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蘇夭夭正經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時,已是正午時分。

她将一下床,便有一個身穿青色衣裳的女子将她的外衣送了過來。“十六?”蘇夭夭頗是驚異的看着她,“你這麽快就來了?”

青衣女子的面色如那望岐山一般清冷淡漠,只微微點了點頭道:“公子不放心您。”

蘇夭夭接過她手中的外衣穿上,目光掠過她腳上的繡鞋之時,眸中不由得閃過一絲狡黠:“十六啊,那日那個浪蕩公子你如何處理了?”

大抵是太過篤定不會被人拆穿,十六立時便應了聲:“奴婢不懂小姐在說什麽。”

蘇夭夭遂轉過身拍拍她的肩膀,仍是無謂的笑道:“說,當時你用了什麽法子,讓他那麽聽話的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十六臉上到底是泛了囧色:“不知小姐是怎樣看出來的?”她自認沒有破綻,易容過後還戴了面紗,就連聲音也是僞裝過。

蘇夭夭在梳妝臺前坐下,一面任由十六為她梳妝,一面了然輕笑:“你這雙繡鞋和那日穿得極是相似,多半是你在一間鋪子同時買的。”

“僅僅如此?”十六微微擰眉。

蘇夭夭微微嘆口氣:“當然不是,不過是我知道了在這個王城,那麽多人想要我死,只有師兄想要我好好活着。那個時候能來提醒的自是我們望岐山的人。”而師兄,确然也是為了她方才那麽早便來了王城。

甚至,違背了當初的誓言。

十六微微垂眸,不一會兒便為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眉目清淡如水,胭脂用得也極是淺淡。

“師兄呢?”蘇夭夭捧着溫熱的茶杯,一面問她。

“公子一夜未眠,這時在隔間睡了。”

一夜未眠哪!蘇夭夭扁了扁嘴,都怪那個楚鳳寧,委實是不讨人歡喜。好在她還有那麽一分自覺,沒叨擾太久。

“對了十六,你可知這天下最懂得用毒的人是誰?”山上的書房內确有不少醫書,她也曾翻看過,但不曾細致的學習,因而大多皆是一知半解,不能通透。這才這一下山便中了楚玉珩的毒,被他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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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原比蘇夭夭年長幾歲,但也是打小在山上長大,所知所聞也不過是聽更年長的姐姐所說,因而正經思索了片刻方才不确切道:“奴婢只聽說,江南好似有位黎先生,人稱醫仙。奴婢想,大概會用藥的多半也都會用毒。至于真正用毒手段好的,奴婢便不知道了。”

“江南……”蘇夭夭深知她現在不宜獨自出行,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你便替我将這王城最好的大夫請來。”

“這……”十六略遲疑了會兒,“奴婢認為恐有不妥。”

“嗯?”

“公子昨夜方才宣布在這夙夜樓住下,今日便有王城的大夫進了門,奴婢是怕……”

“對對對!”蘇夭夭連連點頭,“是我考慮不周。那便暫時擱置吧,往後再說。”師兄同她的身份,本就易招惹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若是再有大夫上門,等同于告訴那些人是師兄身子不适,更是給了他們膽量上門找事。

“是。”十六應下。

然而隔間的陶令心思不穩,便沒有蘇夭夭這般好眠。雖是睡下了,但也不過兩個時辰,便迷迷糊糊聽見了長鞭摔打在皮肉上的聲音。附帶着的,還有那尖利的叫聲,瞬時便将他帶入混沌的夢境。

眼前是數不清的小男孩,略摸不過七八歲年紀。每個人臉上除了能夠彰顯年紀的肉肉的臉頰,便是眼底的狠厲。可那些狠厲之色,卻還是在被身後之人摁在水中時,布滿隐忍的恐懼。

初時,孩子們還竭力忍耐着,後來便是不停地撲騰,不停地掙紮。可身後之人是成年男子,他們對于幼小的男孩子們來說,實在過于強大。掙紮無效,便是一個又一個稚嫩的手臂停止揮打,腦袋直直的垂了下去,沒了生機。

餘下的男孩子,不過半數。

後來場景一轉,便是更小一些的孩子,他們身穿墨色的衣裳,被吊起,長鞭不停地揮打在稚嫩的皮肉上,這一次,依舊沒有人叫喊。

血液和在墨色的衣裳裏,看不清形容。唯有咬碎牙齒,嘴角的鮮紅不停地往下流。

陶令陡地睜開眼那一刻,眸眼腥紅,眼底還夾雜着微弱的懼意。

他坐起身,叫聲和鞭打聲仍在耳邊,擾的人心煩躁。他起身出門,徑自走到後院,一眼便瞧見兩個小厮正打着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小丫頭,一面又是嚷嚷着:“你爹将你賣到了這裏,你就該認命,好好幹活,再讓我看見你偷懶,我弄死你。”

女孩不同與這夙夜樓的女子大多衣着豔麗,她衣裳樸素,愈發襯得那血痕刺眼。

陶令瞧了一眼,便預備往回走,從頭至尾,一雙眼沉靜無波,未受到一絲驚擾。

然那小女孩瞧見了他,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揪住了一個空檔,便飛奔到陶令跟前,滿是血污的手緊緊地抓着他的下擺,一面又是急切地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那兩個小厮略慢了一小步,但一瞧見陶令那般冰冷的面容,慌忙走上前要将那小女孩拎走,唯恐陶令如傳說中一般,殺人如麻。

陶令微微垂眼,瞧見她那雙圓滾滾的眼睛,莫名想起十年前山下的那團粉紅。她寂靜無聲的躺着,全不似眼下這個苦苦哀求。

他的夭夭,從不是這般軟弱哀憐之人。

陶令冷眼瞧着那幾個小厮将她拖走,正是回身邁了一層階梯,蘇夭夭突然就跳了出來擋了他的去路,一面又是沖着那個小厮喊道:“站住!”

拎着小女孩的那兩個小厮身子一抖,立時将那小女孩扔在了地上,這會兒眼巴巴的瞧着那邊一白一碧的身影,只恨自己方才為何不走得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便好。

蘇夭夭站在高一層的階梯上,難得能夠與師兄平視,進而連膽子都大了些許,歪着腦袋直接便道:“師兄,方才那個小女孩,我看和我小時候倒是很像,你再養一個如何?”

陶令眉心一擰,眼底陡地迸發出懾人的寒光:“我果然是太寵你了!”

蘇夭夭幹巴巴的扯了扯嘴角,幾乎是下意識後撤,可惜後面更高一層的階梯,險些摔倒之際幸而師兄握住她的手腕,方才就着師兄手上的力道被拉回,又是一個旋身穩穩地落在地面。

彼時,又是妥妥的仰視了。

蘇夭夭眼見得師兄那般眼光,立時為自己找補:“不是不是,我說錯了,說錯了嘛!”說着,趕忙伸手揪住他的袖擺晃悠,“不過你想啊,雖然我現在并未有中意的男子,但也算到了待嫁的年紀,如有一日我出嫁,你身邊總要留有人照應才是。收她做我的師妹如何?”

陶令長久地凝視着她,如要将她看穿一般。可她除了生出一絲怯意來,目光依是坦蕩無比。他如受到重挫,當下,竟是甩手離去。

蘇夭夭從未見過師兄如此動怒,一時間愣住,直至身後的小厮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小姐,您看……如何處置她?”

蘇夭夭這才甩了甩腦袋,長出一口氣:“給她梳洗幹淨,送到我房間裏來。”

“是!”鼓足勇氣站到她身後的小厮,聽她如此說,如蒙大赦般就要匆忙離去,冷不防又被叫住,“等等!日後不許如此打人了!”

“是是是!”那小厮連連應下,終于緩了口氣同另一個小厮将那小女孩拎了下去。

蘇夭夭回到房間時,師兄并不在,這一路也未曾瞧見師兄的影子,索性坐下來同十六說了會兒閑話。沒一會兒,那兩個小厮便将幹幹淨淨白白軟軟的小女孩拎了上來。

十六站于蘇夭夭身前,眸色清冷的瞧着那小女孩:“你叫什麽?”

小女孩似是愈加害怕了,哆嗦了半晌,竟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蘇夭夭正要站起身,誘導那小女孩說幾句,便被十六生生攔住,一面又是叫了門外的婢女進來,囑咐道:“将她帶下去,什麽時候情緒平穩了再帶過來見小姐。”

“怎麽了?”蘇夭夭略有些不解的看着十六,“你不覺得她同我小時候很像嗎?也是這樣滿身血污的出現在師兄面前,等待被拯救。”

十六素來面容清冷,未有幾分情緒,這時難得沉了臉,極是正經道:“小姐便是因為這個小女孩在同公子置氣?”

蘇夭夭一時啞然,悶了悶才咕哝道:“我沒有置氣,”頓了頓,又是心虛的補充,“是師兄在與我置氣。”

“小姐……”十六愈發是無奈的瞧着她。

蘇夭夭仰起臉,滿眼無辜的瞧着她。怎奈十六照應她多年,太清楚她扮豬吃老虎、扮柔弱無骨實際無比狡黠的性子,決然是不吃她那套。

蘇夭夭巴巴的望着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十六,你在我身邊十年了,師兄也是十年。你看,師兄那個大冰塊都被我培養的有了不少趣味,你怎的還是這個樣子呢?”

十六撇撇嘴,果斷不再言語。

是啊!十年了,不知是公子被她引導,還是公子引導了她,現下這兩個人皆是腹黑狐貍的性情。好在,都是好現象。

蘇夭夭心知說不動她,果斷轉移話題:“對了十六,你可知道師兄去了何處?方才我與他說完話,就不見他的影子了。”

“找我何事?”

蘇夭夭聞聲,一擡眼就瞧見師兄目不斜視的大步走來。

她立時颠颠的湊過去,極是谄媚的巴望着他:“師兄,你不生氣啦?”說着,又是趕忙倒了一盞茶送到陶令的手上。

陶令睨她一眼,面容仍是冰冷滲人,唯有嘴角不易察覺的抽了抽,接了她的茶盞方才輕咳一聲:“這些年,你除了認真練劍,唯一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做着的,便是不停地挑戰我的底線。”

蘇夭夭嘿嘿的笑着,一排潔白的牙齒很是閃耀。她知曉,這時師兄肯搭理她,便給了她梯子,她自是要樂颠颠的順着往上爬。

随即,便是笑嘻嘻的應聲:“師兄,你寵着我,我當然要投桃報李啦!那……”她試探的巴望着師兄的神情,陶令望着她眼底的星光閃閃,到底是撚滅了眸中火焰,頗是無奈道,“你既是喜歡,那便留着吧!”說着,又是捏住她沒幾兩肉的小臉沉聲警告,“但日後不許帶她上望岐山,而我,也再不會教任何人。”

“你是我陶令唯一的師妹,可曉得了?”

“嗯嗯!”蘇夭夭重重的點頭,眼裏得逞的光芒怎麽都掩不住。

不可說的卻是,她喜歡他守着他自己的規矩,但更喜歡他為她破了那規矩。

而陶令知曉,所以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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