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嘿，給點反應，親愛的，你怎麽看？還是你興奮感動的說不出話來？我就知道我是第一個告訴你的，派特現在也許還不知道呢。”

電話裏愛麗絲的聲音透出一種久違的像是告密般的精明和雀躍。那讓陸靈想到很多年前，超過十年前了，她們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在那幢有幾百年歷史的教學樓裏抱着書本上下樓梯，愛麗絲總是發現了什麽小秘密就馬上來跟她分享，用這種聲音。

陸靈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日程表上的世界杯抽簽日期上，4月25日。她有些靈魂出竅的跟愛麗絲說話：“我不知道，愛麗，我是說這可是件大事。”

“如果你是擔心這讓你看上去更像一個吉祥物或是更政治化，別費勁了，你最近半年的形象已經夠政治和吉祥物了。”愛麗絲說了幾句俏皮話。

陸靈如夜晚的海洋一般的眼睛眨了眨，裏面有了笑意。“這可真是一種安慰。”她譏諷道。

她們上次見面的時候，愛麗絲就說她現在像QPR的吉祥物、像無所事事的社交名媛、像到處拉票的政客。總之不像足球教練。

愛麗絲說的可能是很多人的想法。最近半年關于她的新聞要麽是與馬克或者鮑比去新女王公園看比賽遭到了全場球迷的熱烈歡迎，要麽是與派特一起穿着時尚舉止親密的出現在了哪個賽馬場、哪個西區的劇院，要麽是以英格蘭主帥的身份出席了什麽慈善活動或者參加了什麽會議、論壇。而人人都知道，在過去的幾年裏，克裏斯汀-陸在報紙上出現的最多的位置是尾版，盡管因為她從職業生涯初期開始就具有話題性與争議性，她也會去頭版或者娛樂版，但在賽季期間多數時候她的名字還是跟足球比賽聯系在一起的。當然，在九月、十月、十一月的國際比賽周，她還是恢複了“正常”。不過人們同樣驚訝于她好像太正常了，甚至像受到了一些輿論的影響，并不打算把她在上個賽季在QPR取得了巨大成功的一半主力陣容和打法複制到英格蘭國家隊。

人們喜歡現在的她嗎？或者說，喜歡現在媒體報道中的她嗎？從愛麗絲的調侃和史蒂夫的反饋來看，也許人們比以前更喜歡她了。在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之後，過往人們诟病她的那些部分已經自然轉變成了增添人物傳奇性與真實性的細節。這很諷刺，但遵循歷史與人性。

陸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在發生一些變化，但不是本質上的也不是劇烈的。是工作與生活的變化帶來的，也是收獲了成功之後必然的、緩慢的內化——而她不确定這種內化會帶來什麽。更多的傲慢？還是變得比以往固執？又或是更加謹慎，甚至如履薄冰？她從無數的成功主帥身上看到過成功之後的種種問題，有一些甚至可以說是反噬，可她無法跳出自己看自己，更無法走在時間之前，預測未來。她只是能确鑿地感知到那個東西，就像情人火熱的手掌溫柔的在頸後摩挲，就像剛游完泳微風吹過潮濕的身體，就像一根尖細的針在靜脈上快速紮了一下。是真實的。

“克裏斯汀-陸看臺啊。”陸靈深深吸了口氣，感嘆了句。然後她拿了一支紅色的馬克筆走到牆邊，在日程表上給4月25日這個日期又畫了一個圈。“這是一種無上的榮耀，不是嗎？我不是擔心，愛麗，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謝謝你就像出門忘了關烤箱百米沖刺回家那樣迅速地打電話來告訴我，噢，這一點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你也想到了，哈哈。”愛麗絲在電話裏暢意地笑了起來，“我剛才告訴你時就覺得這種情境似曾相識……”

她們談論了過往的一些好時光，幾分鐘後話題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

“其實是提姆告訴我的，我猜他很想親自打電話告訴你，但我不知道什麽在阻礙他，他最終還是暗示我來做這件事。”愛麗絲說到這裏頓了頓，微弱的嘆了口氣，“你們曾經那麽親密。”

陸靈也嘆了口氣。她和提姆過去半年的聯系很少，最近的一次還是因為本傑明的受傷。

提姆可是她的摯友之一啊。他們曾經那麽親密。無數的回憶，不可磨滅的一起奮鬥的時光，一起徹夜研究對手，一起面對失敗，一起面對成功。他們一起拿到了足總杯、聯賽杯、英超和歐冠冠軍。那不是一段可以跟随意的一個人重複的旅程。

但她能理解他，他開始了一段嶄新的人生，就像她一樣，也許在現階段，适應自己所處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我跟提姆沒問題，愛麗。他現在很忙，也許賽季結束我們會有時間聚聚。”陸靈說。

愛麗絲嗯了一聲，突然大聲道：“你怎麽突然叫我愛麗了，你很多年不這麽叫我了。”不等陸靈搭話，她又自言自語起來，“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們上大學的時候我有一回叫你缇娜，你讓我別那麽叫。原來就派崔克可以叫啊，現在還多了個尼克。是的，我當然看了那個視頻，那個視頻在YouTube上的播放量很驚人，我還看了底下的評論，仍然有人為你和弗洛雷斯先生惋惜哦，并且提到了你的小花兒紋身……”

陸靈馬上打斷了開始“八卦”的愛麗絲，“既然你不喜歡，那就叫A-bomb吧。”

“A-bomb也不是很差勁的綽號……”愛麗絲居然沒生氣，但她說了一半停住了，似乎她的辦公室有人進來。“……缇娜，我現在有點事，回頭再聊。”她又壓低了點聲音，補充道，“我知道當國家隊主帥有很多複雜敏感的關系要處理，更衣室裏還有跟足總，但你從來都不是個政客，親愛的……總之有什麽煩惱可以跟我說，任何時候都行，我知道你不方便跟派特談這些的。”

愛麗絲這番話讓陸靈很感動，她由衷地感謝，但還來不及說話，愛麗絲就直接挂斷了。陸靈無聲地笑了笑，把手機放到了辦公桌上。

關于QPR俱樂部決定把新女王公園的死忠看臺北看臺命名為“克裏斯汀-陸看臺”的消息在一周後傳遍媒體。臨近聖誕，比賽繁多，這條新聞給原本就處于緊張的節日氣氛當中的QPR球迷又帶來了更多的談資。據傳可能在明年克裏斯汀-陸三十三歲生日當天正式命名，但有些人表示看臺的裝飾與修葺沒那麽快，也許要到明年夏天。

整體上來說，QPR球迷群體對這件事的反響很積極，顯有的反對聲音也是建議換成北看臺之外的看臺——他們提出：萬一俱樂部之後的歷史上出現了更偉大的主教練呢？有別的俱樂部的球迷嘲笑他們異想天開，白日做夢；也有看熱鬧的人說，得了吧，也許那時候你們早降級了或是換球場了。

但無論如何，人們是認為克裏斯汀-陸在QPR的功勳配得上一面用她的名字命名的看臺。

“克裏斯汀-陸看臺。(Christine Lu Stand)”派崔克用有些古怪的音調說，“缇娜，想象一下，一個年輕小子跟他的夥計說，’我搞到克裏斯汀-陸看臺的票了’。這不是很棒嗎？”

陸靈正斜靠在沙發上看報紙，她的兩條腿都搭在派崔克的腿上，派崔克的腿則搭在茶幾上。茶幾上有棵小小的聖誕樹。

事實上，陸靈家的整個一樓被布置的充滿了聖誕氣氛，安柏家的風格——今年傑克和露西不僅把派特家布置了一遍，還來了陸靈家。陸靈第一次踏進家門的時候甚至有一種她到了什麽聖誕星球的錯覺，在這裏，好像如果你不過聖誕你就是罪犯。

“是的，是很棒。”陸靈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派崔克側臉看了過去，她的臉仍舊被《郵報》遮住了大半。他不知道她在看什麽那麽認真，眉頭都皺了起來。他決定不打擾她，重新戴上半邊耳機，對着手機看歌詞，嘴巴也跟着動。但他的另外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把她的聖誕襪子脫了，那是媽媽來布置聖誕樹的那天留下的，他倒是沒想到她會穿，她總說聖誕毛衣這些東西太蠢了。可是她穿聖誕毛衣和聖誕襪子都很可愛性感的。

她沒抗拒，他垂眼時看到她的腳趾還歡快地動了兩下。之後，派崔克的手指有意識無意識地在她的腳背上觸碰着，這很有趣，配合着他耳機裏鼓噪的音樂聲和直白的歌詞，他很快不再滿足于這樣的調戲，他抓着她的腳讓它們貼近自己的下腹。

這時，她忽然把報紙放在了腿上，很認真地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覺得他們真的會叫北看臺為克裏斯汀-陸看臺嗎？叫北看臺好像更順口。”

派崔克此時的注意力顯然不太在這個話題上了，但他還是說：“也許他們會簡稱為陸看臺，或者克裏斯汀看臺，缇娜看臺……”

“你知道如果我現在踹你一腳會發生什麽嗎？”陸靈當然知道這家夥之前在做什麽，現在又在做什麽。

派崔克壞笑着瞟了她一眼，她的目光有點挑釁，也許與挑釁相比更像是引誘。他抓緊她的腳踝，低頭親了親，再然後他意外地松了手。他拿過她腿上的報紙，開始看。他掃了一遍那兩個版面，除了凱恩的那條新聞沒什麽特別的。

凱恩接受《郵報》專訪時表示在克裏斯汀-陸擔任QPR的caretaker時期他就對她印象深刻，他參與了那場著名的發生在白鹿巷球場發生在磅礴大雨裏的關乎克裏斯汀-陸的職業生涯的重要比賽，他并不願過多的回憶那場比賽的過程和結果，但他認為她在那場比賽裏就展現了她的能力，他期待與她一起為英格蘭創造新的歷史。

這條新聞實際上昨晚就在推特上傳開了。現任英格蘭隊長表示對新任主帥的支持，這是件好事，不是嗎？以哈利-凱恩這些年在國家隊更衣室的地位，這樣的表态無疑會讓更多的英格蘭人選擇信任她。但為什麽她看上去卻有點心事重重？

不，她不讨厭哈利。派崔克知道她甚至認為哈利的性格可愛。她也不介意哈利是索斯蓋特留下的隊長，反正國家隊裏除了派崔克自己，不會有比凱恩更有資格當隊長的。派崔克是第二隊長，他很滿意這個位置，他跟哈利關系也不錯。既然如此，那只剩下一個可能。而她不會跟他聊這個，至少暫時不會，他們都知道。

派崔克放下報紙，微微笑着看向她，她也看着他，這個對視只在剎那間，他們都知道對方知道。

“我們去把那個愚蠢的大鳥塞進烤箱吧，缇娜。”派崔克俯身過去，吻了下她的唇，“希望今年不會有打擾。”

不過，這年聖誕，派崔克和陸靈還是迎來了不速之客，盡管那兩位不速之客并未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