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或許是覺得寧佳書的姿态實在太咄咄逼人, 羅圖當天晚上就叫車要從家裏搬出去,羅父明顯不情不願,想阻止女兒打電話給搬家公司,留些還轉的餘地, 只可惜寧佳書一直在場盯着, 他到最後也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
他們父女搬進來時候是拎包入住, 八九年過去了,仿佛還是那些東西, 連半輛貨車廂都沒填滿, 羅圖出門前還被寧佳書喊定:“東西留下。”
“寧佳書你不是吧,這包阿姨早送我了,你缺這一個包嗎?”羅圖脫下臂彎裏的包不敢置信。
那包是很多年前寧佳書兩三萬塊在澳洲買的,買回家覺得醜得不行, 盒子都沒拆就扔給寧母背, 寧母每天除了呆在廚房就是菜市場, 用不上那麽貴的包,就送給羅圖背了。
“我是不缺這個包,但只要是我的東西你就不能帶走。”
“還你就還你, 得意什麽。”羅圖把包一扯, 稀裏嘩啦倒出裏面的東西, 扔回寧佳書面前,“一個破包而已,誰稀罕。”
天色已經不晚了,但寧家這一番折騰,街坊鄰居還是隐約聽見了響動,從自己家窗戶探頭探腦看熱鬧,直到載着父女倆的大貨車絕塵而去, 寧佳書才神清氣爽把門關上,将所有的視線隔絕在外。
一陣兵荒馬亂後驟然安靜,弟弟似乎是覺得求喂的時機合适了,張嘴哇哇嚎啕哭起來,寧母把孩子背身上,邊哄邊回到廚房裏給他做輔食。
霍欽幫忙收拾淩亂的客廳,打掃木地板上搬家弄出來的腳印和灰塵。
好好的晚餐經歷了那麽一場變故,但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樣充滿好奇心或疑問,直到感覺寧佳書盯着他的時間或許太長了些,才擡起頭來,漆黑的眼睛平和而安靜。
“怎麽了?為什麽一直看我?”
“對不起。”寧佳書低頭,小聲道:“讓你經歷這些事情。”
“佳書,你不需要道歉,這本就不是你的錯。”霍欽放下手上的東西,“你要知道,我們都是凡人,不能決定世上所有的事情。”
他的語氣不像在安慰她,更像在陳述一件事實。
霍欽這樣的反應,多少讓寧佳書覺得好受了一些。其實她覺得很丢臉,吵架時的腎上腺素落下來後,像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現在人面前,尤其這個人還是她在意的人。
從很久以前寧佳書就認為,不和睦的家庭氛圍比起貧窮是更能令自己羞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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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她在外頭不可一世風頭無兩,事實上,她從來不對別人提起自己的家庭,認識的人通常相處很久之後才會偶然得知,原來是她離異家庭的孩子。寧佳書長這麽大唯一羨慕過何西的地方,就是她有恩愛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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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欽第二次在寧佳書家裏過夜了,但上次整夜都在哄孩子,逃跑時候還匆匆忙忙,這回終于正大光明在霍母的解說下,好好觀察她從小住到大的地方。
進屋的玄關牆面處有寧佳書不同年級長高時候留下的劃痕印記,二樓走廊挂着她小學拿到的XX文藝比賽、XX歌唱大賽獎狀。
寧母甚至翻箱倒櫃找佳書嬰兒時期光屁股的相冊給霍欽打發時間。
寧佳書開始還不想給霍欽看那些羞恥的童年照,後邊覺得自己捂着相冊的樣子實在像極了那些扭捏的小女生,這才撒手,一邊打預防針:“不許笑啊。”
“怎麽會,你不是也看過我的。”霍欽極力按下唇角。
“偷笑也不準!”寧佳書打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心裏笑了,嬰兒長相不都是一樣兩只眼睛一個鼻子,有什麽好笑的。”
“佳書,就算你是女孩兒也不能這樣雙标,上次看我的相冊你明明笑到捂着肚子說疼,現在我竟然還需要為心裏沒發出來的笑聲向你道歉嗎?”
……
誰也沒提剛剛發生的事情。
寧母隔着廚房玻璃門,看小情侶在外頭打情罵俏,忽然覺得欣慰至極,無比慶幸自己今天晚上做出的決定。
她一生都優柔寡斷、瞻前顧後,沒有幾次決定是真正憑心選擇的,可是剛剛,在那個人走出那道門後,她忽然覺得鄰裏的議論都沒有那麽重要了。
在和佳書父親離婚之後,為了躲避世俗的眼光,她迅速重新躲進另一端婚姻裏。可事實上,這段婚姻對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她一個人也能做好所有的事情,一個可有可無的丈夫,只不過給了她一點聊勝于無的心理安慰罷了。
為了這一點安慰,她付出的實在太多,連自己的女兒也跟着受委屈。
她一直勉強維持的和睦的表象下,事實上早已經千瘡百孔,佳書不喜歡他們,他們也讨厭佳書,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不願意看清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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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夫妻的財産分割起來很清晰,房是寧佳書名下,不存在争議,羅父這些年幾乎沒往家裏給過家用,現金上也沒有糾紛,孩子還不滿兩歲,由寧母一把屎一把尿帶大,就算鬧上法庭,也只會判給母親。
在寧佳書的監督下,這個婚三下五除二就離了,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
直到親眼看着寧母把綠本的離婚證收進抽屜,寧佳書才算有了一點現實感,仿佛壓在胸口多年的大石頭一下就搬開了,連喘息都輕盈起來。
她迫不及待打電話問候寧父,順便分享了自己最近的好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寧父的聲音聽起來比往日疲憊些。
“是不是弟弟夜裏哭沒睡好?”寧佳書忠實地履行作為小棉襖的義務出主意,“你把孩子扔給周映,請個保姆不就行了,爸爸你這麽大年紀,怎麽還能跟年輕人一樣不在乎身體。”
“沒事兒,你弟弟和周映在月子中心還沒回家,保姆已經請了,過段時間就會住進來。”寧父心中欣慰,但還是出言糾正:“佳書,你這話在爸爸這裏說說也就算了,被別人聽到是會鬧矛盾的。”
“我怕什麽,”寧佳書滿不在乎,“喜歡我的人不會因為我這麽說兩句就讨厭我,讨厭我的人我直接不會和他們講話。”
“我不是在說言行,而是在說你的想法,怎麽可以把責任全然扔給另一半,兩個人相處這樣會很容易出問題。講到這個,爸爸可聽說你交男朋友了,怎麽樣,做什麽的?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什麽時候來澳洲,把他帶來,爸爸幫你把把關……”
“行了行了,就是從前分手過的男朋友,現在和好了。”寧佳書敷衍,“他也是飛行員,人很好…啰嗦死了,你什麽時候回來自己來看吧。”
佳書怕寧父糾纏,匆匆挂了電話,沒有聽到那邊挂斷後中年男人的一聲喟嘆。
寧父精神不濟不是因為孩子,而是因為老婆。
周映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産後抑郁的原因,總找借口發脾氣。開始寧父理解她剛剛生産,激素忽起忽落,總是忍下來,但随着時間推移,周映不再是簡單的發脾氣了,每次都需要付出代價才能讓她開心起來,比如産權更名,存款過戶,股權讓渡……
說是這樣才有安全感。
寧父本來體諒她年紀比自己小,确實要是自己以後先走一步,多少得留給他們母子一些保障。開頭的小打小鬧也就簽給她了,但随着周映張口要的數額越來越多,他才有些為難了。
很多東西是他從前做好打算要留給佳書的,如果他一直予給予求,周映大概率永遠也得不到滿足,這也根本不是正常夫妻的相處模式。想明白這點後,周映再要東西,寧父也不搭腔了,只推以後再說。
于是周映便心态失衡了,說他偏心女兒,不管兒子,每天找理由借口吵架,與生孩子前簡直判若兩人。
也就是她人還在月子中心,再過幾天,家裏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的修羅場。寧父上一段婚姻就是在争吵中結束的,實在厭煩極了這樣的氛圍,可周映畢竟還沒出月子,再怎麽難熬也只得忍受她這脾氣,告訴自己出了月子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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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開始,也就是申航年刊放進每一架飛機座位後方儲物袋的時候,寧佳書也進入了A330放機長的資格訓練。
在訓練期間,局方和公司會随時考察她的能力和飛機實際運行情況,由教員帶飛評估,直到寧佳書拿下機長執照,按照流程申航重新用新的勞動合同聘請她為止。
每次落地主動和寧佳書打招呼的乘客越來越多,畢竟她的大臉就印在每個座位背後的儲物袋年刊封面上。
連遠在昆士蘭的寧父都好幾次收到國內親友坐飛機時發來的女兒封面照片,還有采訪內頁。
寧父萬萬沒想到,自己從前望女成鳳,對佳書百般培養這孩子也沒成才,而在他徹底放棄奢求,撒手只希望女兒身體健康每天開開心心生活的時候,這顆小歪苗自己把自己掰直了。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堪稱他幾個月以來最值得開心的事。
申航年刊原本不對外售賣,為表慶祝,寧父愣是找關系買了幾十本,數得過來的親戚朋友人手發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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