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程洵來送東西。
“喏,這一箱是海蝦,那一箱是櫻桃,還有那幾箱七七八八的,都是你愛吃的。”
他把後備箱打開,滿滿當當。
喬行說:“程總破費了,讓喬喬先帶你進屋坐,我讓人搬冷藏室。”
“行。”
夏日綠樹陰涼,花開正茂。
程演嘆口氣:“你也別怨謝如岑,家裏出了那麽大事,任誰聽到朋友坐牢的消息,心裏也不好受。你得給她一些時間,她仔細想過了,會明白你是什麽樣的人。”
“我點點頭,“這次是她叫你來的吧。”
“看出來啦?”
“你怎麽會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泡好茶,喬行進來卻要走:“抱歉,公司有事得去一趟。”
他又對我說:“中午這頓飯,你好好招待程總。”
“沒問題。”
程演起身,客客氣氣地送他出去又回來。
“每次跟你哥講話都戰戰兢兢。”
我笑:“怎麽了,他又不是老虎。”
“大概因為不是太熟。”程演摸摸鼻子。
“上回找不到你,他把賀折揍了,沖到辦公室直接一拳,鼻血直冒,我叫人來才把他攔下,這火爆脾氣我可惹不了。”
“賀折還笑,說‘論脾氣大,你是沒見過鐘泉發火。’”
我點下頭:“鐘泉是比較狠,他當年給朋友報仇,帶一夥人到隔壁打架,把教室都砸了。”
還只是一個小口角。
妹妹被害呢?
我還記得,當時在警察局,眼看着人不顧阻攔沖進來。
他雙眼血紅流着淚,一把掐着我的脖子。
他不是漸漸使上力氣,而是一開始就拼了命用盡全力。
我張着嘴卻無法呼吸,還想吐,眼前密密麻麻、星星點點。
耳膜鼓脹開,聲音像埋在水下,囫囵不清。
眩暈中,我看到好多人沖過來掰他的手。
他瘋了,力氣更大。
我腦子越來越白,最後休克昏過去。
後來被救回來,聽說當時用了警棍,鐘泉才把手撒開。
“不說這些。”程演伸了伸懶腰。
“也不在家吃了,走,我帶你出去吃飯,我哥叮囑了我,讓我關照——‘你嫂子’。”
我笑笑:“也行呀。”
館子處在鬧市胡同,四合院子清清靜靜。
“怎麽樣味道還行吧,我哥挑的地兒。”
“好吃。”我夾了魚塊沾上小料,入嘴鮮嫩。
“程老師真好。”
程演點頭:“是啊,你不要辜負他,不要再跟賀折不清不楚。”
筷子懸幾秒,我才放下:“嗯……那你和我妹妹的事怎麽樣了?”
“僵持着呢,沒有葉家的消息。”他啧啧嘴。
“你如果能和你媽說上句話,就幫我勸勸。”
我媽?
我苦笑:“行。”
程演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後面跟了一位端莊豔麗的中年婦人。
她眉目含笑,神色溫柔。
“喬邊,這位是我媽,姓林。”程演介紹。
“回來時候剛好碰到,老人家說想見見你。”
那婦人輕拍他一下,嗔怪:“你這小孩兒,什麽老人家。”
“行行行,美少女。”程演拉開椅子,“您請坐,美少女。”
我起身:“林阿姨您好,我是喬邊。”
她笑眼凝視我:“你好喬邊,快坐吧坐吧,你們在吃什麽好吃的?”
“您不都吃飽了嗎,再吃就又得嚷嚷減肥了。”程演笑說。
“你這孩子,當着客人面瞎說什麽,我就看看不行啊。”
母子關系很好。
我卸下神經:“給您上壺茶吧,當消消食。”
“哎好。”
林阿姨支使程演去看看茶。
人走後,我們兩人一尴一尬。
林阿姨先開口:“你別緊張喬邊,阿姨不是什麽惡人,家裏都開明的很。”
我看她。
“前段時間我看到你媽媽了,還是那麽光彩耀人,漂亮極了,你長得随你媽媽。”
我笑:“您也很美,仙女一樣,一來我都看呆了,真的。”
她彎着眼睛:“比程演嘴甜。”
“我家大兒子感情不外露,什麽事都藏着,若不是他小姨打電話說他戀愛,我還不知道被瞞多久,興許啊,他要結婚了才會通知我們。”
我一愣:“對不起,阿姨。”
“沒有沒有。”她說,“他就是那種性格,不像老二,喜歡誰急吼吼地說出來,追女孩也高調浮誇,生怕誰不知道一樣。”
兄弟倆一個水一個火。
“我也說了,我們家很開明,孩子喜歡誰,想跟誰戀愛、結婚不會多管,只要清清白白的善良正直勤奮,哪怕不是門當戶對都可以。”
清清白白?
“如岑我見過,禮貌又可愛,心很純粹,還堅強,我很喜歡。”
“後來知道了她家的事我是真心疼,叮囑老二要好好保護她,有時候我覺得她就像我自己的女兒一樣。”
林阿姨嘆了口氣,看着我,眼裏各種情緒纏繞。
“本來他小姨跟我說的時候,我還特別開心,想着老大總算把心敞開給一個人,但實話說……你不要怪我,聽到是你……我真有點害怕。”
我搖搖頭:“不怪您。”
“我不是聖人,能看得那麽開……我知道你也受了很多苦,做錯事接受了懲罰,但那總歸不是一點小事,而是一個能伴随你一輩子的污點。”
“你們也許能步入婚姻幸福美滿,但那件事永遠都是顆炸彈……未來的前途,事業,孩子,一旦愛情最開始的激情褪去,它就藏不住了,後悔和怨恨的情緒産生,你受的傷害會遠比我這些話更重。”
“阿姨不會棒打鴛鴦,一切在你們,未來的結果如何也是你們的選擇,只要別後悔。”
我聽着,腦子昏了又清醒,迎上她的目光。
“謝謝您說的這些話。”
她臉上還是溫溫柔柔。
遠處,程演拿了一壺茶走過來,也笑眼盈盈。
沒多久。
殷老師問我作業的情況,還好我趕完最後一張,準備送去。
到的時候,季節夏也在。
她見我,點頭示意一下,又埋頭在一堆文件中。
“來啦小喬。”殷老師招呼我,“來喝杯涼茶,瞧這滿頭汗。”
“哎好。”
我把畫遞給她,她戴上眼鏡開始仔細看。
寂靜清涼的室內,除了紙頁翻動沙沙作響,便徒留我還未平整的呼吸。
約莫十分鐘,殷老師嘆口氣。
她從鏡框上方,看我一眼。
我哽住氣。
“怎麽了小喬,狀态不好?作業質量不是很高。”她遞畫給季節夏。
“小夏你來說說,這幾張怎麽樣?”
季節夏接過去,邊看邊說。
“用色雖然豐富但混亂,基本素描關系沒有處理清楚,虛實不夠,視覺焦點不知道在哪兒。”
我擠出一點笑,背後麻嗖嗖。
殷老師應她:“嗯,老毛病還總是犯。”
“這張,雪災之後墜落的纜車,主人公在裏面鎖住門,外面站着的是……有人想拯救他?”
我點點頭。
“嗯……我覺得還缺些什麽。”殷老師沉思,“你考慮一下,而且整個畫面偏灰,信息量需要精煉。”
我連連說是。
“我看這張改一改,重新畫一版可以。”她對季節夏說,轉頭又向我解釋。
“哦,是這樣小喬,有個展覽缺幅畫,你看能不能下周五前趕出來。”
我一愣:“噢!好!”
“正好,小夏等會兒要去展廳,你也跟着過去幫忙,以後這樣的展不少。”
季節夏瞥來一眼,點了點頭。
她開車,我僵在副駕駛。
“展覽是下周六開,你最好提早把畫給我。”
“行。”
“畫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她說。
車拐進大道,綠樹連蔭,光影斑駁。
我笑:“中間不畫太久,都忘了,差不多算是從頭開始。”
她沒再說什麽,轉到開闊地方,停在一幢白色建築前。
“到了。”
建築物寫着“HE藝術博覽館”,四周蔥郁、幽靜。
我随口問:“這是什麽時候建的?”
“有幾年了。”季節夏輕掀眼皮,“賀折公司投資建的。”
我一愣:“還挺好看。”
她唇角一折,笑裏不帶溫度。
展覽館正在施工。
季節夏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電梯落下,燕揚從裏面走出來,他看見我怔了一怔。
聽說他在賀折公司做事,當總助,是賀折的左膀右臂。
“線路改了,一會兒可以調試燈光。”燕揚說着,遞給季節夏一個文件。“這是新改的流程,你看看。”
“館長致辭……常阿姨回國了?”
燕揚點頭:“之前賀折出國,回來時,常阿姨也一塊回來了。”
“賀遷呢?”
“她沒回。”燕揚瞥我一眼。
我閃了閃目光。
“那常阿姨也估計不會待太久。”季節夏下了結論。
她交給我一份表格,說:“喬邊,門口一會兒有人送來一批畫框,這上面有數量規格,你幫忙核對一下。”
“好。”
他們又說了些別的,我得到消息去了倉庫,等着師傅卸貨,逐一檢查完,又換又補,才算完。
倉庫在負一層,等電梯的時候,我接到警察的電話。
“喂您好。”
我屏住氣。
“是這樣,我們在您洗手間天花板和卧室寫字臺上——”
“發現了兩枚微型攝像頭。”
我心裏咯噔一聲。
攝像頭?
誰裝的?
想做什麽?
感應燈落下,電梯間一片昏暗。
“現階段,暫時無法追蹤到攝像頭的購買源。”
“另外,附近路段監控受到破壞,我們需要擴大搜索範圍。”
“考慮到犯罪嫌疑人可能通過不法偷拍手段,進行財務、人身威脅。”
“希望你留意社交賬號、短信、電話、郵箱等,如有情況及時向我們反映。”
“喬女士,喬女士?您在聽嗎?”
電梯門開了合,合了開。
燈亮了暗,暗了亮。
我啞着嗓子:“好,好的,謝謝,我知道了。”
攝像頭?
這麽說——
洗澡、上廁所、睡覺、脫衣服。
我都被人盯着。
一個人,還是……一群人?
脖子一涼,我猛地回頭張望。
只有一面白牆。
我哆嗦着解開鎖屏,翻遍手機所有個人賬號。
眼前的字符,亂如蠅飛。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裏一片死水,我大呼一口氣。
電梯門又開了,我走進去。
電梯緩慢向上,到了一層停下,轎門短暫叮一聲,和手機短信到來的聲音一同響起。
陌生的號碼,彩信。
有人進了電梯,有人按了樓層號碼,有人低聲講着電話,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粘在屏幕上,不知道那人是誰,按的幾層,講的什麽。
彩信加載完全,完全暴露的身體——
是我。
一瞬間,仿佛頭皮被掀開。
“喬邊。”
一道霹靂劈頭而來。
我驚恐地擡頭。
“咚”一聲,手機脫落掉在地上,我被人一把抓住胳膊。
“怎麽了?”
我看清了賀折的臉,他皺着眉盯着我。
短暫沉默後,他彎腰想要撿手機。
我突然驚醒,猛一蹲,抓起手機揣到懷裏,攥緊了,轎門一開頭栽着跑出去。
季節夏看到我:“回來了?”
她低下頭又擡起:“怎麽了,臉這麽白?”
我失了魂,怔怔的。
她看到後面跟來的賀折,“哦”一下,把表格拿過去。
“你怎麽來了?”燕揚問賀折。
“順路。”賀折說着,從兜裏掏出煙要點。
季節夏皺起眉頭:“館裏禁煙,要抽到外面抽。”
賀折吃癟,只好收回煙,走到窗前,聽燕揚交代事情。
季節夏看着我:“你辛苦了,等會兒一塊吃飯。”
我心神不寧,便下意識拒絕了。
她眼波流動,下巴朝窗戶的方向一揚:“因為賀折在?”
我一愣,幹笑道:“算是吧。”
“聽說你和程洵交往了?”
“消息傳得倒快。”
“能不快嗎,圈子就那麽大。”她笑眼沖我。
“對賀折死心了?”
“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