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若她早一點知道師兄身體有恙,且極有可能中了蠱毒,她該直接帶師兄去見黎老先生才是。
蘇夭夭伏在師兄床前,淚水的不停地流啊流,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待她真正醒來,卻是次日正午在師兄的床榻之上。她嗅見香味,似是同昨夜在楊姐姐那處吃過的一般。
師兄他炖了魚湯,且還炖的這樣美味。蘇夭夭一個激靈坐起身,預備湊過去嘗一口,倏地就想起她為何會在師兄床上的緣由,臉色陡地就耷拉下來,無精打采的穿了外衣。
她一步步挪到門口,看着師兄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忽然驚覺,這樣的歲月靜好的情形不知還能有多久?一日,或是一年。蠱毒潛伏在人的身體裏,不知何時便會發作。
可是師兄他……知道自己中了蠱毒嗎?昨夜她探過師兄脈搏一事,師兄仿佛并不知情。
“師兄……”她終是緩緩走過去,然她掩不住臉上的悲戚,只能耷拉着眼睛,仿佛睡眠不足還未真正醒來。
陶令正好把魚湯盛出鍋,側過身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昨夜你又偷偷溜進我房間意欲何為?”
蘇夭夭垂着頭不作聲,陶令繼續逗她:“去便去了,怎麽不曉得自己爬上床,竟趴在我手邊就睡着了。若是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蘇夭夭想起她小時候,偶爾溜進師兄的房間,便是自顧自發的睡在他的裏側。她那時不止覺得冷,更覺得空曠的房間讓人害怕。後來年長些,才可以一個人睡。
蘇夭夭靜靜聽着,喉頭愈是發酸,竟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陶令仿似不曾發覺她的異常,只顧自端了魚湯上桌,又将蒸好的米飯端過去。如此數次,蘇夭夭仍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末了,陶令擦幹淨手,将她擁入懷中一步步挪到屋內,将她摁在椅子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似讨賞一般道:“夭夭啊,為了炖這條魚,我可炖壞了好幾條呢,你快嘗嘗看。”
蘇夭夭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咽下,淚水卻是不聽話的流下來。
“好端端的怎麽哭了?”陶令一慌,慌忙伸手去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可是太難喝了?既是難喝,也要給我些許顏面,不許哭了!”
蘇夭夭撲進他懷中,無聲的流淚轉而變成了嚎啕大哭。
陶令輕撫她的脊背,悄然咽了咽口水同她道:“夭夭,你這麽哭,讓隔壁鄰居聽見了可是會以為我将你欺負了。”他自是不在乎旁人怎麽看,況且,本就是不相幹的人。但夭夭很是在意那個楊婉婷,他如此說,蘇夭夭只能一面忍着,一面改為低低地抽泣聲。唯有一把鼻涕一把淚悉數抹在了他的胸口。
蘇夭夭好容易哭完了,陶令蹙着眉看着仍在冒着熱氣的魚湯,終于松了一口氣,哪料懷中人兒仍是緊巴巴的揪着他的袖擺,咕哝着嗓音萬般可憐道;“師兄,若是你不在了,我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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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以來,她像是攀附着他才能生長的枝丫,若是他不在了,她不知如何自處?笑了鬧了再多的逃跑,都比不過真的面對他可能離去的現實。幾個月前,她才經受了師兄入獄可能死去之事。現在又是這般,她當真是害怕極了。
陶令用自己的碗重新給她盛了魚湯放到她眼前,一面心不在焉道:“那你便找個人嫁了,相夫教子,安穩一生。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她不喜望岐山的寒冷,他一直知道。他竭力讓她适應,卻還是一步步後撤,只想要她開心。
“我想要你!”蘇夭夭陡地擡起臉,眼眶裏淚水盈盈倒沒耽誤那份堅決。“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陶令本拿了她的碗,正要往唇邊送,一時僵住不知心內洶湧暗潮,到底要流向何方。
昨夜他嗅見異香心內便有了警醒,但大步邁進來的是夭夭,他便沉靜的阖着眼看她這一回想要做些什麽。然他等了許久,卻是她伏在他的床邊隐忍的哭泣。她跟在黎老先生身邊足足一年,興許是診出了他身體異樣。
陶令捧着她的臉,嗓音從未有過的溫柔寵溺:“我知道夭夭,我知道,我和你是一樣的。”
蘇夭夭怔怔的看着他,心下的惶恐卻沒消散半分,只抽泣着:“若是你死了呢?若是你比我早死,我又該如何?”
陶令未曾想到她這樣大的反應,但這一顆心卻是滿滿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他輕輕地擁住她,緩緩道:“不會,我不會死,有你在,我怎麽舍得死?”
“那你的身體裏為何有兩股相悖的氣息沖撞,好似被人下了蠱一般。”她抓着他的袖子一把抹了淚水,也不再隐瞞。若是她猜測為真,當務之急正是要趕緊找着黎老先生,請他救師兄一命。
“不怕不怕,”陶令下意識地安慰着她,轉而才又問道,“夭夭,你怎麽知道我最近身子不大好?”
蘇夭夭心下着急,也顧不得昨夜給師兄房裏下了迷煙一事了,只巴巴的追着他:“你不要管我,你就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蠱毒?”
陶令的臉色不可察覺的變了變,随即鄭重其事道:“不是。”
“當真?”
陶令輕撫着她的小腦袋,手指劃過她的長發,柔聲道:“我何時與你說過不作真的話?這氣息相沖,不過是我調息時分了神,稍稍有些走火入魔,過些日子便好了。”
蘇夭夭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并非不信,只是不能完全放心。
陶令眼看着魚湯就要涼了,索性拿了湯匙舀了一勺遞到她的唇邊,蘇夭夭下意識喝下,他這才又舀了一湯匙,而後緩緩道:“你也随着醫仙學了一年的醫術,中了蠱毒是什麽樣的症狀你應該清楚,我身強體健又是天下第一高手,哪是中了蠱毒的樣子?”
蘇夭夭這才恍然大悟一般,一口一口就着師兄的湯匙喝着湯。最後索性接過碗,自己仰起臉喝了幹淨。
“可好喝?”陶令眉眼彎彎的看着她。
“嗯。”蘇夭夭眨眨眼,一顆心終于算是安穩下來。
“師兄,以後我來做飯,我來釣魚,你什麽都不用做。”蘇夭夭吃罷飯,便頗是正經的宣告。
“呃?”陶令一怔,意欲收拾碗筷的手也被拿開。
“你陪着我就好啦,就像……”蘇夭夭收了碗碟,然她大抵是挺柳如風對這楊姐姐拽酸詞拽多了,不由得歪着腦袋道:“像風,像雲朵,像河流,永遠在我身邊。”
陶令甚是不習慣她這般特意文绉绉的模樣,但仍是忍不住笑道:“好!”
洗過碗,兩人便一起到河邊釣魚,一直釣到黃昏,似乎她不如師兄安穩,最後竟僅有一條山溝。然她還不會炖魚湯,只好晚間再做些別的菜。
“師兄。”蘇夭夭望向一側悠悠然坐着的男子,“再過半個時辰,你便回家。”
“好。”陶令點點頭,此時夕陽未落,橘色光暈打在他的臉上尤是柔和。若非還要做飯,蘇夭夭真想陪着師兄一直這麽坐下去。
陶令确認夭夭已然離去,方才冷冷道:“出來吧!”他聲音不大,但氣息極穩,隐在林中之人聽得清晰,當知沒有隐藏的必要,立時便緩步走至他面前。
來人一身粗布衣裳,唯那張臉看得出精致的面容,一雙手放在身前,纖長細嫩,看得出往日日子優渥,才養得出那樣嬌嫩的手指來。
陶令凝着眼前山水,并未有瞧她一眼的打算,只沉沉道:“你背叛了她。”
這卻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那人明顯驚了一驚,她原以為陶令必定有所察覺,卻是不曾想到,他竟然已經得了結論。卻還是這樣清晰肯定,讓人無法辯駁。然她此刻能夠現身,卻也沒有辯駁的打算吧!
昨夜飯間,每一道菜他都率先嘗過,方才夾了放在蘇夭夭的碗裏。那樣的舉動,已不只是貼心細致。今日一日無恙,她便是愈發不安。
“楊姑娘,你們走吧!”陶令道,眸間未有一絲變化,是他慣有的清冷。
“我沒想害她。”楊婉婷緊緊地揪着衣裳,頓了頓,到底是心虛的補充,“我不想害她的,我沒有辦法。”
陶令幾不可聞的輕哼一聲:“我知道,所以讓你們走。”而不是,容他們活到了這一刻。昨晚經過那間廚房,他便嗅到噬魂散的味道,但菜裏并沒有。是以,楊婉婷預備下毒,但最後沒下。
“陶公子!”楊婉婷倏地直直的跪下,“求您救救我的父親吧!他因為我逃獄一事現在生死不明,求您救救他。只要您能救下他,您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就算要了我的性命我也願意。”
她本也以為來了這裏,此後一生安穩。有親近的朋友,有相愛的夫君,數月後,還有自己的孩子。人生也算圓滿了。可她被通緝的消息還是傳到了這個小鎮,而在通緝令上明明白白的寫着,她的父親為此大病一場,等她歸來。
母親在得知她被賣進夙夜樓那日便尋了短見,說是無顏面對楊家列祖列宗。縱是後來父親又納了幾房妾侍,但父親終歸是父親。
這通緝令是太明顯的要挾,她不能視而不見。可是刑部主司要的是什麽,她被關了那麽些日子怎麽可能不知道?她不想傷害蘇夭夭,可是她沒有辦法,也沒有選擇。
噬魂散本是夙夜樓的媽媽給初時不願服軟的姑娘用的,這藥能使人在幾個時辰內失了力氣,于身體妨害卻也不大。她本打算下在菜裏,卻又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