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人情深
聽得禦駕到來的高唱聲,立政殿外間中守候着的各色人等均起身行禮問安。李徽一眼瞧過去,只見滿室衣香鬓影、群芳綻放。釵環璀璨之下,一張張芙蓉面含愁帶憂,袅袅婷婷地或進或退,一時竟是完全辨不清她們究竟是何身份。
見這俊秀的少年郎一臉天真懵懂,衆人都禁不住笑了起來。李欣便帶着他向諸嫔妃、三位公主與太子妃、越王妃等長輩行禮。尚且來不及寒暄兩句,認清楚這些長輩,就聽內間傳出一聲微弱的咳嗽:“三郎和阿徽來了?”
看似虛弱不堪的濮王殿下立即再度英勇起來,揮退正欲攙扶他的李欣,疾奔入內,看得衆人無不怔了怔。同樣被點名的李徽也跟了進去,便瞧見雕飾繁複而古樸的箱型床榻上躺着一位形銷骨立的老婦人。她滿面病容、瘦弱不堪,雙目卻溫柔而清湛,遙遙望過來的時候,便令人心中禁不住柔軟幾分。
李泰撲倒在床榻邊,嚎啕大哭,嘟囔着不孝之類的話。秦皇後輕輕一嘆,打量了他幾眼,苦笑道:“一別十幾年,你真是沒有半點長進,白長了這麽些年紀了。”
濮王殿下渾身一僵,擦着眼淚道:“阿娘教訓得是,兒子……兒子确實癡長了這麽些年歲……”說着說着,便又哭了起來:“兒子一直不争氣,讓阿娘失望了!兒子知錯了!再也不敢了!從今往後,就讓兒子侍奉在阿娘身邊罷!”
他哭得十分真情意切,秦皇後目光微動,卻并未理會他,反倒是看向了李徽:“這便是阿徽?過來,讓祖母仔細瞧瞧你。”
同樣是痛哭流涕,祖母與祖父的反應真是截然不同,難不成是慈父嚴母?或許,唯有祖母才能制得住阿爺?李徽心中暗暗想着,跪倒在床榻邊,一面行稽首大禮,一面朗聲道:“孫兒見過祖母。”
“好孩子,所幸你們兄弟二人的性情都不像阿爺,甚好。”秦皇後揉了揉他的腦袋。
“……”濮王殿下頓時噎住了,大哭聲很快便變成了帶着些委屈的哽咽。
“……”立在一旁的聖人清咳了一聲,也沒有說什麽轉圜的話。至于太子殿下,只是很應景的笑了笑,亦不多說半個字。其餘人等則更不敢多語了,只當作什麽也不曾聽見,自顧自地與濮王妃閻氏敘離別之情。
唯有帝後二人都極為疼愛的嫡幼女清河公主笑盈盈地道:“阿娘待三兄總是這般嚴厲。像三兄又如何?不像三兄又如何?總歸兩個都是好孩子。阿欣如今長大了,也渾不似從前那般有趣可愛了。倒是阿徽,光是瞧着便讓人心疼呢。”
“這孩子确實生了一付好樣貌,性情看着也溫和。”秦皇後微微颔首,對李泰道,“三郎,你的孝心我領了。若是讓你留在宮裏侍疾,怎麽也不妥當,到時候也不知是誰來照顧誰。倒不如時常讓阿閻帶着阿徽過來探望我,我瞧着他們便覺得十分歡喜。”
李泰頗有些失落,抽抽搭搭地堅持道:“兒子定會每日入宮來見阿娘。”
“好罷,你也別再哭了。”秦皇後很是無奈,“都一把年紀了,像什麽樣?趕緊去整一整衣冠,好好淨面洗漱……”
清河公主使了個眼色,便有宮婢将哭得毫無形象可言的濮王殿下帶了下去。太子李昆與越王李衡也笑着行禮,跟着退了出去。聖人又咳了一聲:“都圍在這裏作甚麽?莫要驚擾梓童養病。太子妃不是備好了宴席麽?這就帶着濮王妃出去罷,給他們一家接風洗塵。”
衆人便徐徐散去,秦皇後似笑非笑地瞥了聖人一眼,嘆息一聲。
李徽因走得慢些,落在最後,便聽秦皇後悠悠道:“三郎回京之事,妾事先竟然毫不知情。聖人還隐瞞了什麽?索性一并說了罷,免得驚喜都成了驚吓。”
聖人低聲道:“十幾年不見,你當真不覺得歡喜?都過了這麽些年,不論是三郎或是大郎犯了什麽錯,都暫且放下罷。讓他們回京住幾日,見一見面,就權當是全了父子母子的緣分。我們年歲大了,往後大概也見不着他們了……”
接下來的話,已經漸漸聽不見了。李徽心中卻猛然一動,驚訝之極:原來,不僅阿爺奉召回京,連那位被流放的大世父李嵩也要歸京了?!他幾乎能想象得出,阿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神情該是如何難看了!當年奪嫡失敗的兩人都返回長安,彼此之間猶如生死仇寇,又須得在祖父祖母跟前裝出兄弟情深的和樂模樣,往後的日子又該有多熱鬧?!
因着被這個消息震住了,接風洗塵宴上,李徽頗有些食不知味。他沒有機會與閻氏、李欣說話,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擔憂,胡亂用了些吃食。閻氏忙着與妯娌小姑交際,李欣忙着看顧李泰,都顧不上他。李泰的興致卻着實很不錯,吃肉喝酒,飲得半醉,後來竟倒在席上睡了過去。
待到夜半時分,這場宴席才結束。濮王一家乘着車駕,返回延康坊的王府。因不放心醉倒的李泰,又擔心他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李欣與李徽便揮退仆從,登入他的車中照料他。
濮王殿下躺在車內,便猶如小山一般,将兩個兒子擠在角落裏,幾乎動彈不得。李徽艱難地挪了幾步,想将剛才聽見的事告訴兄長,不料,李泰卻倏然翻了個身,掙紮着半坐起來,渾身的肉仿佛波浪般湧動着。
他醉眼朦胧地望着兩個兒子,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對視了半晌,忽然道:“你們……你們倆真是不懂得讨長輩歡心,成日裏就知道規規矩矩的,無趣得很!……天下間哪個爺娘不願意與自家孩兒親近些?偏偏你們每回問安都只知道坐在一旁,足足離得八丈遠……”
說着,濮王殿下猛地張開雙臂,豪爽地道:“來!過來!”
“……”李欣與李徽看了看彼此,一時間有些僵住了,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
見狀,濮王殿下失望地長嘆一聲,拍了拍厚實的胸膛:“兩個沒眼色的混賬東西!還不趕緊過來!”
“……”于是,已經二十餘歲的嗣濮王,年滿十三的新安郡王,皆面無表情地靠了過去,撲在了他肉乎乎的身體上。
父子三人抱在一處,濮王殿下很滿意地用肥厚的大掌拍了拍他們的背,然後呼嚕呼嚕又睡了過去。李欣與李徽枕在自家阿爺的身上,無言地對視:難不成,這便是阿爺與祖父親近的經驗之談?也是阿爺之所以最得祖父歡心的秘訣?但這種“經驗”與“秘訣”,應該只适合十歲以下的孩童罷?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投入阿爺懷中,不覺得着實有些羞恥麽?
雖然百般不習慣,但兄弟兩人靠在阿爺軟綿綿而又溫暖的懷裏,心中亦是感觸良多。盡管他們很清楚,自家阿爺将會給他們日後的生活帶來何等的煩惱,但他們卻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命運。沒有任何怨憎,沒有任何不耐,沒有任何畏懼,唯有淡淡的無奈與溫情,缭繞在他們之間。
無論阿爺有多不可靠,此時此刻的一個懷抱——僅僅是一個如此笨拙而又親近的動作,或許便足以讓他們心滿意足了。
當車駕終于回到濮王府後,仆婢們在車駕外頭小聲喚了許久,也不曾聽見半點回應。閻氏帶着長媳周氏掀開車簾一瞧,就見父子三人躺在一起,都已經睡熟了。她看着枕在李泰身上的李欣與李徽,笑着搖了搖首:“難得見他們父子如此親熱,便将他們都擡到阿郎的寝殿中去罷。”
濮王殿下的床榻寬大無比,躺下父子三個依然綽綽有餘。翌日清晨,李欣與李徽醒來之後,四目相對,一時無言。李徽不知兄長是如何想的,自己卻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他實際的年紀已經是二十餘歲了,這種父子抵足而眠的事尚是頭一回,總覺得似乎有何處不太對勁。
于是,趁着自家阿爺睡得正熟,兄弟倆匆匆忙忙地洗漱完,便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外院的書房裏。很快,此事便傳到了閻氏與周氏耳中,婆媳二人暢快地笑了許久。而李泰卻依舊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将近午時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這時,書房裏的李欣與李徽已經商量起了庶人李嵩一家歸京之事。
“黔州路途遙遠,又交通不便,就算日夜兼程歸京,也至少須得大半個月。”李徽道,“咱們是否需要早些告知阿爺?讓他做好準備?免得他突然聽聞這個消息,一時間反應不及,流露出怨憤之意,反倒惹得祖父不悅。”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也不宜太早告訴他,提前幾日即可。難得他如今這般高興,便讓他多快活一段時日罷。”李欣道,“聽見大世父的消息,他便再也快活不起來了。”這嫡親的兩兄弟,由争寵轉為奪嫡,由親親兄弟轉為你死我活的仇人,定然永遠都不可能回到一切都從未發生的時候了。
“日後見面……”李徽憂心忡忡,“偶爾我覺得,阿爺似是‘大智若愚’——但更多時候卻覺得,他是‘大愚若智’。”
“……”李欣敲了敲他的額頭,警示他不可妄議長輩,而後道,“咱們也不必太過擔憂,畢竟當年阿爺算是鬥倒了大世父,便是再度相見,也未必會落得下風。雖然,我如今細細想來,也會時常懷疑——大世父并非他擊敗的,只是自己太沉不住氣而已……”
這種話說起來便算得上僭越了,于是兄弟二人只互相看了看,心領神會,不再多言。
作者有話要說: 濮王殿下:(認真臉)撲懷埋胸,是增進父子感情的不二法門,你們來,試試——
嗣濮王&新安郡王:=/////=
濮王殿下:讓你們試試!!快!!
嗣濮王&新安郡王:(撲,埋胸)=/////=
濮王殿下:(心滿意足)
嗣濮王&新安郡王:(等等,呼吸,呼吸不過來了!!!!救命!!!!)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本文因男主意外身亡而結束了→ → ,呵呵,肉山什麽的,大家懂得的
王子獻:- -……
PS.最近到年終了,會比較忙,所以更新比較不定時,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