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家
林旗被她這直白的話說得一陣默然, 也對,她就是這個性子,非得讓自己發酸了她才高興。林旗半晌無言, 停了會兒, 出聲提醒:“不是說要矜持嗎, 這就是你的矜持?”
這話姜榆早就忘了, 咳嗽了幾下,板起臉狡辯道:“我哪裏不矜持了?我可沒有主動碰你,我說喜歡你都是騙你的呢,美人計知道不知道?”
她不高興了立馬翻臉,往林旗肩膀上推了一下, “你讨厭鬼,不要和我待在一個房間裏。”
林旗見她比昨日鬧了一些,知道她這是精神回籠了,這會兒不順着她,等她惱了就難哄了, 道:“你讨厭我沒關系,騙我也無妨, 誰讓我喜歡你呢, 我想和你待在一個屋裏。”
得了他這一句, 姜榆臉紅心跳, 歡喜極了, 剛垂下的嘴角一揚,馬上就要綻開笑,偏偏又要裝模作樣地拿捏氣勢, 硬是壓着嘴角不肯讓人看出來。只有咳嗽的時候松動一下, 又趕緊憋住。
可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還是透漏了出來。
這是個嬌俏動人的姑娘,從十來歲起就是這樣,有時候心眼多得數不清,有時候又心思簡單,一句話就能哄好,這麽多年了一點兒也沒變。
時而可恨,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可愛的。
林旗原本看得想笑,一想起她近來的種種操作,又氣又無奈,道:“姜音音,你是不是長不大?”
“說誰長不大?誰長不大啦?我都十九歲了……”姜榆氣呼呼地嚷嚷了幾句,驀地眉眼一紅,委屈了起來,“我都十九歲了……周椋慧也是這歲數,可她娃娃都有兩個了!”
林旗:“……”
林旗有點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于理,姜榆與周明夜已經完了婚,有夫妻之實也好,沒有也罷,抱娃娃都是人家夫妻倆的事情。
可是于情,姜榆本該嫁與他的,若非當初他家中有變,又突然離京,兩人早該成親了……
世事難料,林旗暗自握緊了拳控制住情緒,逼迫自己不去想過去的事情。
待情緒穩定,他又遲疑了,這時候他是該哄着姜榆罵周明夜,還是該罵他自己?
林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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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姜榆悵然地呆坐着,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會兒,忽地哼了一聲,質問道:“你是不是又在心裏說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了?”
“沒有。”林旗耐心地轉移話題,道,“我在想怎麽教訓那個小癟三。”
“哪裏還用想?”姜榆最厭惡這種欺辱女孩的混蛋了,怒道,“仗着人多欺負人家父女倆,這回饒了他,下回他還會欺負別的女孩兒,要麽把他打死了,要麽把他關起來……”
她注意力被轉移到這上面了,氣鼓鼓地說個不停,林旗聽着,間或“嗯”一聲回答她。
淅淅瀝瀝的雨水到了午後果然停了,雲層破開,烈日重新出現在空中。檐上水珠嘀嗒嘀嗒了沒多久,就徹底蒸騰不見了。
到了次日清晨,處處鳥啼,是一個明朗的豔陽天。
姜榆一睜眼,先是瞧見了床頭擺放的整齊衣裳,坐起來後,一低頭,又看見了床邊的幹淨繡鞋。
姜榆有點疑惑,把衣裳扯過來看了看,認出這是她自己的衣裳,先前留在姜家的那些。
她腦瓜子一轉就想明白了,多半是林旗吩咐護衛送來的,護衛總不能私自動她的衣裳吧?其中怕是還有姜夫人的意思。
果然,把衣裳展開穿上時,幾張銀票從裏面飄了出來。
姜榆把銀票撿起來,看了看面值,雙眼笑成了月牙。
她任意妄為,姜夫人雖然為她遮掩,但是回去了免不了要教訓她一頓的。
現在姜夫人給她送了幹淨衣裳鞋子,裏面還藏了銀票,而不是易見光的金銀首飾,顯然是怕她受了委屈,想讓她偷偷藏着的。
那就不用怕了,到時候扮得慘一點撒個嬌就沒事了。
姜榆開開心心換好了衣裳,推門出去,就看見了院門口的馬車。
林旗、江鳴二人正在旁邊說話,一見她就停下了。尤其是江鳴,立即站得直挺挺的。
姜榆這會兒沒理會他,朝着兩人哼了一聲,徑自去洗漱喝藥了,又與小魚說了會兒話,沒等一會兒,林旗過來了。
“馬車備好了,等下就能啓程。”
姜榆慢悠悠地斜睨他一眼,道:“你說啓程就啓程,知道玖玖在哪兒嗎?”
林旗還真知道,但是說了會讓她丢臉面,到時候再折騰起來就不好了,他道:“那聽你的,你說往哪走就往哪兒走。”
“這還差不多。”
走之前姜榆向小魚父女倆仔細道了謝,問及林旗要怎麽處理那個小癟三的時候,他沒直接說,只是朝着江鳴點了點下巴。
“要把他留下?”姜榆思索了下,也點了頭。
帶着江鳴能方便很多,但是礙眼,她只想與林旗兩個人單獨相處,不然也不必特意拖林旗下水了。
林旗久居軍中,律法嚴明,懲治一個小混混多的是法子,也不需要什麽額外的理由,他不想髒了姜榆的耳朵,所幸姜榆也沒有細問。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就是掐着姜榆的腰抱人上馬車時,旁邊傳來一道異樣的眼光。
林旗剛把姜榆放穩了,正提起她垂下的裙角,察覺到了,微微側目,正對上江鳴扭曲的目光。
他頓了下,在這時忽地發現,自己與姜榆的碰觸已經變得習以為常了……姜榆落水前,他可不會這樣。
“幹嘛呀?”姜榆進車廂時發覺裙子被扯住了,扭頭問他。
她新換了合身的漂亮衣裙,是藕色如意紋的廣袖緞裳與淺瑰錦織芙蓉襦裙,長發未梳,有一縷因為她微微躬身而垂到了胸前,懸在空中晃來晃去。
未着脂粉,也沒戴什麽首飾,卻還是難掩如花嬌靥。
林旗指腹搓了下手中豔麗的軟綢裙子,只覺得又輕又薄,心想這一定是她自己選的衣裳款式。
她最喜歡明亮溫柔的顏色,當年定親之後經常把林玖接進府中,讓人給她量身形做衣裳,打扮得粉雕玉琢。
手中衣裙被扯動,是姜榆問他:“還不松開?”
林旗在這一剎那間将兩人這幾日的相處盡數回顧了一遍,恍惚發現自己似乎着了她的道。
自落水後,他一直貼身照顧着姜榆,同吃同宿不說,背背抱抱更是常有,做起來不能更順手了。
姜榆還沒徹底康複,又咳了起來,把臉都咳紅了。
“他偷看你。”林旗松開她的裙角,示意她看江鳴。
“看什麽看,吩咐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嗎?”姜榆兇巴巴道。
不動聲色看熱鬧的江鳴遭受無妄之災,震驚地回望着林旗,結結巴巴道:“……我沒、沒看……”
“我問你話呢!”姜榆板着臉,不悅明擺在臉上。
江鳴忙答道:“……做好了,姜夫人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就是聽聞你病了擔憂得厲害……”
“算你識相。”姜榆進了車廂坐好,催着林旗道,“走吧旗哥,不要理他了。”
姜榆掀了簾子與小魚揮手告別後,馬兒原地踏了兩步,邁開蹄子沿着小路奔去。
地方偏僻,路上沒什麽人,姜榆把車簾掀開固定的一旁,馬車行駛中,從林中吹來的帶着草木清香的風直接灌入到了車廂內。
車廂不算寬敞,裏面鋪了軟墊,好方便姜榆歇息。可現在姜榆是不困的,吹着小風心裏暢快極了。
馬車往前駛得遠了點,姜榆開始找事,她摟着裙子慢吞吞往前挪,到了趕車的林旗身後,叮囑道:“旗哥,我把玖玖還給你,你要對她好一些哦。”
“嗯。”
林旗駕着馬車沒回頭,姜榆按着他肩膀繼續往他身旁挪,又道:“你走的時候她太小了,現在見了你怕是不敢認的,受了委屈也不敢主動和你說。所以你要多注意點她、多體諒她,對她溫柔一點、耐心一點。還有啊,記得把府裏亂七八糟的人清理幹淨……”
“知道了。”
姜榆又囑咐幾句,話音裏忽然帶了幾分哀愁,嘆道:“明夜要怎麽樣才能将功抵罪啊?”
再聽她提及周明夜,林旗手中缰繩緊了緊,道:“最穩妥的法子是給他安排個實用的官職,慢慢熬。”
姜榆一聽就急了,跪坐着撲到他背上,急聲道:“不好!那要多少年啊?等她立了功解脫了,我都要老了!”
說得太急了嗆着氣了,按着胸口咳了起來。
林旗失笑,手臂微擡擋在她身側防止她從馬車上摔下去,道:“也有快的法子,最快的是陛下遇刺,周明夜護駕有功。這樣的話,只要她犯的不是謀逆的大罪,其他什麽罪名都足夠洗脫了。”
姜榆覺得有理,遲疑道:“可是你怎麽知道陛下什麽時候會遇刺?”
空氣中寂靜了一瞬,姜榆緩緩睜大了眼睛,猛地攀住林旗肩膀搖晃起來,“不行!這是要殺頭的!要是讓人知道了,你就成了反賊,你祖上的英名就全敗了……”
林旗轉過臉看着她,道:“這個法子最快,我仔細些,不會被人抓到把柄。”
“不要!”姜榆大聲回答完,看見他眼中有了笑意,忽然就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她的臉倏地漲紅,惱羞道:“你、你……我不管了!反正這是你的事,你想娶我,就得先幫明夜!”
“嗯。”林旗點頭示意知道了,沒再提這事。
姜榆覺得自己吃了虧,把下巴磕在他肩上兀自懊惱了起來。過了片刻,沒聽林旗再提別的法子,她有點兒忐忑,正要屈服了主動開口問,一偏頭,瞧見了他頸上的小傷口。
傷口已經結了痂,就那麽一點兒大,牙印也很淺,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姜榆看得有一點兒羞澀,趴在林旗背上,把兩只手搭到了他胸前,聲音幾不可聞地道:“旗哥……我還想玩……”
她把重量全壓在林旗背上,但也沒多重,對林旗來說軟綿綿的,像是一朵雲。
林旗肩膀都沒低一下,只是餘光在自己胸膛上掃了一眼,看見了鋪在他身上的藕色寬袖和揪在一起的細細的手指頭,問:“玩什麽?”
“玩昨日那樣的啊……”姜榆聲音小小的,害臊道,“你扮土匪,我是千金小姐,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你要把我搶走的……”
林旗緩緩回眸看她,挑了挑眉梢。
姜榆被看得臉紅耳熱,眼神晃悠了幾下,在他耳邊小聲問:“你說,我若是真的移情別戀喜歡上別人,嫁了別人,你回來後知道了,會不會化身土匪把我搶走?”
話音才落,姜榆正要退開去看林旗的臉色,驀然被擒住了手臂,她身子順着那力道從林旗背上滑落,被箍着腰翻轉了一圈。
姜榆驚叫一聲,急忙閉上了眼,直到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寬闊的懷抱中,這才怯怯睜開,正好對上林旗晦暗莫測的雙眸。
他劍眉微沉,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樂,這麽直勾勾地盯着姜榆,讓她有一種被視為獵物侵襲的不安感。
姜榆面紅耳赤地推了他一下,剛要開口說話,腰身冷不丁地被向上撐起,姜榆腰間一軟,瞬間與林旗貼近,兩人相距不到三寸距離,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
姜榆的呼吸不自覺地急了起來,覺得有點撐不住了,忙連聲道:“假的假的!只是玩玩,不能當真!”
林旗近距離看了她一會兒,按着她後腦把她按進了自己懷中,沉聲道:“老實點。”
姜榆什麽都看不見了,被箍着連動都動不了,“唔唔”掙紮了幾下,被林旗在後背上輕拍了拍。
“睡一覺,等你病好了再跟你玩。”
“我不困……”姜榆被按着頭,不困也起不來,掙紮了會兒被在腰上撓了幾下,嬉笑着蜷縮起來。
大概是懷抱太安穩,也可能是傷寒作怪,沒多久,她就真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姜榆再睜開眼的時候,入目是眼熟的青紗簾帳。
身下床褥輕軟,而屋中涼絲絲的,像是擺了冰,她動了動鼻尖,還能嗅到一絲淡淡的熏香,味道熟悉且讓人安心。
姜榆掀開薄被坐了起來,環視一周,從她躺着的紫檀月洞架子床,到屋中擺設與軒窗前的梳妝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這是她的閨房。
姜榆驚訝,蹙着眉頭低咳了幾下,高聲喚道:“娘?”
外面響起腳步聲,卻是遠離的,姜榆等了會兒,才又有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靠近。
她坐在床榻上,隔着垂紗的花罩看不見外面,只聽得雕着精細浮花的梨木門被人猛地推開,很快垂紗也被撥開,是姜夫人。
姜夫人滿面怒色,看着姜榆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按在床上打一頓。
然而她還沒開口,姜榆已經嗚咽了起來,“我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