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有錢
蘇婷這雙眼,确實讓人印象深刻。
眼型鈍圓,又黑又亮,看誰都很認真,多少男同學扛不過跟她對視。
這一點,薛茵茵很有發言權。
她和蘇婷是發小,小學到高中也一直同班同校,兩個人關系很要好。
當晚八點,薛茵茵在天河等到了蘇婷。
天河是廣州最繁華的區,從地鐵站人流就能看得出來。
見蘇婷在人群裏左右張望,薛茵茵朝她吹了個口哨:“這裏。”
等人過來,再伸手把她一攬:“阿寧呢?”
“她在加班。”
“怎麽又加班?”
“今天店裏生意好,收銀人手不夠,所以她要頂一會。”蘇婷看了看薛茵茵的花臂,有點驚訝:“你紋身啦?”
“別怕,都是貼紙。”薛茵茵把她往前面帶:“走,我們去吃東西。”
天河很熱鬧,跟着薛茵茵,蘇婷吃到了這邊很多人排隊的牛雜。
只是付款的時候,薛茵茵把她手機擋住:“你幹嘛?”
“我……給錢?”
“我現在有錢啦,不用總是吃你的。”薛茵茵傲嬌地揚起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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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窮,吃的總是蹭蘇婷,但現在自己賺錢了,請她吃什麽都吃得起。
“好啊,你請我。”蘇婷笑着收起手機,不跟她争。
牛雜很大塊,牛筋膠黏,軟爛且彈牙,湯頭也特別濃郁,就連湯裏蘿蔔都很入味。
她們還叫了盤撈雲吞,雲吞表面撒一層新鮮蔥花和幹炒過的白芝麻,簡單豉油淋身,又香又爽口。
“好吃吧?”薛茵茵問。
蘇婷笑着點頭,抿出淺淺的單側酒窩。
“還是這傻樣。”薛茵茵給她拿紙擦嘴:“公司呢,公司怎麽樣?”
“挺好的,我跟阿寧在一起也有個伴。”蘇婷說。
薛茵茵卻不以為意:“一個破酒樓有什麽好待的?去我們公司做銷售,我帶你當銷冠。”
她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人比較外向,賣過保險擺過地攤,現在在賣車,還帶了個團隊,很厲害了。
蘇婷自認跟她差得比較遠,下意識搖頭:“我不太會跟人打交道,做不來的。”
“傻不傻?都有話術的,按話術來就好了。再說你天生就比別人讨巧,多跟客人笑一笑,成單能有多難?”薛茵茵覺得文職路窄,沒什麽前途。
但看着蘇婷這張細白的臉,又琢磨了下:“不過你爸媽大概也不會同意。”
不是說她爸媽控制欲強,而是以他們的性格,應該不怎麽願意讓女兒去做銷售這類工作,跟人逢迎拉扯。
其實蘇婷的家,薛茵茵很羨慕。
父母都是小學老師,家裏雖然不算富,但從小沒短過吃喝,也得到了長輩很多的愛。
包括爺爺奶奶,都不會因為她是女孩子而偏心看不起。
而且知識分子教出來的女兒,乖巧又本分,過幾年找個同樣斯文的男孩子結婚,然後一輩子順順利利的,也挺好。
吃完牛雜,兩個人去天環廣場逛了逛,準備去獵德大橋看廣州塔。
車都叫好了,但臨要上車時薛茵茵接到個電話,忽然改主意說:“走,咱們去酒吧,我男朋友說今天晚上沒什麽人,開個美女臺,叫咱們過去免費玩。”
什麽是美女臺蘇婷不太懂,但車已經往酒吧開了,而且離得不遠,二十分鐘就到。
招牌是英文,外壁打着紅色的光,看起來很高檔。
薛茵茵男朋友在門口等她們,手裏拿個對講機,人染的灰色頭發,左邊還戴了個耳釘。
“哈喽~”他主動跟蘇婷打招呼:“第一次見,我叫胡光。”
“你好。”蘇婷朝他禮貌點頭,但對他的眼神感到不太舒服。
薛茵茵把人往旁邊一帶,瞪眼男友:“死傻嗨,看你媽呢?眼睛不想要了?”
她性格爆,胡光也是知道的,連忙摸着鼻子賠笑,把人往裏面帶。
蘇婷第一次進夜場,不安又新奇。
裏面有點暗,燈光閃閃爍爍的,舞臺上還有煙霧。
滿場夜蒲的男女,大都穿得很時髦,也很清涼。
她有點緊張,好在薛茵茵拉得緊:“別怕,跟着我。”又踢一腳男友:“她不喝酒,你弄點軟飲來。”
“行。”
DJ開始暖場,另外一邊的走道,章雪揚忽然停住。
“怎麽了?”範亞豪問。
“沒事。”他繼續走,最後在舞池對面的卡座坐下,也認出來,确實是那個小店助。
沒再穿白天的襯衫,她換了條淺色連衣裙,頭發也放下來了,還挺長,黑溜溜的。
留意到章雪揚的目光,範亞豪也往那邊看了眼:“可以啊,今天還有學生妹。”那這個場下回還能來。
章雪揚沒理他,架起腿開始玩手機。
範亞豪摸了摸下巴,認真打量那邊的蘇婷。
鼻尖小而翹,裙子款式雖然簡單,但那兩條手臂就已經夠吸晴,細又白,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紋身。
最難得的,是氣質很幹淨。
幹淨,夜場多麽稀缺的東西。
清純臉加黑長直,對有些男人來說,比萬艾可還管用。
剛好一束燈掃過她,白得發亮。
範亞豪忽然心癢。
他碰碰章雪揚:“你也該開葷了,上不上?”
章雪揚瞟他一眼,拿起手機聽微信語音。
範亞豪越看心裏越癢,心想你不上我上。
摘下戒指放進褲兜,他理理衣領,站起來。
這樣的女孩子不難搞定,開瓶黑桃A,去珠江新城兜一圈,不行就再往瑰麗107一帶,爵士樂聽進耳朵裏了,再長的裙子也扒得下來。
剛好在瑰麗開個房。
只是往卡座外面走的時候,後膝彎忽然被踢了下。
回頭見是章雪揚:“別他媽亂發姣,那是我公司員工。”
範亞豪一愣,爆了句粗:“丢!”
有點掃興,見章雪揚舒舒服服靠在沙發,他心裏又很不爽:“那看着也不像常來的,是不是你們工資開太低了,逼得人家出來打兼職?”
章雪揚撐着腦袋,正好看見有人跟蘇婷說話。
應該是不怎麽熟的,她笑着回應,态度友好但略顯無措。
真像範亞豪說的賺外快,坐一晚上純撐人氣,應該也有個幾百塊。
短暫停留幾秒,章雪揚回正視線:“撩騷不要撩到我公司,麻煩。”
那也是,的确麻煩。
範亞豪很快調整心态,轉頭物色新的妹妹。
他們在位置最好的卡座,本身也不缺關注度,車鑰匙往臺面一扔,很快有女孩子結伴摸過來。
“帥哥哪裏人啊?”
“西關人。”
“哦,本地仔啊。”妹妹們一撇頭:“這位呢?”
“他啊,剛留洋回來,新鮮‘水魚’喔。”
粵語裏,把海龜叫作水魚。
獵豔場,風月地,各種味道的香水之中,章雪揚手機亮起來電。
看眼歸屬地,他直接挂斷。
“怎麽不接?”一道好奇的聲音飄到耳邊。
轉頭,好奇的美女化着時下流行的港風裝,蓬松大卷,一襲挂脖紅裙。
章雪揚把手機扔到桌上:“不想接。”
“前女友?”
章雪揚沒說話。
美女也識趣,開始另尋話題。
音樂和射線,躁動的場子放大一切暧昧,為兩性互動提供最佳庇佑地。
美女越坐越近,聲音也越來越輕柔,v領半敞,暧昧氣氛節節攀升。
銷金窟裏想讨美女歡心,最快速最實用的方法,就是花錢。
沒多久,他們這張卡座開出今晚第一輪黑桃A。
幾個男的每人一瓶,藍紫色燈牌繞場一周,吸引全部人目光。
DJ臺的通報中,全部酒當場開瓶。
這玩意沒誰全灌的,範亞豪沾了點酒花彈在旁邊人臉上,引來妹妹陣陣嬌嗔。
章雪揚旁邊,港風美女也彎唇在笑,弧度恰到好處。
她咬住唇肉一角,拉着章雪揚的手放到自己膝蓋,就這麽聊了會天後,站起來朝他笑笑,離開卡座。
中場的消失,心照不宣。
章雪揚沒有立刻跟上去,點了支煙,慢慢抽完。
範亞豪比較猴急,沙發上就同人激吻起來,動作幅度大到差點碰倒酒瓶。
章雪揚扶了一下,液體灑到手指上,放嘴裏快速嘗味道。
也就做做噱頭了,真他媽難喝。
拿白水漱過口後,他站起來,走去二樓。
美人久侯卻并不惱,很快纏上來,像得了軟骨病一樣依偎在他身上:“你叫什麽?”
“章雪揚。”
“弓長張?”
“立早章。”
“啊……那比較少見了。”美人吃吃地笑:“我還以為我們同姓,我姓張,英名文shirley。”
不過同音,也很有緣分。
靠這麽近說話,呼吸聲都擦撞在一起,深深淺淺的。
章雪揚低着頭,美人已經上手,從他的鼻背摸到嘴唇。
纖長手指,指甲上的鑽很閃。
刺眼,閃得人心煩。
突然興致全無,章雪揚往後退開一步,松開扣在腰間的手:“抱歉。”
臉說冷就冷,美人不由錯愕。
然而更錯愕的,是另一位。
章雪揚轉向,看見走廊那邊的蘇婷。
她措手不及。
四目交錯間,蘇婷支支吾吾地:“雪……揚總。”通紅的臉和閃避的眼,說不出的慌亂。
章雪揚看了看她,面不改色地離開。
跟不認識一樣。
“阿婷。”剛好薛茵茵也從洗手間出來,見她發愣:“怎麽了?”
“沒事。”
“真沒事假沒事?”薛茵茵一看就知道不對:“碰到醉鬼了?艹,他有沒有上手?你有沒有吃虧?”
她聲音好高,蘇婷連忙解釋:“沒,沒碰到醉鬼,是我們老板……兒子。”
“老板兒子?”薛茵茵跟着朝前面看,瞟見章雪揚背影,認出是剛剛開黑桃A的卡座一員。
她回想了下:“我好像聽阿寧說過,是不是你們那個大老板的兒子?從國外回來,現在接管公司的那個?”
蘇婷點點頭,問她:“我們走嗎?”
“等會有裸男表演。”
“我明天還要上班。”
“很快的,看完再走。”薛茵茵撓撓她下巴:“你膽子太小了,還要練練,再說出來工作哪有不接觸人的?”
地面還有剛才開酒撒過的金紙,她們回到原來的散臺,沒等來裸男跳舞,卻目睹一場沖突。
有客人醉酒打架,薛茵茵男友上去拉架,被一瓶百威爆了頭。
看見男友流血,薛茵茵馬上跑過去。
蘇婷被吓到,也跟了過去,但是看熱鬧的人好多,她被擠得站都站不太穩的時候,被人從後面提了一下。
扭頭,見是章雪揚。
章雪揚先是瞥了眼旁邊試圖趁亂揩油的肥仔,接着看她:“在打架,你往前面沖什麽?”
“我朋友……”
“你是治安的?”
“不是……”
說這麽幾句,薛茵茵已經扶着胡光出來了。
她眼睛紅紅的:“阿婷,我送他去醫院……給你叫個車你自己能回去嗎?或者我讓阿寧來接你。”
蘇婷擔心她:“你一個人去醫院可以嗎?要不要我陪你?”
薛茵茵搖頭:“他還有同事會去,你明天還要上班的,你先回去吧。”
有人報了警,治安趕過來處理,出警車頂上的燈一直閃,紅藍交替。
蘇婷站在酒吧門口,還有點沒緩過神來。
正茫然的時候,章雪揚咬着根煙經過,看她傻裏傻氣站着,垂眼問一句:“會不會開車?”
後半夜,月光清冷。
蘇婷是開過車的,在家當幼師那半年,上下班都是開着父母給她買的小polo,車技其實挺熟了。
只是現在這輛是奔馳,懷擋需要适應一陣。
正式上路後,她專心跟着導航,副駕坐了個章雪揚。
他坐前面是怕她路不熟開得緊張,但沒想到全程還挺穩,穩到他甚至眯了一會。
醒的時候,是被叫醒的。
“雪揚總,到了。”
章雪揚睜眼,頂燈的光直接刺進瞳孔裏。
他擰了擰眉,擡手蓋住眼皮。
“對不起。”蘇婷連忙把頂燈關掉,她只是怕他醒了看不清。
章雪揚閉着眼緩了會:“那你回吧。”
“您回去要叫代駕嗎?我可以幫您叫一個。”蘇婷問。
章雪揚搖搖頭。
他今晚其實沒喝酒,只是酒吧有出警的,外面查醉駕的崗哨比較多,基本看見男的開車就會查,他嫌麻煩。
“那我走了,今天謝謝您。”蘇婷解開安全帶,拿起包包準備下車,忽然又被叫住。
“你工資多少?”章雪揚問。
“啊?”蘇婷遲滞了下。
“公司不反對員工做兼職,但最好不要去夜場。”章雪揚揉着山根坐起來:“時薪高,也意味着風險高。”
就連酒樓偶爾都會有喝多了鬧事的,嗨場更加不用說。
而且她那個朋友明顯不靠譜,嘴裏說要給她叫車,但連看着人上車的功夫都不留。
解開安全帶,章雪揚往外面看了眼,發現不是酒樓宿舍,是天橋對面。
轉頭,發現主駕位的人還沒走,而且看着他,表情有點奇怪。
頂燈的光照在她鼻尖,朦朦的。
“我有錢。”她說。
有點硬梆梆的,章雪揚眯了下眼:“什麽?”
“我不缺錢。”蘇婷又強調了一遍:“我是和朋友去那裏玩的,不是為了掙錢。”
她字正腔圓,态度雖然不是氣急敗壞的辯駁,但也讓人看出一絲認真的倔。
“您放心,章記開的工資雖然不高,但我自己是夠花的,不用出去做兼職。”
章雪揚半含着眼看過去,又見她抿了抿嘴:“總之今晚麻煩您了,回去的時候您開車慢一點,晚安。”
禮貌的話說完,她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章雪揚皺了皺眉,看車外的蘇婷抱個包走得飛快,最後進了路邊的小區。
公司明明有宿舍,而且店助跟管理一個待遇,都是單間,不用跟別人擠。
免費的她不住,非要自己出來租房,還是小區房,看起來确實不像缺錢的。
看來是他多管閑事,犯病了。
回到主駕位,椅面還有女孩子的體溫,章雪揚把空調開大點,開始調整座椅。
扶上方向盤時,忽然想到她那句工資不高,不由扯了扯嘴角,轟一腳油門,揸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