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段暄見她處于危境,情急之下不及思索,疾沖而至,一把摟住她纖弱的腰肢,硬生生将她從朝晦的刀光裏搶了出來,在半空中輕飄飄地退了三丈,抱着她飄然立在一株流光溢彩的珊瑚樹上。
晚心中一片迷糊,只覺自己躺在一個暖意融融的懷抱裏,耳畔只聽到段暄清朗而急切的聲音:“殿下可有受傷?”
她搖了搖頭,問道:“段大哥,朝晦大人沒有傷到你吧?”
段暄唇邊微微含笑:“殿下,區區魚骨之刀,還不足以傷了段某。”
晚放下心來,一轉眼瞥見朝晦諸人齊齊沖來,忙道:“快走!快走!”
段暄一怔,正要問“你随我走?”,但見朝晦殺機縱橫,頃刻趕至,若再不走,只怕得動手殺了這位護法大人,才能脫身。
他不欲有所殺傷,和這些鲛人結下不可解的怨仇,當下抱了晚公主,幾個縱躍,向人魚宮外疾行而去。
晚不住出聲指路,引着他曲曲折折地繞了幾個彎子,不多時便奔出人魚宮,沿途聞訊趕來,窮追不舍的鲛人越來越多,怒斥、呼喝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他雖聽得鲛人齊聲叫他放下公主,但眼前海水重重壓至,哪裏顧得上身外聲音?在這深海之中,他遠不如鲛人那般如魚得水、得心應手,當下不敢有半分停留,默念辟水訣,抱着懷中少女分濤破浪,宛如游魚般向海面上急升而去。
晚靠在他的胸膛上,周圍潮水洶湧,看不清他的容顏,但他的心跳在夜色裏聽來如此清晰,仿佛放大為漲落的潮汐。
一剎那間,少女芳心陡然加劇,怔怔不語,腦中正轉着奇異而溫柔的念頭,四周海水驀地向下急退,她已被段暄擁在懷裏,破水而出,倏然沖上天去,當空飛掠。
晚一聲驚呼,慌亂驚懼,忍不住伸臂緊緊摟住他的肩膀,顫聲道:“段……段大哥……”
耳畔傳來段暄清潤而忍俊不禁的聲音:“殿下放心,段某定不會摔着殿下。”
晚心下稍安,俏臉上湧起一片酡紅,想到自己如此膽怯,大為羞慚,生怕他會因此而不喜歡自己,偷偷向他瞥了一眼,星光下他烏鬓長眉,側顏如玉,嘴角邊蘊含着一絲欲說還休的微笑。
眼前男子清眉秀目,她只覺此人周身似有清氣缭繞,說不出的溫雅蘊藉,心下甜蜜歡喜,一時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寒風凜冽,如同萬浪撲面,點點冰屑刺在臉上,倏忽化成水滴落下,海水吞吐跌宕,在夜色裏如同百獸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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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星辰明亮,銀河燦爛,柔和的光芒投射在他們的身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銀光。
晚生平從未經歷過在高空中禦風而行的情景,初時的驚訝恐懼一過,好奇喜悅之情便占了上風,忍不住驚笑道:“原來世上有這樣美麗的風景!”
段暄微笑不語,抱着她飄行滄海之上,宛若仙人禦風。眼前群星閃爍,仿佛正在好奇地打量着這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竊竊私語。
飛掠片刻,前方晦暗灰白的沙灘躍入眼簾,海水拍打着沙灘,增添了幾分溫柔韻致。
段暄淩空轉身,飄落在漫延無際的沙灘上,驚起一片沉睡的鷗禽。
晚回頭一望,未見朝晦等人追來的蹤跡,稍稍放心,低聲道:“段大哥,剛才朝晦大人沒有吓着你吧?”
段暄微笑道:“殿下不必為段某擔憂。”
晚拍了拍胸口,舒了口長氣,秀美的小臉上笑渦淺淺,在清亮的月光下絢麗如昙花初放:“朝晦是我們族中的護法大人,本事很高,他适才向你那麽猛攻,我真擔心會傷到你。”
他見她語出至誠,心下感動:“多謝殿下。”頓了一頓,沉吟道:“适才段某不欲傷人,匆匆而去,情急之下将殿下帶到人間,明日我送你回……回去吧。”
晚急忙搖頭:“不,我好不容易随段大哥出來,很想去人間玩一玩,不要回去。”
他一怔:“殿下,人間有許多奸詐詭谲、魑魅魍魉,并非如殿下心中所想的那麽好玩。”
他話音剛落,忽見晚幽藍如海的眼眸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失落之意,心頭一軟,柔聲道:“好,殿下想去何處游玩,段某一路相陪,護你周全便是。”
晚聞言大喜,拍手笑道:“太好啦!段大哥,不知道你家在哪裏,我想去瞧瞧。”
段暄不禁啞然,心想我居于昆侖,距離此處關山萬裏,路途何等遙遠,且又終歲積雪,你久居南海,豈不畏寒?但雖有這種種顧慮,只見她嬌靥上流霞飛舞,明眸中滿是期待,不忍拂逆這少女的心意,點了點頭。
過不多時,少女的魚尾上水珠漸漸幹盡,倏然化為一雙纖細修長的人腿,在月光下煥發着皎白瑩潤的光澤。
段暄臉一紅,脫下身上長袍,披在她身上,順手系上腰帶,将少女裹得嚴嚴實實,歉然道:“殿下,段某冒昧了。明日到得城裏,我再為公主買一身衣衫。”
他身量颀長,晚只及他肩膀之上,穿了他的衣袍,長長的衣擺拖在沙灘上,赤足勝雪,別有韻致,聞言嫣然:“段大哥,我雖是鲛人族的公主,但你不要總是稱呼我什麽殿下,叫我阿晚就好啦!”
段暄微微一笑:“好,恭敬不如從命。”
夜色已深,兩人略作休息,先後醒來,段暄道一聲“失禮了”,伸臂抱着晚,向外飛去。
飛行半夜,天色漸亮,一輪紅日倏地跳出地平線,霞光四射,照得天地皆明。
晚緊緊摟着段暄的肩膀,随他禦風而飛,但見群山蒼茫,飛鳥群群,無不在眼前一掠而過,只餘清風拂面,悠寒不盡。
她一生深居滄海之淵,與海底萬物為伴,渾不料人間竟有如此壯美的景致,只瞧得芳心搖曳,襟懷大暢。
段暄知她有許多不識得的,一邊當空沖掠,一邊指點風物,一一告訴了她。
飛行小半日,兩人來至一座人煙阜盛的小城,街上鱗次栉比,游人如織,見晚穿着男子衣衫,赤足而行,卻又容顏絕美,從所未見,都大為驚異,對她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段暄臉上火燒,急急帶着少女來到一家綢緞鋪,為她買了一身淡藍色的衣裳,那掌櫃的見兩人風姿如畫,加倍巴結,喚了個小丫鬟來服侍姑娘更衣。
晚任由那丫鬟替自己更換衣裳,在她如瀑青絲上斜斜戴上一枚玉簪,撫摸着梳子好奇道:“這也是梳子麽?”
那丫鬟奇道:“是啊,這是牛角梳,姑娘難道沒見過麽?”
晚搖頭道:“我們族裏的梳子,都是貝殼打磨成的,我從來沒見過牛角做成的梳子。”
那丫鬟替她梳妝已畢,領着少女出來,段暄微微一怔,移開眼去。
晚本就忐忑,見狀芳心一沉:“段大哥,不……不好看麽?”
段暄不答,付了賬領着她出門,尋了個客棧,陪着她坐定。
一路上少女拉着裙子左瞧右瞧,神色迷惑不安。
段暄見她坐在桌旁,仍是手撫秀發,低垂雪頸,神色頗為郁郁,似乎很在意她在自己面前的容顏,終于嘆道:“阿晚顏如朝露,清麗絕俗,實屬在下生平僅見。段某不慣贊揚女子美貌,适才不曾提及,還請勿怪。”
晚明眸倏亮,笑靥如花:“謝謝段大哥。”
段暄微笑未答,店小二殷勤地湊上前來:“公子,不知您可要喝酒?小店有上好的花雕,秘藏了十八年才挖出來。”伶俐地一瞥晚,又陪笑道:“尊夫人喜歡吃什麽?小店菜式繁多,盡可随意點菜。”
他含笑道:“是麽?那便請小二哥上幾個貴店的招牌菜罷,酒就不用了,多謝。”
那店小二應諾一聲,得了他一錠銀子,忙到廚房裏吩咐。
晚聽那店小二如此稱呼,迷惑不解,向段暄低聲問道:“段大哥,尊夫人是什麽人?”
段暄一愕,心想這小公主不谙世事,一時半會兒倒難以說清,只得含糊其辭:“就是和段某關系甚好的人。”
晚妙目一亮,拍手笑道:“太好啦,那麽我要當段大哥的尊夫人。”
段暄正舉了茶杯喝茶,聞言險些嗆住。能叫昆侖山潇灑出塵的段公子愕然不知如何答話,他由衷地覺得這鲛人小公主是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