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熟人,好辦事兒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救護車終于到了,随車的小醫生繞着艾琪忙活了一陣,終于下了結論:“可能是早産。”
就這五個字,讓路大偉的老婆刷的變了臉色,死氣白咧地掙開她老公,“大夫!我孫子不會有事兒吧?可不能有事兒啊……”
那随車小醫生愣了愣神,估計在琢磨自己和這老太太的孫子是啥關系。
“早産可能造成胎兒……”估計是覺得自己當着患者家屬說太多了,他換了個腔調,“建議馬上入院觀察吧。”
他剛說完,一個黑影就朝他撲了過來——
哎呀我去!随車醫生吓得眼鏡差點兒掉地上。
“讓你在家老實待着,非出來瞎嘚瑟!你賠我孫子!我跟你沒完!”
何勝男就納了悶了,都是更年期的,人和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她媽從來就沒像這瘋女人這樣過,她嚴重懷疑路大偉當年是圖了這女人家大業大才倒插門娶了這麽一精神病的。
“有完沒完?”何勝男一把推開她,“你沒看她都什麽樣了?”
對待年齡大的人,要有禮貌,何勝男從小就懂。不過,對眼前這女人,禮貌什麽的,沒意義。她自己沒有長者風度,怪誰來?
那話咋說來着?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
“上車!去醫院!”何勝男摟着艾琪,吼了一嗓子。
随車小醫生巴不得她這一聲呢,他還沒對象呢,真要是被那瘋婆子撓那麽一下子,這輩子都得打光棍了。
艾琪被扶上車,面色蒼白地躺在擔架上,車門還沒關上,小醫生又說話了。
“你,家屬?”
何勝男乍一聽到這個字眼兒,呆了呆,“不是”剛說了一半,小醫生趕緊接茬兒:“必須得有家屬跟車。”
何勝男這才發現除了躺着的那個、戴眼鏡的小醫生外加一個随車的小護士,車廂裏就她一人了。
這什麽情況?艾琪是路家的媳婦吧?她肚子裏的是路家的娃兒吧?不是她何勝男種下的種兒吧?特麽剛才不還呼啦超一大廳的人看熱鬧嗎?
這會兒,何勝男也顧不得傷感艾琪肚子裏的崽子姓啥了,她一只手還被艾琪死死地拽着不松開,只得側着身子沖車外面吼:“你們家,家屬跟車!”
這都什麽事兒啊!
她這麽側身一看,收獲還真不少:
路大偉扯着他老婆,像是要說啥,何勝男估摸着路大偉是想讓他老婆跟着救護車去。他老婆呢,則根本不叼他,死命拽着路岚的手腕,路岚的腳正往救護車的方向邁,嘴裏不停地說“媽你別拉着我!嫂子身邊不能沒人!”。新郎官徐鵬宇呢,像個白癡似的,似乎被眼前詭異的一幕吓傻了。
再看赴宴的衆嘉賓,剛才還都抻頭抻腦地瞧熱鬧呢,這會兒仨一幫倆一夥地嘀嘀咕咕,有的忍不住的,已經沖着路家人指指點點了。
何勝男呵呵,這可比情景喜劇招笑多了。
她剛才那一嗓子,旁人還好,路大偉和他老婆紛紛出戲。路大偉盯着何勝男探究地打量,路大偉他老婆則是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她娘家媽呢?”路大偉的老婆也不知道在問誰,四外圈地尋摸,嘴裏還嘀嘀咕咕的,“正經事兒啥都幹不了,用得着她的時候又沒影兒了!”
艾琪的娘家媽?不就是艾媽嗎?
這回換成何勝男一哆嗦了——
那老太太不會突然蹦上車,坐到自己旁邊陪艾琪去醫院吧?我勒個大去啊!讓她來,讓她來,姐保證不抽她!
姐就是想抽死她!
何勝男期待的抽死當年侮辱過她人格的官太太的願望到底是沒實現,因為車上被推上來另一個人。
煙熏妝,殺馬特腦袋,黑絲,豹紋破洞短裙,運動鞋……
我次奧!什麽鬼?
“你誰啊?”何勝男見鬼似的盯着她。
非主流妹子壓根兒不搭理她那話茬兒,一屁股坐車上,就掏出手機開始玩。
這都什麽玩意兒?
一秒,兩秒,三秒……就在何勝男快要忍不住出腳把這貨踹下車的前一秒,非主流妹子終于給面子地沖躺着的艾琪點了點下巴。
“她小姑子的表叔是我爹。”
泥煤!直接說是她婆家表妹能死嗎?
随車小醫生到底這行混得深,什麽德行的都見識過,一看總算上來個跟“家屬”倆字沾邊的,本着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的職業精神,嘣的一聲關上車門。
“開車!”
救護車一溜煙兒飛離酒店門口,嗚哇嗚哇地開走了。
何勝男被噎得直翻白眼兒。
車開出去兩分鐘,随車小醫生捧着個硬殼夾子,劃拉了幾筆。
“家屬,去哪個醫院?”他盯着硬殼夾子捏着筆等下文。
問我呢?何勝男擡頭看非主流小表妹,人正抱着手機兩耳不聞叨逼叨呢。
何勝男估摸着自己要是不搭腔,救護車就得繞着環城路來他個半日游。可是,去哪家醫院呢?
常言道,有熟人好辦事兒。
“去第一醫院。”何勝男說完,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溫暖今天沒什麽胃口。一上午科室裏都不忙,閑極無聊,她又開始想念起醫院外拐角處的小吃半條街了。
身為一個學醫的,她本該對這些衛生狀況成謎的路邊攤敬而遠之,可沒辦法,恕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沒有足夠的定力拒絕那些好吃的謎之食物。
一份煎餅果子,要加面包的,西式的,多放沙拉醬、番茄醬,再配上一杯黑豆豆漿,完美了。
溫暖在腦中構想着今天的午餐,只是想想都已經口舌生津了。
“只怪我們愛得那麽洶湧,愛得那麽深……”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把溫暖從關于食物的幻想中生扯了出來。
“……也許今夜我不會讓自己在思念裏,沉淪……”
溫暖捏着手機,直到鈴聲響了一個來回,屏幕上亮綽綽的“何勝男”三個字,溫暖确認了一遍又一遍,終究,接起。
“勝男姐。”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只有溫暖自己知道,她握着手機的手在神經質般地輕抖。虧她還是在神經內科工作的,連自己的神經都控制不了。
“喂,溫暖啊?你在忙啊?沒打擾你吧?”何勝男的聲音有點兒着急。
“沒有,沒有!”溫暖連忙說,說完又覺得自己否認得太刻意了,又接着說,“今天不忙的。”
“哦。”
溫暖想象着何勝男在電話那頭點頭的樣子。
“我還擔心打擾你工作呢。”
“不打擾的,真的不打擾,這不也到午飯點兒了嗎?”溫暖說完了就後悔了,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是想和她共進午餐啊?
何勝男顯然沒心思計較午飯不午飯的。
“就是,想求你幫個忙……”
“你說。”不等對方話音落地,溫暖搶先答應了。
“我一朋友,懷孕,突然暈過去了,現在在救護車上,想去你們醫院。這不琢磨着你們醫院省內最好嗎?我又不認識這方面的朋友,想問問你看能不能給找個你們院比較權威的大夫……”何勝男商人本性,求人幫忙的同時,沒忘了把人家誇上一誇。
“沒問題!沒問題!我同學的老師就是産科權威,我馬上幫你聯系……嗯,你們到哪兒了?要不要我去迎迎你們?”
“不用,不用,這師傅能找着。”都求人家幫忙了,咋還好意思讓人家迎接出來?
溫暖挂斷電話,發現自己另一只手正捂着滾燙的面頰,幸虧街上的不是急着看病的,就是急着看病人的,還真沒人注意她頂着個西紅柿腦袋。
何勝男難得聯系她一回,還是破天荒地有事兒求她,溫暖突然覺得自己活得特別有意義,煎餅果子啊豆漿啊什麽的都可以去見鬼了,她得趕緊去辦正事。
劃開通訊錄,給她同學撥了個電話,那邊說正好和她老師在一起吃飯呢,馬上就能趕過來。
挂斷同學的電話,溫暖的心情特別好,覺得今天的太陽怎麽也這麽暖這麽好看啊!
她想折回院裏,替何勝男的朋友安排下,不防被旁邊坐在花壇沿上的人吸引了目光。
溫暖工作有幾年了,在神經內科各式各樣的病患也見識了些,她一打眼就知道這個呆坐在花壇上的老人有某種疾病。
想了想,溫暖還是決定先問問這老人怎麽回事,萬一把她一個人丢在這兒出什麽意外呢?
“阿姨?您一個人嗎?”溫暖俯下|身子問。
坐在花壇沿上的女人穿着修身的唐裝,鮮亮的顏色像是要去參加某場盛宴,肩上搭着一條漂亮的披肩,她的頭發被焗成酒紅色,燙得很利落,若是走在大街上,怎麽看都是個挺時髦的老太太。可她的目光卻晦暗無神。
她機械地、緩緩地循着溫暖的聲音看過來,幹裂的嘴唇下意識地張了張。
“琪琪……小豆包……”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