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航班落地後有24小時時間休息,寧佳書乘機組車回到酒店已經精疲力盡,連下午飯也沒吃,行屍走肉一般拖着肉體囫囵卸了妝,一沾着枕頭便睡得昏天暗地。

半夢半醒間,床頭的鈴聲響個不停,她不耐煩摸了半天才把手機摸下來,閉着眼睛劃開。

“喂——”

半晌沒得到回應,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串陌生數字,打頭的號碼001626。

來自美國洛杉矶。

“Hello?”

寧佳書在洛杉矶呆了三個多月改裝訓練剛回國,有認識的朋友給她打電話也正常。

她起初以為是信號不大好才聽不見聲音,喊了好幾遍,手機貼近耳畔,卻聞到了對方隔着話筒幾乎微不可查的呼吸聲。

北美正處大半夜,寧佳書有些疑惑誰會在這時候給自己打電話,可她實在太困了,腦子裏像攪了一鍋漿糊,等了十來秒鐘還沒聽見答複,幹脆又挂了電話重新睡過去。

這一次入睡,寧佳書恍惚做了一個夢。

記起了上一次戀愛說分手時候,季培風那張俊美又憂郁的臉。

為什麽會夢見這個,大抵是飛機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長得實在太像的緣故。

夢裏,他剛從賽場上下來,滿頭是汗,只聽聞那句話,微啓的唇怔怔愣着,籃球滾到她腳邊。

漆黑的眼睛裏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盞燈熄滅了。

雖然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鐘,寧佳書還是不可避免生出幾分負罪感,培風真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這樣鐵石心腸的女人。

她本要轉身走的,想着既然在夢裏,就拍拍他安慰兩句吧,誰知還沒張嘴,就見霍欽皺着眉臉色陰沉朝她走過來,冷冰冰質問,“寧佳書,你的登機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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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場景一下子換成了航站樓,她翻遍飛行箱每一個角落也不見登機證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這樣毫無責任感的副駕。”

她怎麽可能在霍欽面前犯這種低級錯誤?

寧佳書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飛行箱,像是一個強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電腦、IPAD,飛行記錄本,洗漱包、通訊耳麥、證件袋一字排開,數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沒有遺漏,才松口氣,一屁股坐下來。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燈火映得發亮,正是羅馬時間淩晨四點。

寧佳書本想睡個回籠覺,才躺下,便隐隐聽見左邊房間傳來黏膩的撞擊聲。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個身,又聽到右邊房間如出一轍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讓她睡好覺!

黑着臉起身去洗澡,直到花灑把所有的聲音都掩蓋了,寧佳書才記起昨晚那通沒出聲的跨洋電話。

直覺告訴她是季培風打來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兩個多月了,他怎麽會突然聯系她。

寧佳書分手向來不拖泥帶水,要斷便斷得幹淨潇灑,有大大方方的還能做朋友,像季培風這樣在意介懷的,大概就是永別了。

洗澡特別消耗熱量,睡了八九個小時,在飛機上吃的那小半盒機組餐早已消化得一幹二淨,整個飛行箱只找出一只機組發的小點心,吞了之後還是餓得前心貼後背。

本打算吹幹頭發就下樓找吃的,誰知房間的吹風機壞了,前臺的電話許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樓去找。

寧佳書的頭發生得像海藻,濃密又柔軟,天生自來卷,小時候寧母抱她出去,大人都誇像洋娃娃,偏偏寧佳書自己不喜歡。

她覺得,大概是中學時期沒做成的離子燙始終令她耿耿于懷,後來每每都要用吹風機撸直。

不過直發确實把她的純淨柔美發揮到淋漓盡致,更添上幾分表裏不一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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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誰知一踏進走廊,房門便自己帶上了,寧佳書傻了眼,她的手機和房卡都還放裏面,急匆匆跑到大廳前臺,卻并不見人。

時間還太早了,她穿得單薄,濕淋淋的頭發披在肩上,風一吹才感覺到寒意。

等了十來分鐘,只等到了清潔工。對方聽不大懂英文,寧佳書意大利語又說得磕絆,啰嗦了好幾句才聽明白,酒店夜班的前臺組隊罷工了,最早六點過後才會有輪替的員工來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傳說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罷工。

寧佳書除了翻白眼,竟是什麽辦法也沒有。

大廳接了杯水喝,實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樓,搜腸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間房,去叨擾兩個小時。

9045?

9054?

她睡得早,連下午飯都沒吃,只是在前臺發房卡的時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機入住單,此刻想起來,不禁後悔當時沒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兩個號碼登記時挨在一處,這代表兩間房住的都是她們機組的人,兩間都能敲敲試試。

寧佳書走廊轉悠兩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對面那間門鈴。

才按到第二下,房間燈光便亮了。

睡得很淺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寧佳書很有體會,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誰先道個歉再說,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心理建設得很好,然而門一開,她便後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寧願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來開門的人,是霍欽。

他穿了長褲,單手擡着,在給襯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樣,臉便凝上來。

掃了眼腕表,擡頭問她,“寧佳書,你做什麽?”

寧佳書随便套了白T恤,寬松的領子,胸口的皮膚掉出來,極白,濕淋淋的卷發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濕大半。

燈光下,漆黑的眼睛裏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淚痣,更是像極專吸食人精魄為食的海妖。

“我……就借個吹風機,我房間的壞了,前臺沒人在。”

心中再懊惱,她也得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裝作已經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寧佳書解釋前大眼珠子轉了半圈兒,所以這話霍欽只信了一半。

他沒出聲,上下打量了寧佳書一秒鐘,然後轉身關了門。

就這麽把門甩上了?

寧佳書嘴巴張開半晌說不出話,氣得想打人!

剛剛對門擡起小腿,誰料那腳步聲又近了,她趕緊轉身,裝作要走的模樣邁出去兩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風機?”

終于等到霍欽的門又重新打開。

他的聲音很冷清,帶着初醒的微啞,眼睛卻是清醒的。

寧佳書背對他,飛快地揚眼得意笑起來,轉了主意,也不拿他手裏的東西。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欽眉一皺:“你還有什麽花招?”

“我哪兒來什麽花招,”寧佳書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後的門,“我出來找吹風機,門鎖上進不去了,沒錢包沒手機,前臺六點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個多小時冷風,你忍心嗎?”

樣子是真委屈。

霍欽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寧佳書愛嬌,受了傷倘沒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見關心兩句,指甲蓋大的個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頭發和衣服上的水跡,洗完澡至多不過二十分鐘。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欽穿上外套帶她去了一趟大廳。

謝天謝地,沒有員工良心發現回來值班,前臺還是空蕩蕩的。

此刻淩晨四點半還不到,也不好貿然敲門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欽把房卡遞給了她。

寧佳書擡頭,“你要去哪兒?”

“睡醒了,出去走走。”

寧佳書睜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閃爍,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裏,“我也做不來鸠占鵲巢的事情,既然你這麽不想看見我,那我回大廳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樣的。”

說罷,她轉身便折回大廳。

竟是比剛才更委屈了。

“寧佳書——”

霍欽大半夜被她折騰得無奈,縱是知道這是寧佳書幾年前便慣用的伎倆,還是松了口,“你別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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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欽住的是雙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張空着。

寧佳書洗過澡,又穿了短袖短褲,四肢都被冷得微紅,進了房間半晌才稍暖些。

霍欽确實是睡不着了,洗漱後就在窗邊開着閱讀燈看書,寧佳書好幾次張口欲叫他,最後還是沒說話。他冷淡背對她的樣子,自始至終沒有投過來的視線,已經表明了态度。

她徑自把頭發吹幹了,盤腿坐到另一張空床上,沒有手機,也就沒有了打發時間的東西。

昏黃的燈光下,霍欽的輪廓有點兒叫人屏神。

若是從前,她可能會把電視打開幹擾他,叫他看不成書,把注意力移回來。

可惜當初那麽分的手,闊別幾年,她也不敢輕易試探,他對自己的容忍底線到底到哪一步。

枯坐了二十分鐘,寧佳書扭來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欽。”

“霍欽。”

那人沒動,沉靜的眉眼,低垂的視線,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欽。”寧佳書又叫,“我能看電視嗎?”

“不能。”

這一次應她了。

男人擡頭,床上的寧佳書托腮挑眉看他,得逞地抿開唇笑起來,然後問他,“今天晚上要是別的女人來敲門,你也會開嗎?”

溫聲軟語,像是在對她的情郎說話。

白生生兩條腿搭在他床檐的制服上,櫻粉色指甲蓋像是制服精美的袖扣,垂下來的領口隐約可見微綿的曲線,嬌憨的大眼睛閃動着狡黠與揶揄,一動不動看着他。

寧佳書漂亮,那份生來的美貌便是她無往不勝的武器,她對自己認知準确且物盡其用。

他忘了,撥撩人心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

而他從來不知道,她慣用的那些甜言蜜語裏,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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