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抓手指
蘇婷有點累了。
趁切換間奏的空隙她喘口氣, 擡手整理馬尾時餘光一暼,眼瞳慢慢滑到右邊眼角,突然僵住。
撞鬼了。
滿腦子這三個字,蘇婷看眼章茹, 見她兩臂搭在一位男士身上, 幾乎和人臉貼着臉,扭得正開心。
蘇婷有些糾結, 但又覺得舞池這麽多人又黑麻麻, 應該看的不是自己,于是拿背對着那邊, 縮着腦袋往人多的地方走。
但很快,一條信息戳破她的僥幸:『累了過來坐會嗎?』
是王斯喬,他也在。
與此同時,章茹的好事也被一陣急call打斷。
她不想理,可手機像追命一樣震個不停,接通就聽到閻王的聲音:“過來,A8。”
章茹瞬間醒了,看眼A8知道逃無可逃, 只能跟朋友打聲招呼, 拉着蘇婷離開舞池。
是供應鏈公司團建,他們包了兩個卡座玩。
在章雪揚冷飕飕的視線裏,章茹帶着蘇婷輕盈盈閃進去,若無其事地打招呼:“auv~好巧。”
章茹怕章雪揚但也不是那麽怕, 起碼這會衆目睽睽下不怕, 于是招手, 叫人拿撲克過來玩。
她蹦得頭重腳輕,剛才活像磕了藥, 章雪揚微微皺起眉心,又看向旁邊的蘇婷,想起她明明看見他,但又飛快往人群深處鑽的滑頭樣。
蘇婷被看得坐立難安,好在撲克牌送過來,她可以跟着玩。
上回跟薛茵茵來只坐着看了會表演和感受氣氛,但原來在酒吧,單一副撲克牌就有很多種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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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每人頂一張撲克牌,看別人表情确定自己是不是被規則叫中的那個;再比如插紙牌,一人一張往易拉罐的拉環上塞,誰的牌撬開拉環誰就喝。
玩到後面又開始拼大小,一圈下來牌面最大或最小的喝,這個純靠運氣但下酒也快,幾乎每輪都有喝多了的去放水,包括章茹和蘇婷。
中場暫停她們去上洗手間,蘇婷先出來的,看章雪揚站在暗紅色的安全燈下講電話。
四目相對,章雪揚還挺自然,一眼鎖骨一眼腰,看得蘇婷招呼都沒打,落荒而逃。
等逃到一樓,扣子扣上,衣服也重新放了下來,怪心虛的。
章茹發現了,問蘇婷:“你是不是怕他?”指章雪揚。
蘇婷下意識往後面看了眼,點點頭。
章茹切了一聲:“我們玩我們的,別理他,黑面鬼。”說完,又再幫蘇婷把衣擺紮了起來,還有剛剛拿的夜光發箍也戴她頭上,一吹口哨:“妹妹仔,你矛有使驚個喔(你不用怕的哦)~”
刻意的粵西口音,很像外來媳婦本地郎[1]裏面操菜刀的廚房阿嬌,逗得蘇婷一下就笑開。
她扶了扶發箍,覺得章茹身上那股大大方方的豔光很可愛,也很感染人。
回到卡座時隔壁桌有人開了黑桃A,禮炮嘭嘭響,發光冰桶擺在桌面,酒開以後直接往地上倒,個個都伸手去接。
白色泡沫冒得很急,男男女女的癡笑中,真正物欲橫流的奢靡。
蘇婷想起上次,不由看了眼章雪揚。
他回來坐在對面和公司同事聊天,目光在看臺上表演。
“冤大頭,臭擺闊的,這種男的錢都燒得慌。”章茹在旁邊咂嘴,她常年混跡夜店,對這種見怪不怪:“也騷得慌。”
蘇婷沒憋住,撲一聲笑了,笑時又望了眼章雪揚,這回卻被他視線正正擒住,心跳漏一拍,慌忙逃開視線。
“看什麽?”章茹瞥見了,白一眼章雪揚,又摸來兩根棒棒糖,塞一根到蘇婷嘴裏。
她很欣賞蘇婷,多聰明一妹子啊,游戲規則基本講一遍就記住了,就是蒲吧的好苗子,以後不缺人約了,完美!
見章雪揚還盯着,章茹挑釁式地朝他高擡下巴。
她不敢罵章雪揚,但敢陰陽怪氣:“我們現在不是你工仔,下班時間,懂不懂啊阿sir?”說完拿肩拱了拱蘇婷:“那個叫王斯喬的對你有意思啊。”
用的陳述句,蘇婷臉紅又小聲:“沒有吧,別亂說。”
安靜看會表演,有人提議玩抓手指。
出現這種需要肢體接觸的游戲,要麽有人心懷鬼胎,要麽現場有人想當紅娘。
還有女生喊章雪揚:“揚哥來嗎?”
“你想抓揚哥的手指啊?想得美!”有人啐一聲,全體嘻嘻哈哈笑得東倒西歪,而被調侃,章雪揚臉上淡淡的,居然也沒表現出不悅。
也許是氛圍影響,蘇婷突然覺得私下裏,少東家好像也不是那麽冷。
抓手指游戲,參加的都是未婚人士,男男女女也都玩得開,逐漸将後半夜的卡座氣氛推向高潮。
石頭剪刀布,出同樣手勢的兩個人要迅速抓住對方,落單者喝。
規則本身很簡單,但有搞事者只允許最多兩個人抓,前幾輪還好,章茹和蘇婷各喝過一杯,也和同臺女生抓過,但到某一輪明明有三個人出剪刀,王斯喬卻想也不想,迅速抓住蘇婷的手。
全場起哄,暧昧的笑聲口哨聲中,章雪揚分神看過去,見蘇婷一張臉已經紅到耳朵根,而王斯喬還算照顧女生,揮手叫他們別搞事。
收回視線,章雪揚接起來電,聽筒裏響起範亞豪的聲音:“出來劈酒。”
“胃不舒服,最近戒了。”
“騙鬼呢,你那邊吵得要死,肯定在外面滾,過來我這裏,我就在你們老店附近。”
“公司團建。”
“丢……”範亞豪拖音很長,聽起來半死不活的:“那你建吧,我找別人喝點。”
挂完電話,正好酒吧請的魔術師過來互動,拉着卡座幾位女生表演。
都是日月環這樣玩爛了的戲碼,但追光燈照在女孩子們身上,一個個又驚又奇。
助演端着個二維碼跟在後面,章雪揚打開微信,給了一筆打賞。
玩完離開,已經是淩晨。
雨早就停了,晚上吃的飯也消化得差不多,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吃宵夜。
章茹喝了酒不能開車,等代駕的時候和舞池裏認識的野男人聊微信,蘇婷也站她旁邊,嘴裏還叼着最後一根棒棒糖。
章雪揚經過,應該也就眼風掃了她們一眼,蘇婷默默把襯衫放下來。
主要街風也冷,确實頂不住。
四十來分鐘後,他們在市橋找了個地方停車。
走過棟棟村屋,一群人終于找到口味最佳的粥檔。
店不算大,坐落在榕樹底下,榕樹特別粗壯,一看就很有年頭,不遠處是一座祠堂,和大排檔獨特的煙火氣出奇融合。
蘇婷跟着章茹落座,旁邊自然而然空了個位。
王斯喬到得比較晚,孫文是人精,也是供應鏈公司裏年紀最大的,主動撮合小年輕:“斯喬來,這有位。”
王斯喬在紅色膠凳坐下,朝蘇婷一伸手:“是你的嗎?”
很眼熟的耳釘在他手心,蘇婷摸摸兩邊耳朵,果然右邊空了。
“啊……你在哪裏找到的?”蘇婷後知後覺。
“沙發上。”王斯喬把耳釘放到她手心,好幾道暧味視線游過來,他低聲說:“別理他們,都閑得慌。”
蘇婷接過道聲謝,多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喝得有點多?”今晚游戲他常輸,還幫她喝過兩杯,這時候脖子都有點酒色。
“還好,能撐得住。”王斯喬摘下眼鏡,他确實酒量不太行,容易上臉。
蘇婷微微側頭戴耳釘,戴完,手指撈起耳邊散落的一绺頭發,露出白皙的頸。
王斯喬視線微動,想問蘇婷明天是不是休息,但又怕桌上的人再起哄讓她不好意思,想了想,只好先給她把茶滿上:“你也喝了不少吧,解解酒。”
是很溫柔的男生,蘇婷臉紅耳潤,再遲鈍也該察覺點什麽了。
菜陸續上桌,有正宗的潮州鹵水,椒絲腐乳炒的空心菜,客家釀豆腐,還有經典炒牛河。
河粉很幹身,牛肉微焦,芥蘭油綠中帶着镬氣的香味,單這一碟菜就能看出廚師的底子。
“這是很老的店啦,我小時候就吃開的。”章茹終于不再玩手機了,邊吃邊點評:“不過現在掌勺的是他們兒子,味道比起老的還是差一點。”說着,給蘇婷夾了塊辣椒釀肉。
蘇婷低頭吃菜,見章雪揚正把剝好的蝦肉放進章茹碗裏。
兄妹兩個雖然天天鬥智鬥勇,但關系明顯很親近,章茹嬉皮笑臉地道謝,頭還往他肩膀靠了下,被章雪揚用一根手指頂開,面無表情的。
章茹也不在意,嬌滴滴瞪他一眼,轉頭跟蘇婷他們說話,樂在其中。
蘇婷吃完一塊鹵水豆腐,起身給自己舀砂鍋粥,舀完見章雪揚也看着這邊,頓了下,朝他伸手:“雪揚總要嗎?”
章雪揚把碗遞過去。
是乳鴿粥,粥底放了幹鱿絲和菜脯,料很足。
蘇婷還算識相,特地給少東家多舀兩塊鴿子肉,遞回去的時候章雪揚點點頭:“謝謝。”
15天大的妙齡乳鴿,肉質特別緊實,蘇婷喝了口粥,正咬肉的時候章雪揚把一碟豆醬推到她手邊,也沒說話,動作示意。
蘇婷把鴿肉蘸上去,帶醬吃果然更加提味,更能突出肉質的鮮甜。
過會章茹回來了,帶着在老板家雪櫃底挖來的廣式菠蘿啤。
長長的罐子,黃罐紅标,蘇婷小時候也偷摸喝過,但她喝的是玻璃瓶包裝的,不像其它啤酒那樣容易脹肚子,現在似乎已經找不到了。
“喝嗎?”章茹拉開拉環,大方地給蘇婷倒了半罐。
冰鎮過的菠蘿啤喝起來口感很爽,再拆一只焦焦的腐乳雞翅,吹着榕樹下的夜風,人暈陶陶的。
都吃得七七八八,章雪揚上完洗手間回來,接了個電話。
範亞豪喝醉了,還是獨醉,非叫他去一趟,說話口齒不清的也不知道發什麽浪。
通話間隙章雪揚朝桌子那邊拂了一眼,有人說了個笑話,章茹笑得嗓子眼都能看見,蘇婷則淺淺地在笑,唇頰開闊,和坐她隔壁的王斯喬有同樣的朝氣。
“章啊……雪揚兄……bro……你過來嗝……”電話裏,範亞豪拉着長音,像剛結完紮。
“等着。”大概猜到些什麽,章雪揚撂了線。
回去的時候孫文正好提議:“差不多,咱們散了吧?”
“散散散,眼睛睜不開了要。”衆人紛紛應和,扶着桌子或椅子,商量怎麽回家。
孫文作為老大哥,開始三三兩兩地指車,到王斯喬時候不由嘆氣,覺得這小子差點運氣,姑娘在身邊還喝上臉。
這下好了,別說送人,他還得別個送。
看眼章雪揚,他喝了口茶正準備走,孫文連忙叫住:“雪揚總你回海珠還是?”
“去荔灣。”
“诶?那剛好捎她回去!”章茹一指蘇婷:“哥你把她帶回去,我就不拐那邊了,找個朋友來接。”
章雪揚調過視線看她:“什麽朋友,舞池裏那個?”
“……我說錯了,代駕。”
“現在叫,我等你代駕到。”
“……”
十來分鐘後,章茹乖乖和代駕上了車。
她還算細心,打下車窗朝蘇婷揮手:“到家給我發消息,一定啊。”
“好,你回吧,拜拜。”揮別章茹,蘇婷回頭找章雪揚。
他在人群中很高很挺,走過來,低頭像看蹦豆子一樣看着她:“上車吧。”
淩晨的廣州城,有些路段也不是那麽安靜。
東環路有人飙車,引擎聲震得腦瓜子疼,蘇婷坐在後排,聽得很不清淨。
跟他們車的其實還有一位同事,但在南源就下去了,車裏就剩章雪揚和蘇婷。
一前一後的,開始誰也沒說話,快到的時候章雪揚被來電轟炸。他忙着講電話,不是太耐煩的語氣,叫那邊別再催否則調頭。
蘇婷樂得自在,像只安靜的鹌鹑。
只是她今天的運氣大概都被那張刮刮樂給用光了,因為下車的時候嘴裏道過謝,卻怎麽也找不到這輛新車的門把手。
正尴尬,章雪揚往後面斜過來,伸手在她手邊按了下,咔嗒一聲,門開了。
“東西拿好。”章雪揚打開後排燈,收起手機,看向愣愣的蘇婷。
她喝完酒,眼睛沒有像別人那樣渾濁,反而更加幹淨清澈,林野小獸一樣。
印象中,章雪揚似乎沒有看過這樣的眼,準确來說,是沒看過這麽明亮的眼态。
也看過發光的眼,西方文化下的自信自由态,藝術家追求自我時的執着眼,或者女人美而自知的媚态,用力過猛,難免帶着矯飾感。
但她很自然,微微鈍感,藏着一段清透的嬌柔。
目光筆直起來,章雪揚視線甚至在蘇婷鼻唇間流連,眼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幽幽的,看得人心裏發慌。
蘇婷動了動,去摸門把手:“雪揚總,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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