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蘇夭夭走至天牢大門,出示腰牌,而後被放行。開門的将士甚至不曾盤問,為何她面上戴了面紗,為何她一個女子手上所執是世子的腰牌。

她自不會以為一個世子的腰牌,竟有如此功用。這一行,多半是有去無回了。然她深知一進門便是幽冥鬼道,卻還是順着小兵的指引,步步向前。最後,在一個拐角停住。

蘇夭夭愣愣地看着那不堪一擊木頭做的牢門被人打開,看着坐在牢房中央的那人。他垂着頭,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純白的衣衫早已沾滿血污,看不出原來澄淨的樣子。碎發垂落在眼前,看不出模樣如何。

可她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師兄陶令,絕不會錯。

那身姿是他,那清瘦冰寒是他,那扣在扶手上的手指是他,那被鎖鏈困住的靴子也是他。

小兵退下後,蘇夭夭才手指顫抖着摘下面紗,從袖中取出一瓶藥粉,灑在掌心,抹去了臉上僞裝的傷痕。

如師兄還有一絲意識,他不想他認不出她,更不想他再來心疼她的傷疤。

蘇夭夭深吸了好幾口氣,方才抑制住眼眶裏的淚水,一步步走向師兄。及至走到最後一步,她還盼望着,這人不是師兄,這是那些人的陰謀,他們必定好好地将師兄藏起來了。無論如何,受了這些罪責的人都不是師兄。

可那是師兄身上的氣息啊,她太熟悉。

蘇夭夭緩慢的蹲下身,跪在地上,腦袋若有似無的伏在他的膝上。他的腿上也有血污,她不敢碰,哪怕師兄傷及至此,多半已體會不到這些微的疼痛,她仍怕弄痛了他。

“師兄……”她低低呢喃着,她忍了許多個日夜,不許自己哭,不許在見到師兄前便露了軟弱。這時,卻是怎麽都忍不住了。

被困在扶手上的手指似是動了動,蘇夭夭不曾察覺,只暗暗揪着師兄髒了的衣擺,體內的氣息全都聚集到胸口,哽咽得難受。

直至遠處似乎傳來動靜之時,蘇夭夭方才跪直了身子,将師兄的碎發撩開,用她的手絹将他臉上的血污擦拭幹淨。

“師兄……”她雙手捧着他的臉,“我離開你的這一年,真的很開心。可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缺些什麽。”她身子上前,額頭抵住師兄的額頭,低喃道,“我現在知道了,是你。”

“你就像我的骨骼,像我會跳動的心,像我在望岐山看過的每一個日落。”

師兄的頭維持着下墜的姿态,她竟需要用些力氣,才能承托。蘇夭夭的淚不停地滑落,以至于她的視線都有些模糊,“師兄,你等我,我就算死,也決不能讓你被人這樣欺侮,等我!”說着,便是在人群合圍上來前,取出另一粒藥丸含住唇中,唇與唇交接,喂他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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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輕輕地擁住他,也不管他是否還能聽見,便附在他耳邊低低道:“師兄,我想,我也喜歡你。”說罷,便是轉過身,頃刻間褪去了柔弱和哀絕,滿眼皆是凜冽的殺氣。

而身後之人,明顯因此有了一絲清醒。他緩緩睜開眼,眼睛微微眯着,卻沒有足夠的力氣支撐,不曾被人發覺,便又沉沉的阖上。

那些人長久地盯着蘇夭夭,如被蠱惑一般,一時間竟忘了手中刀劍是為了什麽。

她一身白衣,澄澈幹淨的竟似天上走下來的仙子一般。本就白皙的肌膚,由着那冰寒的氣息,仿佛一觸即破化為不可觸摸的透明。一雙眼睛,如嵌下的寶石,濃郁深邃,要将人的魂魄勾走。

然她分明紅唇緊抿,殺氣噬人。

到底是有一人率先清醒過來,揮劍刺向她。蘇夭夭身子微微一側,腰身在空中行了一個極美的弧度,便奪了他的劍,轉手斷了他手上的經脈。其餘衆人眼瞧着那人哀嚎的躺在地上,這才明了,眼前擁着絕世之資的女子哪是仙子,分明是地獄走來的女鬼。

衆人一擁而上,将她團團圍住。可惜不過是些小喽啰罷了,白白浪費她的時間,無一人可敵。

這一戰,她向外行走了一半的路程,繼而趕來的人,稀稀疏疏,全沒戰鬥力。她很快殺出天牢,卻只見火光亮徹天際,一個身着灰色長袍的男子站在人群前方。

他步步款款向她走來,唇間含笑道:“不愧是陶令教養的女子,這百餘人落在你手裏,竟不過是讓你的衣衫落了幾滴血。”

蘇夭夭丢掉方才奪來的劍,将裹在腰間的軟劍抽出。上面刻着的,赫然是那一個“令”字。

男子凝着她那般眼光,到底是下意識後撤些。那是與陶令殺伐時一般無二的眼光,一雙眸子明明沒有血色,卻是看得人心生寒意,只覺得來日無期。

“楚玉珩!”她一字一頓的叫着他的名字,話音落地那一刻,長劍刺入他的胸口,與心髒咫尺之離。

楚玉珩滿眼震驚的看着她,身形極快的步步後撤,她步步緊逼,偏生那劍,再是沒有多進一寸。仍是衆人再度将他們團團圍住。這一次,卻是單憑身形晃動的姿态,便知個個皆是個中高手。

蘇夭夭到底是收了劍,冷眼看他:“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她素未殺過人,怒到極致,也不過将方才那百餘人挑了手筋腳筋或以劍氣震傷。

唯眼前之人,令她生了決然的殺意。

只要他說一句是,他便非死不可。

楚玉珩捂住胸口,血液順着手指不停流下,他凝着蘇夭夭而今的容顏,卻是倏地笑了:“蘇夭夭,你為魚肉我為刀俎,這就是你的态度?”他說着,話語間竟全是柔和。

從前那個說保護他的女子,而今當胸給了他一劍。他心中所念,卻是最初之時,為何沒有把握住時機?

那個滿眼天真無辜的女孩子長大了,似也懂得了情為何物。只是這顆心,到底是落在了陶令身上。

“是你不是?”蘇夭夭死死地盯着他,漫天火光落入她的眼中,頃刻被冰霜熄滅。

楚玉珩笑着,到底是泛了凄清:“我原本沒想讓他死,但你這般,他便非死不可。”他話音未落,左肩便被刺中。她使了蠻力,傷不重,血卻是噴濺不止。

然他不知為何非要這口氣,繼續不遺餘力的說着:“他将你藏得真好,甚至還有個一模一樣的替身。可是蘇夭夭,這怎麽能難倒我?”

“柳如風如何能有高中的本事,他的學識不過我十之一二。但他認識你,我便特意讓他知道陶令受困。那書生酸腐,倒也有幾分情義,沒枉費我這般籌謀。”

蘇夭夭瞪着他,揮手再是一劍,刺向他的右肩。

劇烈的疼痛迫使楚玉珩噴出一口血來,楚玉珩揮手抹掉血污,卻還是落了些在下颌,瞧着極是狼狽。然他卻似在那痛感中尋找到快樂,沒完沒了的刺戳着蘇夭夭的軟肋。

他盡力揚起笑容:“你可知,陶令為何束手就擒?”

蘇夭夭握劍的手不停地顫抖着,臉色陰鸷至極。

“因為我找到了你,”他像個魔鬼一樣含着滿嘴的血笑着,轉瞬卻又咬牙切齒道,“他将我困在冰窖數日,非要我折了一身的骨頭求饒。可是那又如何?他不殺我,今日便有我來殺他!”

他凝着蘇夭夭,忽的仰天大笑:“我找到了你,他若是不乖乖束手就擒,我安排在姜德鎮的人,便不會讓你活過下一刻。”

“蘇夭夭!”楚玉珩忽的收了笑,“他距離你數百裏之遙,如何救你?是!我的人未必殺得了你,可是蘇夭夭,你是他的軟肋。他不敢賭!嗜血如命的陶令陶公子,竟也有不敢的時候?”

“楚玉珩!”蘇夭夭厲聲道,長劍揚起落下,楚玉珩雙腿筋脈俱斷,他直直的跪在地上,“這一劍,你此生都不要再想站起來!”

楚玉珩勉強用手撐住地面,到底是勉力揮揮手,身後立時走來兩人将他扶起,腳不連地的站着。

“……蘇夭夭。”他固執地叫着她的名字,氣息已頗是微弱,“你殺了我,他也活不了。”

楚玉珩始終強撐着那一口氣,卻是忘了,他費了這麽大的力氣,到底是為了什麽。

蘇夭夭冷冷地睨他一眼,撕了身上一塊衣擺,将劍身被他沾染的血跡擦幹淨,重新将劍纏在腰上,這才深吸一口氣道:“我師兄的死活,豈是你能下的指令?”

“楚玉珩,你自以為與楚瑾是天作之合,可你這般馬前卒,不過是個将要被廢棄的棋子罷了!”

師兄已被縛,而她此般又要束手就擒。楚玉珩橫亘在這裏,正經是沒了半點用處。

而那人對待棋子如何,楚玉珩應當比她更清楚。

楚玉珩竭力扯了扯嘴角,卻是再沒力氣多說一個字。他血流不止,再不醫治,便果真瞧不見明日的太陽了。

蘇夭夭瞥了眼他身後之人,那人一身铠甲與別個不同,看來,約摸是個将軍。她略收斂了戾氣,上前一步道:“你們費了這樣大的周折将師兄綁來,卻又不殺他。我雖不知緣由,卻也知道,你們不是不敢殺,是不能殺。”她猜想,多半是師兄手上,有那人要的東西。

“走吧,帶我去見這棋子的主人。”

楚玉珩身後那極是高大的男子,似有些意外她如此玲珑通透,略怔了怔才做了個請的姿勢。而方才扶着楚玉珩的那兩人,見此情形便要将他拖到別處。

“蘇夭夭!”楚玉珩似盡了最後的力氣,然蘇夭夭已随那位将領離去,再沒聽見他微弱的氣息聲,“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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