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遠離了榮城一中,眨眼間便到了一個名為擁月的小區,小區年份有些久,設施算是齊全,虞清在這裏住了近十年。
拎着買來的禮品,秦奏望着層層建築,眼神就變了,這個世界的虞家難道已經落魄到連祖宅都賣了?
虞清見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輕輕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問道:“看什麽,這麽入迷,難道你對這裏有印象?”
秦奏收斂住翻湧的思緒,道:“走吧。”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電梯來的很慢,虞清小聲數着層數,等到數字終于變成一時,他拉過站在中間的秦奏,往旁邊讓了讓,等湧出的人群匆匆忙散去。
只有兩人的電梯內很是安靜,秦奏話變得好少,虞清心想。
“昨天媽媽聽到你失憶的事情,她很擔心,醫生說她不能傷心的。”虞清有些懷念從前的秦奏,他有很多的話想和他說,可是秦奏現在什麽都不記得,那些話就是說出來也不會有回應。
失憶像是一場突然襲來的暴雨,不給人絲毫的準備時間,就把他渾身澆的濕透。
“伯母她身體不好?”秦奏眯起眼睛,卻回想起上一世虞母那健壯的模樣。
“是啊,不過進去後你要記得叫她媽媽,不然她會生氣。”虞清看了他一眼,電梯此時恰好停下,穿過一條走廊,最終停在一戶門上貼了對聯的人家前。
火紅對聯上的金字有些褪色,按了兩下門鈴,很快,門就從裏面打開了,入目的是玄關處挂着的一副字,字體稚嫩,寫的是歡迎回家。
穿着淺藍色毛衣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前,看上去瘦瘦弱弱的,長得卻很明豔,這一點和虞清有些相似。
“媽媽,我回來啦。”虞清揚着笑容,然後一把将身後的秦奏先推進了門,他能看得出來,秦奏并不想過來,所以他擔心人會跑。
“我的清清,媽媽想死你了。”張韻詩一把摟住虞清,她看上去那麽瘦,力氣卻大,這一點,和虞清也很像。
秦奏看向說着話的兩人,視線一次又一次在虞父虞母的面容上掃過,每一次都證明眼前的這兩位和記憶中虞清的父母毫無相似之處。
他朝虞母身後的虞父點了點頭,挺拔的身姿如果不去看他頭上的包紮,只怕會讓人覺得他是在面見合作夥伴。
Advertisement
至于虞清說的喊爸爸媽媽,他卻沒放在心上。這兩個詞對他是陌生的,他從未擁有過,也從未朝別人喊過。
“小奏也別站在那裏了,傷還沒好呢,趕緊進來坐。”張韻詩和兒子聊了幾句話,終于注意到秦奏來,她一邊不滿地朝虞父掃了一眼,一邊說着話。
玄關處本就不大,此時四個人都在這裏更加顯得擁擠。
房子是三室一廳,從客廳的布置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很溫馨的家庭,牆上和櫃裏上都有虞清的照片,從小到大,偶爾還能從中看見秦奏的身影。
秦奏望着那與他如出一轍的面容,只覺得怪異,他拿起相框,相片內兩個人在籃球場上的合照,食指輕慢地劃過那個人的面容,末了,他冷笑了一聲。
果然,他看不慣這個世界的自己,這幅嘴角挂着淺笑的模樣,怎麽看怎麽讨厭。
廚房處正在幫媽媽洗菜的虞清許久沒看見他的身影,他探出頭,見人正在看相片,只覺得挺有意思。
走上前,才看清秦奏他手上拿的是哪一張。
“原來你在看這個。”虞清腦海裏回憶起當時的情況,本想多說兩句,又想起這人什麽也不記得,便只能可惜地把話咽了下去。
啪的一聲,秦奏将相框放回原處,眼睛一瞥,看見虞清沉浸在記憶中的模樣,他舔了下唇,說:“在想什麽?”
“沒什麽,只是看見它,就想起那個時候班裏的籃球比賽,一開始不管別人怎麽勸你你都不去,還總說參加比賽就是在浪費時間。”虞清笑了笑,手上的濕痕已經半幹,他擡手拿起了相框。
秦奏斜斜靠在長櫃上,垂着眼,看上去沒什麽精神:“那後來為什麽會參加。”
虞清臉上笑意更濃,一下子猛然湊近了,鼻尖快要挨上了鼻尖:“當然是因為我說想看籃球比賽啊。”
虞清想明白了,秦奏雖然忘記了,但自己還記得,他可以将過去的事情都講給秦奏聽,直到秦奏想起。
秦奏擡頭,身體不易察覺地朝後仰了仰,伸出手将虞清垂落在臉頰的發絲放到耳後,聲音不輕不重地道:“原來如此。”
廚房內的張韻詩本想讓虞清幫他把冰箱裏的番茄拿出來,轉頭卻不見他的身影,在一聽客廳的聲音,朝外一看恰好看見兩人親密的模樣。
她終于放了心,即便之前虞清再怎麽說秦奏沒事,她也總是擔心失憶的秦奏會不會對他的清清不好,如今一瞧,明明還和從前一樣嘛。
她想着讓兩個孩子自己聊去,便不再打擾,支使着正處理蝦的丈夫把番茄拿了過來。
午飯做的全是虞清愛吃的菜色,糖醋小排,番茄牛腩,醋熘白菜,虞母的手藝是他從小喜歡到大的,一頓飯下來很是滿足。
一直待到傍晚,兩人才動身準備回去,張韻詩還有些不舍,挽留道:“清清和小奏要不在這裏住一晚再回去吧。”
虞清是無所謂,不管是秦宅還是這裏,都是他的家。
倒是秦奏一口否決,他已經站起身,臂彎處挂着虞清的風衣,看不出究竟是什麽情緒。
“不了,司機已經在樓下等着了。”
見他這樣說,虞父虞母也不再久留,現在這個時間回去剛好。
出了家門,虞清一路無話,直至上了車,他趴在車窗邊,望着飛速倒退的景象,許久之後,才問了一句:“秦奏,你是不是不喜歡他們?”
輕柔的嗓音在車廂內回蕩飄懸,駕駛座的李叔見狀升起了隔屏,将空間留給兩人。
秦奏捏了捏眉心,将虞清複雜扣指甲的動作收進眼底,直至那人轉過頭,輕輕疑問出聲,他才道:“沒有,你想多了。”
“哦。”虞清應了一聲,在虞家裏的時候,秦奏一整天都只是客套地說過幾句話,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因為他總覺得秦奏是在刻意回避。
他很像小時候的樣子,因為沒有和家人相處過,對于虞父虞母總是冷淡帶着排斥,直到後來時間久了,才終于适應。
虞清抿起唇,心想,或許是因為他現在失去記憶的原因,虞父虞母包括自己對他而言都只是陌生人,等到以後就好了。
回到家時,夜色已經濃了,亮着暖白色的家中今日有着淡淡的疏離。
榮城多雨,回來時只覺得天空陰沉,現在已經能聽見雨珠打在樹葉上的聲音了,啪嗒啪嗒,讓本就安靜的卧房顯得更加寂靜。
虞清洗完澡後就沒見到過秦奏,問起管家,才知道他是去了書房。
書房內,秦奏拉開抽屜,不出他所料,從裏面找出個本子來,厚重的像是一本書。他有寫日記的習慣,而要了解到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看日記無疑是最快的方法。
他點了一支煙,坐在桌前,兩只腿交疊起來,一只手翻動着紙張。
閱讀的速度很快,這一本記得應當是這一年的,內容大多簡短,沒什麽好看的,只了解到他們是在一月前結了婚,以及他們約定好每周都會虞家一次,看得出那個秦奏和他們相處的很好,對了,明秦也發展的很棒,比上一世的好。
秦奏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帶有嘲意地笑來,毫不費力,大多數時候他都會露出這種表情。
經過今天,他更能認識到他與原身的不同,虞清是他生命中出現的唯一變數,他像是一個神明,輕而易舉将他沒有擁有過的都帶給了那個人。
他從不覺得自己可憐,也不覺得上一世經歷的有什麽不好,左右都那麽走過來了,他從未在意過。
如果他沒來到這個世界的話,他可能永遠都是這麽想的。
可明明都是一個人,有着一樣的身份,憑什麽這個秦奏就過得這樣好。
捏着紙張的手指用足了力,将紙張紐的變形,面上卻還是一副輕嘲的模樣。
他想起白日裏虞清說起的那張照片。
籃球賽啊,他也曾參加過啊,不過不同的是,那個秦奏是因為受歡迎被邀着幫忙,而他是被弄去戲耍。
他不像這個世界的秦奏被接回秦家那樣早,那個時候他不過就是一個從福利院出來沒親人沒朋友還沒錢的讨厭鬼,就連身體都比不上這個世界的健康。
可能是發育的晚,直到高一他都個子一般,身上還沒什麽肉,被強逼着去了籃球賽後,每每訓練時他都總是被故意撞的一身傷。
不過他不在意這個,總是會忍着痛繼續訓練,終于将球技練的不錯,可到了正式比賽時卻發現,他卻連出場的機會都沒有,他像是被刻意遺忘了,班級裏的照片中從未出現過他的身影。
後來,他回了秦家,有了明秦,他最愛看的就是曾經欺辱過他的那些人站在他面前顫着身體害怕的模樣。
一個天之驕子,一個陰郁可憐蟲,憑什麽差距就這樣大呢。
秦奏将吸完的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指腹上沾染了淺灰色的煙灰,他沒擦幹淨,就這麽直接翻開了日記本的新一頁,任由雪白的紙張沾染上痕跡。
深黑的鋼筆握在手中,墨水在只紙張上留下一個個鋒利又肆意的字。
沒關系,現在都成他的了,這個日記本是,虞清也是。
等寫滿了一頁,他走出書房,口中輕聲道:“這麽看來,還是我比你命好啊。”
接着,他徑直走進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