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親

晚上十點,結束一場工作應酬後,章雪揚到了KTV。

進包廂時,範亞豪正在唱《無賴》,深情至極。

-何必跟我,我這種無賴[1]

-活大半生,還是很失敗[1]

等他唱完,章雪揚評價一句:“終于被甩了?”

嘴裏沒半句好話,範亞豪也習慣了:“是啊,快給我介紹個妞,我看你妹妹就不錯,惦記她很久了。”

“我妹不慕殘。”

“?我四肢健全,哪裏殘了?”

“腦殘。”

艹!好卵串!

範亞豪罵他嘴毒:“大家都是三條腿的,就你最拽。”

下一首是《爛泥》,極度卑微的備胎之歌。

然而唱這首歌的人,已經成了港圈裏有名的出軌男。

“來兩句?”範亞豪把麥遞過來。

章雪揚不感興趣,直接切了。

包間很大,分了幾個區,有搖骰子猜拳的,也有趴在吧臺卿卿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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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雪揚走到臺球桌,拎起杆:“科彙那塊地,幫我壓一壓價。”

“要開新店?”

“嗯。”

“冇問題!”範亞豪打了個響指,他別的不頂用,就土方這點關系了。

開幾局,杆頭有點打滑。

範亞豪找來槍粉擦了擦:“你跟那個shirley張,現在如何?”

白球貼庫,章雪揚彎腰研究點位:“誰?”

“裝傻啊?酒吧那晚的妞,不是跟你消失過?”

章雪揚擡高後手,對着目标球送了一杆,球體迅速落袋。

他偏頭看看範亞豪的眼袋:“少蒲一點,遲早失足。”

“那也強過你,跑世上當佛祖來了,要不要給你送個鑲金的蓮花座?”範亞豪唾道。

實話說,shirley張是那晚最靓的妞,那胸那腿,哪個看了不迷糊?所以他是為了兄弟情才讓出去,要沒後續,當真要懷疑章生不舉。

不甘心的範亞豪,試圖撬開章雪揚那張嘴:“真沒睡?你不會真ED?”

章雪揚朝庫邊勾了個球,起身,掏手機接電話。

家裏人打來的,他聽完,全程只說了兩句話。

“确定讓我去?”

“好,我可以去,但相成什麽樣你們別怪我。”

斷線後,範亞豪問:“相親?”

章雪揚點點頭。

“你居然願意去?”範亞豪有點吃驚。

章雪揚扯了扯嘴角。

去歸去,但不對結果負責。

東亞父母骨子裏的控制欲令他煩躁,所以從小就在有意識地和這些東西對抗。

他不受控制,不追趕任何人的期待,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長輩嘴裏的反骨仔。

這次之所以回國,只是不願老一輩心血東流,不是為了精神還債。

轉天,太陽很猛。

蘇婷提前到了辦公室,開始忙活要交的東西。

盡管昨天已經問過章雪揚,但第一回 做這個,還是覺得焦頭爛額。

唐珊看她一眼,腿都翹了起來,擺明心情好很多。

但幸災樂禍歸幸災樂禍,也沒什麽好得意的,畢竟兩個人都有壓力,半斤八兩。

氣溫高得像入了伏,蘇婷沒什麽食欲,連早餐都只喝半杯豆漿。

忙到11點左右,之前發去維修的對講機寄回來了。

蘇婷去簽收,正好海鮮車來送貨,後門大敞,最裏面碼着幾個膠箱,外面齊齊寫着三個大字:越秀店。

章記是廣州本地的餐飲品牌,不止這裏一家店,但離得最近而且店齡最新的,就是越秀店。

收完快遞,蘇婷抱着往回走。

經過宴會廳的時候,戴玉蘭迎面走過來,她腦子裏忽然閃了下:“蘭姐,您現在有空嗎?”

“有,我剛好找你。”

“那您先說。”

“沒關系,我先聽聽你的事。”戴玉蘭指指旁邊的桌椅:“來,坐着說。”

蘇婷不大好意思:“是這樣的,我好像聽說……雪揚總之前在越秀那邊辦公?”

戴玉蘭點點頭:“在那邊駐店過,有幾個月吧。”

“那……會不會雪揚總現在要的這些資料,越秀店那邊都做過了?”

“應該是吧,雪揚總最先‘整頓’的,就是越秀店。”戴玉蘭看着蘇婷,眼裏已經有了濃濃笑意:“所以你的想法是?”

蘇婷有些赧然:“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跟他們請教一下。”

她其實沒太想好,話說出口,又覺得很唐突:“就怕會太打擾那邊的同事?”

戴玉蘭笑了笑。

個把鐘後,她們離開老店,驅車到了越秀。

門頭很寬敞的一棟樓,門前栽着向陽伸展的迎客松,旁邊瓦灰的肌理牆上刻着四個燙金大字:章記酒家。

進到店裏,就見頂上一排水晶燈,下面長長的流理臺,桌面擺着茶盤,穿旗袍的茶藝師正在待客。

“抱歉抱歉,剛剛忙了一下。”越秀店的負責人很快出現,是位男店長,笑着迎過來:“歡迎幾位,蘭姐,來,樓上請。”

寒暄中,蘇婷她們跟着踩上樓梯。

整體是很清爽的設計風格,大尺寸通鋪地磚,整體黑白棕三色,新中式風格下,又還保留着一些廣式韻味。

比如老式走馬燈和騎樓清水磚,都是嶺南人文的溫度和氣息。

這間店的裝修檔次,比老店高了不止一個等級。

畢竟連座椅都是軟包,不像老店還在用椅套,顏色是老掉牙的紫紅,有些甚至松松垮垮的。

走過幾乎滿臺的大廳,他們進了一間包房。

包房很大,外面裝的是彩色玻璃窗,五顏六色,讓人很有拍照的欲望。

蘇婷多看了兩眼,有人跟她介紹:“這叫滿洲窗,後清到民國那會比較流行的。”

轉頭,說話的女生一張圓臉,頭發微微栗色,自然光澤。

剛好兩邊的店長在介紹各自的人,蘇婷知道了這位名叫錢秀君,是這邊的店助。

“你看起來年紀好小,剛畢業嗎?”錢秀君問。

“也不算吧,這是我第二份工作了。”蘇婷說。

“那你前一份工作是?”

“幼師。”

“學什麽專業的呢?”

“就是幼師。”蘇婷笑了笑:“你呢?”

“酒店管理。”錢秀君沖她眨眨眼:“不過,我也做過幼師。”

真是緣分了。

說話間,菜陸續上桌。

越秀店這邊有早市,一直供應到下午兩點,所以這回也上了幾樣籠仔點心。

紅米腸,蒜香骨,百合蒸鳳爪這些都是常見的,還有一碟蜂巢炸芋角。

蘇婷挾了一塊:“這個好像很少見了。”

“是吧?在廣州比較難找,這一帶都沒幾家做的。”錢秀君撥了撥轉盤,找到茶壺:“我們這裏點心師傅是從星級酒店挖來的,水平很不錯,你試試。”

她人很好,還幫蘇婷添茶,蘇婷趕緊點兩下桌面:“謝謝。”

蜂巢炸芋角屬于鹹口點心,外面的蜂巢很脆,內餡包的是香菇和叉燒粒,加上沙沙的芋泥,入口又香又鮮。

主位那邊,越秀店長也正和戴玉蘭聊天:“聽說老店現在沒早市了?”

戴玉蘭點頭:“今年剛取消的,人手不夠,現在主要做午晚兩市和宴會。”

點心後,陸續上了陳村粉蒸的九節蝦,還有一例燒鵝。

燒鵝是經典粵菜,處理不好容易吃出髒器味,但章記品控穩定,燒鵝皮脆且薄,肉也厚實,還有點恰到好處的油脂香。

蘸一點酸梅醬,清爽解膩。

吃着吃着,慢慢也聊到來意。

戴玉蘭說着打擾的客氣話,指指蘇婷和唐珊:“她們都被雪揚總批過,兩個人苦哈哈的,就帶來這裏取經求助了。”

“理解理解。”越秀店長半開玩笑:“我們也是被雪揚總‘整頓’過的,知道日子不好過。”

“整頓”這個字眼,真的很貼切了。

吃完飯後,蘇婷跟着錢秀君去到辦公室。

這邊辦公室也是單獨區域,不像老店那邊挨着宴會廳和後廚,營業時間會很吵。

錢秀君是廣西人,比蘇婷大幾歲,已經結婚生子。

大概因為都是店助,又都當過幼師,兩個人很快說到一起。

知道蘇婷手上有文件要趕,錢秀君直接翻開自己做過的,給她當模板。

模板一出來,蘇婷也看到了更具體的差別。

不只是柱形圖,表現占比或走向都有各自的圖式,直觀的同時又美觀。

這才叫可視化,數據分布和對比,一目了然。

她之前做的那個簡直沒法比。

有了方向和參考,蘇婷很快調整思路,一邊看一邊消化,不懂的再請教錢秀君。

錢秀君對她的問題逐一講解,很有耐心。

兩個人邊做邊說,轉眼就到了下午。

蘇婷很感激錢秀君:“秀君姐,你這回真的幫了我大忙。”

“客氣什麽。”錢秀君看着她笑了。

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禮禮貌貌的,略微帶些傻氣的真誠,一看就是從小不缺愛的乖乖女。

長得也斯文,有點像水靈挂的香江美人,一對烏黑的眼瞳子,就算愣愣地發呆,也不會讓人覺得眼神空洞。

就是這件衣服吧……

錢秀君摸摸她的領子:“你們老店要求穿襯衫嗎?”又拿下巴指了指唐珊:“怎麽她沒穿?”

蘇婷臉有點燙:“沒有要求,是我自己要穿的。”這樣比較正式,有時候走到營業區,也能跟客人區分開。

錢秀君教她換別的穿:“這種襯衫又悶又不好洗,還容易皺,再說咱們上班只要銘牌戴好,一樣的。”

蘇婷看了看錢秀君,見她穿一條西裝裙,優雅又精致。

“我這個是十三行買的,怎麽樣?”錢秀君扯扯腰帶。

“很好看。”

“你要是喜歡,周天咱們休息一起去逛?”

“好啊。”蘇婷答應得很快,但又想到一件事:“十三行那邊,好像不零售?”

“沒事,我親戚檔口,随便拿。”

“行,那我跟着秀君姐去玩。”蘇婷拿出手機,加了錢秀君微信。

……

三點左右,戴玉蘭道過謝,領着自己店裏的兩個人回程。

路上,戴玉蘭邊開車邊問:“你們覺得越秀店怎麽樣?”

沒人說話。

她直接點人:“阿婷,你先說。”

蘇婷想了想:“挺好的,環境很不錯,還有人員整體狀态。”就連廚房紀律都很好,不像老店松松散散,總能看到吊兒郎當的輕浮分子。

戴玉蘭又問唐珊:“你覺得呢?”

“就那樣吧。”

“就那樣是哪樣?認真一點。”

唐珊撇撇嘴:“裝修好,位置也還行……”她敷衍地誇了幾句,還找出個缺點:“不過出品不太行,那個竹絲雞沒有調夠味。”

紅燈,車子停下。

戴玉蘭挂回檔:“你們該問的都問了?”

“問了的。”蘇婷回答。

戴玉蘭點點頭:“不足的地方還是要多跟人學習,謙虛一點。”說着,特意從後視鏡裏看眼唐珊。

唐珊臉一側,不當回事。

路上車流不大,戴玉蘭看着外面,忽然說了句:“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

唐珊愛搭不理的,只好蘇婷陪着說話。

她沉吟了下:“我們面積比他們大,而且老客多,客源相對穩定些?”

戴玉蘭嗯了一聲,若有所思。

那個位置的租金貴,成本必然高,業績壓力也大。

所以表面光鮮,不是那麽容易的。

回店後,蘇婷和唐珊都緊急投入工作。

有了之前的教訓,以及越秀店這回的幫助,她們做起事來更細心,數據對了又對,确認無誤了,才敢發給章雪揚。

這回發過去沒再被打回來,也沒繼續挨批。

兩個人都松了口氣。

手頭暫時沒什麽要緊的工作,周天休息,蘇婷坐地鐵去了十三行。

十三行人員很密集,到處都是小推車,還有看貨拿貨的人。

她跟着到了五樓,錢秀君親戚的檔口,店不大,但款式很多。

周末客流量有點吓人,蘇婷怕耽誤人家做生意,選幾條通勤的裙子就打算走的,但店主很熱情,問她要不要當兼職模特,幫忙拍版的那種,店裏衣服随便穿,不收錢。

“舅媽。”錢秀君出來解圍:“人家就是來買個衣服,你不要吓到她。”

說完,拉着蘇婷下了一樓。

一樓主賣飾品,各種耳環項鏈款式特別多。

年輕人貪靓,蘇婷也是,她跟着錢秀君掃貨,買了不少穿戴的。

出來後,兩人到附近找了家煲仔飯吃。

不起眼的小檔口,門口一排砂鍋卧在明火上,被颠來倒去地燒。

飯煲很快上桌,一揭蓋,馬上發出啫啫聲響。

淋了油的絲苗米被猛火烘過,幹得粒粒分明。

蘇婷選的是冬菇滑雞,肉和米飯攪在一起,光看顏色都讓人口水分泌,而且鍋巴特別焦脆,一點不老。

她和錢秀君邊吃邊聊,有說有笑。

兩個人在同一家店,雖然分開辦公,但崗位和工作內容是一樣的,所以共同話題特別多。

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談到這回出難題的閻羅——章雪揚。

在聽說蘇婷被章雪揚敲着屏幕質問時,錢秀君很能共情:“雪揚總啊,有時候确實吓人。”她邊笑邊嘆氣,忽然又琢磨出一句:“不過冷面老板呢,也有好處。”

蘇婷沒能答上來,于是虛心請教:“是……什麽?”

“我們越秀店換過一個店長,你知道吧?”

蘇婷搖搖頭,真不知道。

錢秀君笑笑,跟她說了個八卦。

越秀前任店長是個花心漢,同時跟店裏幾個女員工有私情,那幾個還互相争風吃醋,搞得店裏烏煙瘴氣。

章雪揚來以後,很快把店長給換了,根本不帶猶豫的。

“那個店長當時狂得很,要帶人罷工,還說店裏的稅有問題,要去稅務局舉報。”

“那後來?”

“後來他自己交辭職,灰溜溜走了。”錢秀君壓低聲音:“具體怎麽做的不知道,但應該是雪揚總的手段。”

蘇婷似懂非懂,感覺錢秀君應該還有話要說,于是還睜着一對眼定定看她。

錢秀君被逗樂:“所以你想啊,就雪揚總那樣的,天天板着個雷公臉,跟他說句話都緊張到咽口水,哪個還敢戀他?而且拈花惹草那種事他肯定也幹不出來,更不允許有那樣的事存在。”

蘇婷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是在說章雪揚‘潔身自好’,對風氣管得很嚴。

突然的,蘇婷又想起薛茵茵之前說過的話,确實是多想了。

章雪揚不茍言笑,整個人冰冷又梆硬,多問他一句都讓人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這種老板,确實不像會跟女員工搞暧昧的。

吃完飯後,蘇婷和錢秀君在附近壓馬路。

說來也怪,她跟唐珊在同一間辦公室,這麽久了都沒同臺吃過飯,和錢秀君卻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當然,還是錢秀君人好,易相處。

那天逛到很晚,兩個人各自回家。

蘇婷跟家裏打視頻,把今天的廣州行和父母說了。

女兒在工作中交到朋友,父母當然為她高興,但更記得她生日快到了,讓她找個時間回趟家,給她慶祝生日。

蘇婷答應了。

餐飲行業有一個好處,就是休息日子可以自己調。

她想好了,打算把剩下的假攢起來,攢上個三天就回家。

只是有了期待,時間好像過得格外慢。

次日早晨,蘇婷在鏡子前猶豫再三,還是換上新衣服去了辦公室。

唐珊本來就看她不順眼,這下更不拿正眼看她,但戴玉蘭很滿意:“我正想跟你說的,之前那個白襯衫太板正了,這個多好看,要型有型的。”

沒選錯就好,蘇婷也放心了。

之前襯衫主要是不透氣,一旦離開有空調的地方就特別悶,上下班頂着太陽尤其難受,有時候內衣都會濕。

這天上午,事情不太多。

蘇婷盤點了一下用具,發現打銘牌的标簽紙快沒了,于是寫好領料單,打算去倉庫多領幾卷備着。

倉庫在後面,需要繞過多功能廳。

還不到營業時間,大部分地方都黑着,靠捕蠅燈的藍光照路。

蘇婷走路很輕,經過中庭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講電話。

措辭精簡,語速很勻,是章雪揚。

他說的是粵語,頭一句:“我不找女朋友,只找床伴。”

過會,又冷冰冰補了句:“你不行,因為……我不喜歡短頭發的女人。”

電話那頭還在糾纏,章雪揚不準備陪聊,直接撂線,同時繞過立柱。

腳才擡兩步,視線突然跟人對上。

是那個小店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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