窩頭又放假了。

窩頭十分得不高興:“春耕放假起碼才幾天工夫,秋收放假居然有半個月?為啥呢?奶,你說這到底是為啥呢?”

楊冬燕心說我知道個屁!

“沒事兒,你要閑得慌,你就回屋繼續看書寫字去。你爹不是給你買了好多東西?寫吧,不用擔心糟蹋錢。”

窩頭點了點頭,随後回了自己住的東二間,不久之後又拿了一張紙出來了:“奶,給你。”

楊冬燕拿過來一看……

看不懂。

反正不是銀票,那玩意兒她太熟悉了。

“啥玩意兒?”

“前個兒先生安排了聽寫考試,我全部寫對了,第一名!”窩頭仰着小腦袋等誇。

楊冬燕就算看不懂上面鬼畫符一般的字,可她也聽得懂那句“第一名”。

第一名啊!

那不就是狀元?

當下,楊冬燕高興極了,随手将懷裏的豬崽往地上一撂,雙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張薄薄的紙,滿臉笑的仔細看着:“全寫對了?第一名喲?好好,窩頭你想吃啥,奶讓你娘給你做!”

窩頭伸手将因為突然被撂開,而一臉懵逼的坐在地上發呆的豬崽扶正站好,這才有模有樣的回答道:“不用吃的,我知道家裏為了買筆墨紙硯花了不少錢。”

供得起孩子念書的人家,其實家裏的條件都不錯的,可饒是如此,舍得出束脩不代表就舍得買文房四寶。

尤其這玩意兒貴不說,還是消耗品。草市上沒得賣的,想要還得專門往鎮上跑一趟。費時費力又費錢,因為這個,家長沒少抱怨過。所以先生才會在魏家打算送窩頭去村學時,特地提了一句,一開始不需要買筆墨,直接用沙盤就好了。

可講道理,用小木棍在沙盤上寫字的感覺,能跟真正的用筆在紙上寫一樣嗎?

如果是剛開蒙也罷,那會兒主要是識字背書。可經過了這個階段後,先生還是希望他的學生能經常練字的。

要知道,一筆好字在考學上是非常占便宜的。

當然窩頭還沒到這個地步,他如今的程度最多也就是趕上了比他早一兩年啓蒙的同窗。到目前為止,已經學會了寫幾十個較為簡單的常用字。認識的字肯定更多,但不一定會寫。

先生的意思是,在還未記住這個字怎麽寫的時候,無論是拿手指在空中比劃,或是拿木棍在沙盤上寫,都是可以的。可一旦記熟了會寫了,最好還是要真正的拿起筆練習的。

到目前為止,能做到的學生,在村學裏最多占了三分之一。

這也是為什麽,窩頭可以在跟他程度相當的學生裏面拿第一的緣故,實在是不少剛啓蒙的學生,壓根就沒拿過筆,冷不丁的讓他提筆寫字,加上考試的壓力,腦子一糊,手一哆嗦,直接就考毀了。

窩頭給他奶詳詳細細的說了學堂裏的情況。

“我問過同窗了,他們說紙筆太貴了,家裏舍不得買。奶,我會很小心的用的,也不用買肉給我吃。”

楊冬燕心疼的摸了摸窩頭的小腦瓜:“可把我孫子愁壞了。放心吧,你爹還是養得起你的,只要你肯學,家裏一定接着供!”

想起上輩子的小孫子,楊冬燕就有種手癢的感覺。她小孫子劉侾啊,那才是被寵壞了的孩子,要啥有啥,就不好好念書。

以前她還是很心疼的,覺得念書苦啊,何必讓孩子這麽受罪呢?現在嘛~!

那孫子還是挨的揍太少了。

看看眼前的乖孫窩頭,再想想上輩子的熊孩子劉侾……

楊冬燕就覺得,假如老天爺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定會分外珍惜揍孫子的美好時光。

有些孩子真就是不打不成器!

遠方的劉侾,忽然間打了個大噴嚏,頓時怒道:“是何人膽敢罵小爺?”

……

楊冬燕什麽都不知道,她只一臉和藹的看着跟前的小窩頭。

告訴他家裏有錢買文房四寶,叮囑他看書寫字要挑亮堂的時候,天黑了就不要再看了,點了油燈都不行,怕看壞了眼睛,倒是可以背書啥的……

窩頭乖乖的點頭,隔一會兒就彎腰将豬崽從地上拎起來,讓她站直了。

豬崽把臉皺成了個肉包褶子,可憐兮兮的望着她奶。

然而,此時的楊冬燕滿腦子都是乖孫窩頭,才懶得搭理身畔的胖孫女。

不一會兒,豬崽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楊冬燕總算擡了擡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輕飄飄的說了一句話:“哭鼻子的小娃兒沒肉吃。”

好的,明白了。

豬崽一瞬間停止了哭泣,沖着她奶露出了一個谄媚讨好的笑容。

——像極了幹了蠢貨後讨好賣乖的她親娘小楊氏。

楊冬燕的話還是很管用的,在她的勸說下,窩頭終于放開練字,每天都要寫一個時辰的大字,雖然看着還是狗爬式的字體,但進步還是有的。

更多的時間,窩頭用來背書,也不知道他咋背的,反正到如今,三字經和百家姓都已經會被了,千字文大概是還沒學完,只有背前面一些。因為楊冬燕本人也沒上過學,并不知道對錯,只覺得自家心肝寶貝的孫子喲……

就是聰明!

她俨然忘了一個事兒。

曾經的她也是這麽對待上輩子的兒孫的,且不說劉谏劉诰倆兄弟,單說孫子輩的。她一度将長孫劉修寵上天,那是實實在在的心頭肉掌中寶。直到劉修長大後去了國子監念書,她又接手了小孫子劉侾。

從此以後,大孫子就是浮雲了,小孫子才是她的新寵。

到如今,她已經徹底忘了小孫子,哪怕偶然間想起來,也是遺憾當初咋就沒多打那渾小子兩頓。

不得不說,喜新厭舊這個詞兒,用在楊冬燕身上才是最合适不過的。

還好,窩頭并不知道他奶居然是這樣的奶,他還沉浸在“奶最愛我”的美好幻想之中,用功念書除了喜歡外,還有就是為了他奶的那一句考狀元。

他要考上狀元,讓他奶享福!

帶着這樣的雄心壯志,窩頭握着筆寫了兩個歪七扭八的字,等墨跡幹了,他雙手拿着紙的兩頭,展示給豬崽看:“看到沒?這是豬、妹!”頓了頓,他補充道,“就是你。”

豬崽吮着手指頭一臉認真的看着,過了半晌,她伸出還沾着口水的胖手指,點了點紙上的字,一字一頓的說:“豬、崽!”

“不對,我寫的是豬妹,不是豬崽。”

這就很讓豬崽困惑了,她拿手指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紙上的字,再度開口:“豬、崽!”

“是豬妹不是豬崽!”窩頭再度糾正,随後他垂着頭很是喪氣的解釋着,“我只會寫豬妹,我還不會寫豬崽。”

豬崽不解的看着他,看了一會兒後,大概是覺得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了起來。

窩頭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豬崽弄到小板凳上,他覺得可能認字對豬崽來說太難了,于是就決定從最簡單的開始。

背書!

“豬妹你聽我背書。人之初,性本善……”窩頭把腰板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背後,搖頭晃腦的背了起來。

豬崽坐在小板凳上捧着臉看着他,看着他,看着……

就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楊冬燕是從外頭回來了。

農忙時節,兒子兒媳們都下地搶收了,她這個老太太也不能全然袖手不管,于是就接手了做飯的活兒。她剛才是去菜園子裏摘了些新鮮果蔬過來,又去後院摸了幾個雞蛋,在去竈屋之前,她還透過窗戶往東二間裏看了一眼,确定倆孩子都好好的待在屋裏,啥事兒都沒有,這才輕松的走進了竈屋,準備做飯。

結果,她才進了竈屋沒一會兒,就聽到豬崽嗚嗚嗚的哭了起來,緊接着就一溜兒小跑,咣咣咣的奔到了竈屋裏。

“咋了?”楊冬燕也沒太當一回事兒,手上的動作并不停,随口問了一句。

豬崽邊哭邊控訴壞哥哥的惡性:“……要烤了我!”

這時,窩頭也過來了,一臉無辜的解釋道:“我在給豬妹背書,她睡着了,我把她弄醒讓她認真聽,要考考她。”

“烤!”豬崽指了指竈膛,“烤地瓜、烤花生、烤毛栗。”又反手指了指自己,還把手指頭戳到了自己的鼻子上,“烤烤烤豬崽?”

“不是那個烤!是考試!”窩頭很認真的解釋着。

豬崽才不聽解釋,她就像每個鬧脾氣使小性子的小姑娘似的,把身子一扭,屁股沖着倒黴哥哥:“不準烤豬崽!”

楊冬燕忍着笑安撫小孫女:“不烤豬崽,不烤豬崽。窩頭,你去考隔壁的蘿蔔土豆去!”

豬崽猛點頭:“烤蘿蔔、烤土豆!”

反正只要不烤豬崽,她才不管她哥想烤啥。

擱在別家,兄弟姐妹之間發生了矛盾,當長輩的要調解起來還是蠻難的。好在,放在老魏家那就不是個事兒。楊冬燕打發窩頭折騰堂兄弟去,自個兒則順手掰了一截小黃瓜,往豬崽手裏一塞。

成了,世界終于清靜了。

整個農忙階段,類似的事情就沒少發生過。豬崽一開始是真的搞不懂,後來大概是弄明白了,可她知道每次自己一哭,她奶就會随手塞一些吃的給她。

于是,她哭得可起勁兒了。

偶爾碰上哭不出來的時候,她拿手捂住臉,嗚嗚嗚的假哭着,從手指縫裏看她奶拿了啥好吃的。

楊冬燕:……

真是小看這娃兒了。

誰說爹娘都是蠢貨,生出來的娃兒一定蠢上加蠢的?瞧瞧她家豬崽喲,看着是傻乎乎的,可實際上貌似也不是那麽傻?

等到秋收結束後,別人看着都是又黑又瘦的,就連小楊氏都瘦了一大圈。沒辦法,秋收太苦了,就算家裏的夥食不差,在高強度的勞作之下,想不瘦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一直到糧食都收了上來,大家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其實,接下來的事兒還有不少,糧食總得曬幹吧?自家院子不夠大,就得去擠村裏的曬壩,或者借別人的院子曬。曬幹了的糧食也還要脫粒去殼,到這一步才算真正的結束。

不過就算還有不少收尾工作,對比前些日子的忙碌,那可要輕松太多了。

楊冬燕總算沒再出幺蛾子折騰家裏人,而是讓他們好好的休息了幾天。

偏生,大牛二牛是閑不住的,主要也是心裏惦記着買地的事兒。很快,他倆就開始結伴往外頭跑,東家瞅瞅西家看看的,弄得村裏人一度覺得很納悶。

方氏可沒他倆那麽好的體力,在家裏足足歇了三天後,她才總算緩了過來。

很快,方氏也開始頻繁的出門,她比大牛二牛的人緣好多了,門路也廣。畢竟,早先為了草市的買賣,她沒少到處串門子收東西。

又幾天後,方氏就回家報告了好消息。

其實每年秋收之後,一直到年關之前,都會有人家賣地的。有些是賣了下等田再添些錢買中等上等的田,有些是為了兒女嫁娶,也有些是為了還債。

通常來說,每到年關之前,就會有人賤賣自家田地,為的就是還上欠債好過年。畢竟,收債的人也想過個好年。

不過像這樣的地,一般人是不會接手的,不是田地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會胡亂借錢又還不上的,能是好人?當然,如果是家裏人得了疾病,因為看病抓藥這種事情欠債的,就是另外一回事兒的。像前者那般,年前是賤賣了,搞不好年後就會來搞事。不怕事的人家倒是會乘機以低價收購,老魏家就算了吧。

想也知道,之後大牛二牛又會離家外出,真要是有麻煩上門,還不夠折騰家裏人的。

也因此,當方氏提到緩一緩興許會有低價田出售後,就被楊冬燕一口否了。

還是那句話,可以,但沒必要。

于是,方氏又說了兩處。

一處是一畝中等田并半畝上等田,田應該是不錯的,大牛二牛之後也可以去仔細看一下,關鍵是價格略貴一些。

“一畝中等田要八貫錢,倒是還好。可那半畝上等田也要八貫錢。”頓了頓,方氏猜到楊冬燕要說什麽,忙道,“不拆賣,他們家就是指着那半畝上等田發財呢。”

楊冬燕幾乎立馬歇了這份心,想起方氏剛才說是有兩處,又問:“那另外一處呢?”

“那處更麻煩。”方氏一臉的掙紮,“田沒問題,價格也公道,可人家說了,要麽五畝地一齊賣,要麽讓咱們自個兒再去找買家,湊份子一起買。”

大牛急急的問道:“價格多少?地兒在哪一塊?”

“五畝地都是中等田,要價四十貫錢。”方氏又詳細的說了那地的位置,大牛邊聽邊認真的回想着。

其實,像這種一齊出手的也好理解,賣家是為了方便,買家也是很樂意的。誰不希望自家的田産是連成一片的?不然東一塊西一塊的,打量着好玩啊?像這樣連在一起的田産,無論是自家耕種還是賃出去給人種,都方便得很。

“錢倒不是問題……”楊冬燕遲疑了一番,随後指派大牛二牛先去瞧瞧,不能對方說是中等田就是中等田的,親眼瞧過總歸能安心一些。

大牛點頭答應,說明個兒一早就跟方氏一起去瞧瞧。

索性買地一事不着急,況且雖說秋收已經過了,但也不是每戶人家都幹完活兒了,碰上動作慢的,指不定還在地裏忙活呢。

楊冬燕的心态就很好,誰讓她上輩子買地都是幾百上千畝的買的。哦不,她上輩子那就不叫買地,而是叫買莊子。直接将田産連帶山頭,包括原本就生活在那裏的莊戶全都一起買下來。

唉,往日如煙……

真他娘的懷念啊!

楊冬燕只顧着懷念往昔,窩頭卻是興高采烈的。秋收假長歸長,其實也就半拉月,他馬上就可以去上學了。

總得來說,老魏家這邊是屬于忙碌中帶着喜悅的,哪怕之後大牛和方氏又将其他村子跑了一遍,就為了尋找合心意的地,也是樂颠颠的。

直到窩頭再度開學的三天後,大牛臉色凝重的找了楊冬燕。

“咋的了?你這是啥表情?買地的事兒黃了?”

楊冬燕就很納悶,按說就算黃了也沒啥的,他家能看中的地,別家也一樣能,只要沒到最後一刻,賣家換了交易對象,都是很正常的。

可大牛卻搖了搖頭。

拖了一把凳子過來坐下,他臉色相當凝重的告訴楊冬燕一個消息。

今年的收成不太對。

楊冬燕一臉的茫然。

秋收都已經結束了,各家各戶的糧食都應該已經收上來了,這個時候才跟她說收成不太對?

“其實咱們家今年的收成就不太好,我想着,會不會是地裏沒人管着,這精心侍弄田地,跟隔三差五的照看一下,肯定是不一樣的。”

大牛耐心的跟楊冬燕解釋着。

其實單論他們老魏家的話,那麽就不是今年的收成不太好,而是連帶去年就已經大不如前了。這也是沒辦法,以前大牛二牛極少出門,他倆雖木讷不愛說話,但卻是老莊稼把式,侍弄田地的好手。可随着兩年不斷的外出,肯定沒辦法像往年那般精心侍弄田地了。

所以在發現田地減産後,大牛二牛雖然是不太高興,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可那是他家!

別人家多半還是有認真侍弄田産的。多數莊稼人,就是靠自家的那幾畝地養家糊口過日子的,怎麽可能不精心侍弄呢?那是恨不得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撲在田地上頭。

結果跑了這幾天,大牛就發現,不止一個人說收成不太好。

一開始,他還沒太在意,因為減産的數量還屬于能控制的,誰家的田産也不可能每年都收獲一樣份量的糧食,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有個高低起伏的。

可随着跑的人家越來越多,類似的話也是越來越多,大牛不由的心裏打鼓。

終于他忍不住去找了老叔。

魏家老叔是真正的老莊稼把式,種了一輩子莊稼的那種。甚至于,連大牛二牛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老叔也說了,他家今年的收成也很一般。”

很一般就代表着,這個收成是能養家糊口的,不至于讓家裏人挨餓,日子也是能過去的。

但感覺就是有哪裏不對。

楊冬燕聽得一愣一愣的,說真的,她完全是白瞎了鄉下出身,兩輩子對于田邊地頭的那些事兒,都是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的。

不過,就算不知道具體是怎麽一回事兒,但鬧災荒糧食歉收這種事兒,她還是聽說過的。

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上輩子碰上這種事兒她是怎麽做的?

上輩子的年輕那會兒,要不是碰到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幹旱和蝗災,她和她男人壓根就不會背井離鄉的逃難。也是因為各地都出現了很嚴重的災荒,才有了後來的戰亂四起。

說白了,普通老百姓就是盼着安穩過日子,只要能吃飽穿暖,哪個都是安安分分的。可一旦連吃飽都成了稀罕事兒,眼睜睜的看着家裏的老人和孩子餓死……

那還安分個屁啊!

豁出去一切還能掙出一條活路來,安分守己最後只能淪落到等死的結局。

至于等上輩子的後來,楊冬燕記得每次聽說哪裏遭災了,王府都會撥錢撥糧去赈災,也會定時在城門外施粥。

……

然而這些經驗放在眼下,幾乎沒有任何作用。

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楊冬燕小心翼翼的開口試探道:“那興許,明年會好的?”

“希望吧。”大牛還是憂心忡忡的,他本來只是自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在跟老叔交談之後,又得知以前每次遭遇大災荒都是要預兆的。

像水患,多半都是連日暴雨來襲,河床淤泥堆積未曾及時清理。

又如旱災,除了久不下雨外,前幾年也會發生類似的減産事件。

再一個就是,惡性循環。

今年興許只是減少了一小部分的糧食産量,大家夥兒的日子還是能過去的,畢竟前面那些年,地裏的收成都十分的不錯,絕大多數人家都是存有餘糧的。

可那是今年。

如果明年的情況并未好轉,反而愈發不行了呢?到時候,只怕就要動用存糧了。可存糧又能捱多少日子呢?

還有種子的問題。

今年其實并非糧食減産,而是糧食看着沒往年那般好,份量減輕了,意味着今年的糧食可能就不大适合留種了。畢竟,種子的好壞關系到下一年的收成,本來用作留種的,就是這一批裏最好的糧食。

對了!

大牛猛的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忙起身往外走去。不多會兒,他就抱着幾個小麻布袋子回來了。

“娘你還記得不?我和二牛在鄰縣買了一些糧食種子回來。”

楊冬燕就算本來是不記得的,這會兒都看到了還能不記得?

遂假裝一切盡在老娘掌握的模樣,點了點頭:“記得。”

“其實,那是有人想買一頭小牛犢子,可錢不過,拿糧食種子抵的。”

大牛十分得不好意思,不過就算如此,那種子他也是仔細檢查過的,确實十分不錯。他還想着,這兩年家裏的地沒了他和二牛的侍弄,只怕到時候想選出合适的種子都能,就順便留了下來。

甭管過程如何,這些種子都是十分不錯的。

且數量還蠻多的,應該能種個四五畝地。

楊冬燕忽的想起來了:“地裏收成不太好,豈不是地價就便宜了?”

她依稀記得,豐收年糧食跌價地價卻高,碰上災荒時卻是正常反過來的,糧價奇高地價反跌。

當然,這個是指極端的情況,眼下的确還沒到這個地步。

大牛只搖了搖頭,表示地價還是正常的。其實,要不是因為他們家想買地,跑了那麽多戶人家,一般人甚至不太可能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為确實沒那麽嚴重。

“那這樣吧,都發現了,咱們也不能當做啥事兒都沒發生。今年的糧食都留下,回頭再多買一些糧食囤着。”

楊冬燕想了想,提議道:“你跟二牛別出門了,偷摸着在家裏挖個地窖。”

“咱們家有地窖啊!”大牛十分得不解。

老魏家是有個小地窖的,冬天用來存放蘿蔔白菜啥的,不算大,但因為家裏人口不多,卻也是足夠用的了。

可楊冬燕要的是一個隐蔽的,不為人知的地窖。

将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大牛其實還是不太能理解,好在他是個聽話的牛。

只這般,家裏暫定先多買兩畝地,完事之後在家裏挖地窖。為了避免別人發現,可以選擇在後院挖。再說了,其實也沒人會一直盯着老魏家的,前頭的事兒都過去了,如今最新鮮的該是各家各戶的兒女嫁娶了。

像隔壁魏大嫂家,據說就看中了一個好姑娘,正忙着托人從中牽線搭橋。

老叔家好像又要嫁姑娘了,還有幾個年歲也快到了,就算不着急定下來,也該相看起來了。

大家都很忙,暫時沒人搭理老魏家。

趁着這個機會,大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的買下了兩塊地。

那五畝連在一起的中等田,最終還是沒買。不是出不了這個錢,而是那地方距離礁磬村太近了,甭管是自家耕種還是賃出去,都免不了将消息透出去。

橫豎田産有的是,也沒必要糾結這一塊。

老魏家買的兩塊地,一塊就在村裏,跟他們家原先的地離得非常之近,可惜就是品質不太好,屬于勉勉強強算是中等的田,實際上應該是偏下等了。不過離得緊,面積也不小,足足有三畝半,關鍵是價格便宜,才花了十八貫錢。

這也是為什麽老魏家無視了這個品質的緣故,主要還是便宜,差點兒就差點兒吧。

而另外一塊地,離得就略遠了。只是楊冬燕算着明面上家裏有二十八貫錢,才花了十八貫錢,賣家還是本村的人,那簡直就是分分鐘打聽出詳情的。所以剩下的錢還是得花出去。

又折騰了一段日子,買下了間隔兩個村的一塊地,大概一畝半的面積,田倒是好田,十貫錢花得一點兒也不冤。只是這個距離的話,就算大牛二牛來年不出門了,來回也太費時間了。

最終,那一畝半的田被賃給了那個村的另外一戶人家,約定了拿三成收成當佃租。

等搞定了這一切後,大牛整個人都瘦了兩圈。

二牛也沒享福,大牛往外跑的時候,他正忙着當牛做馬的推磨呢。結果,氣人的是啥呢?他這邊才剛磨完了,窩頭放學回家來報訊,說人家托他給家裏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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