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很快出事了。
照片之後,我收到三四秒視頻。
視頻裏,我在洗澡,身體、臉清清楚楚。
和上次一樣,我回複都沒有回信。
第三次收到消息相隔很短,上面寫了一句話。
“五百萬賣給你。”
獅子開口,是在預料之中。
我問:你怎麽保證不會備份?
他回複迅速:就看你信不信,明晚之前答複,少一分錢我會散布到網上。
口氣急不可耐。
我又問:錢怎麽給你?
消息卻石沉大海。
又一輪焦灼等待。
邱繁星在展覽後和我約了兩回,吃飯逛街,還算開心。
她演的好。
我傻,跳入了她的陷阱。
那天天氣好,我在院子裏給小雪球洗澡。
邱繁星打電話來,說明天要走,走前約我去酒吧。
人到的時候,我正給小雪球沖泡沫。
它很聽話,乖乖蹲在盆裏,哈着舌頭。
邱繁星四處打量:“沒想到你哥住的房子那麽大。”
我說:“房子是好,可他不怎麽住,浪費。”
她嘆氣:“有錢人到處都是房子,也不在乎這一兩個,羨慕啊羨慕啊。”
我附和:“何止羨慕,我嫉妒死了。”
小雪球站起來,像加速電鑽一樣甩水。
突然它豎起耳朵,“汪”一嗓,拔腿朝門口跑去。
我跟在後面,見師傅開門,賀折逗着小雪球走近。
“你怎麽來了?”
他瞥我一眼,朝遠處看:“喬行在嗎?”
“不在。”
小雪球繞着他搖頭擺尾,上蹿下跳。
它前爪扒拉賀折的腿,把他褲子蹭髒一片。
賀折摸摸狗頭,笑着。
我啧啧嘴:“傻雪球過來,給你再洗洗。”
小雪球一心撲在賀折身上。
“估計是好多年沒見……想我。”賀折擡眼。
我錯開交彙的視線。
“我來給它洗澡。”賀折朝裏走,問,“那邊站着的是誰?”
我簡單介紹,他沒再問別的。
小雪球被我按在水盆裏。
它扒在盆邊,悶頭往賀折懷裏紮,水花四濺。
終歸是年紀大了,只興奮一小陣,它熬不住疲累,乖下來,把頭蹭在賀折膝蓋上,任憑我用毛巾擦了又擦。
“第一次見它的時候一個手掌就能盛下。”賀折輕捏着狗耳朵,柔聲說,“現在都十二歲了。”
我點頭:“時間真快。”
那天下雪,也是喬行的生日。
我偷摸把小狗揣在懷裏,準備送給喬行。
我小心翼翼回家,路上遇到賀折。
很尴尬,因為我們幾乎一年沒有單獨說過話。
那個吻之後,他沒有反應,卻把我陷進去。
也許他是燒糊塗,也許一時興起,也許把我當作別人。
他當作無事發生,我也不想自作多情。
暗戀傷心,能躲就躲。
因禍得福,我整年泡在畫室裏,埋頭苦畫,進步飛快。
那天,賀折帶着灰格圍巾,眼睛被雪映着,澄明透亮。
他問:“你什麽時候從老家回來的?”
懷裏“汪汪”兩聲。
他一愣:“你藏了只小狗?”
我解開羽絨服,把奶白色小狗捧出來。
他伸手接過,軟白的一團團在掌心。
他笑說:“像個小雪球。”
小雪球,以後就真成了小狗的名字。
賀折坐沙發上喝茶,沒有走的跡象,小雪球靠在他身邊打呼。
我下了逐客令:“要是有事,你直接去我哥公司吧,我們就要出門了。”
“去哪兒?”
“逛街喝酒。”
賀折眼神發暗:“鏡中那兒?”
“嗯。”
“祁信的堂哥——祁善,有家店叫OA,很出名,你們如果去那,可以聯系他。”賀折說着,按動手機,“號碼發給你了。”
“……”
賀折走後,我和邱繁星逛到天黑,吃過飯才去鏡中找酒喝。
人還沒到,祁善的消息早早來了。
“喬邊妹妹,什麽時候過來?我給你們安排。”
估計賀折提前跟他打過招呼。
結果我們去了另一家。
UM硬派風格,連酒水也更濃烈,剛調的酒嗆嗓,喉嚨點着火,火在身體四處流竄。
到後頭,溢出別樣甘香,讓人欲罷不能。
是我酒量差了?我有點醉。
“這才幾杯,就不行?”邱繁星笑眯眯的看着我。
璀璨的夜燈中,她眼神妖冶。
我搖頭晃腦:“不喝了不喝了……”
漸漸,眼前人影幢幢,所有線條在扭曲旋轉。
我感到整個人颠簸在狂風驟雨中,随巨浪起起伏伏。
我做了一個夢。
深冬的稀疏森林中,躺着一片結冰的湖泊。
冰面又硬又冷,布滿淩亂的劃痕,冰屑四散,與枯枝敗葉混一起。
四處無風,死寂一片。
我倉皇逃竄,腿發軟,栽倒在冰面上。
我對上一只圓睜的眼睛,一張女孩蒼白的臉,被冰封在湖底血色蔓延的身體,穿着夏天的裙子。
我湊近了,看清她眉骨上一個淺色的疤,她右眼下一顆紅色的痣。
她不是別人,她是死去的鐘翊。
氣流掐住脖子,我在窒息中睜眼。
頭痛欲裂,入目燈光刺眼,天花板空空蕩蕩。
我感到身上冷飕飕,就像夢裏貼着冰湖。
我嗅到空調制冷的氣味,發嗆發馊。
太累太困,我将将閉上眼。
一只粗糙的手放在我腹部,濕熱席卷而來。
我猛然清醒,想要起身,卻發現雙手雙腳被綁在床頭床尾。
我動彈不得,身體暴露着。
我看清了。
孫石的臉。
“醒了?”
他笑着,耷拉着肥厚的眼皮。
“也好,那就好好看着我怎麽上你!”
我想呼喊,喉嚨卻無法發聲。
我用力掙紮,他反手給我一個耳光。
“臭婊.子,你不是很能耐嗎?啊?!毀了老子,你他媽也別想好過!等老子上完你再去上謝如岑!”
孫石獰笑着,橫肉堆在我身上,黏滑的像鼻涕。
他湊頭過來,我聞到一股惡臭。
“你別擋着,把她臉露出來。”
邱繁星?
我扭頭,看到她舉着手機,鏡頭沖着我。
燈影晃動,形同鬼魅張開利爪。
她冷笑着看我,叼着煙,眼裏迸着火星。
孫石的頭我胸前扭動。
“救……我……”
邱繁星笑了,紅唇像滴血。
“救你?喬邊,你真是傻的可以,說兩句好話,你就真把我當朋友了。真他媽天真,謝如岑呢?她怎麽不來救你?”
“托你的福,孫石斷腿,我被人虐待,這幾年我過的生活,你他媽現在好好嘗着吧!”
她揚起皮帶,狠抽到我胸上,像刀割、刀砍、刀刮。
她接連劈下數十下,不過瘾,将煙頭按到我胸口,澆下滾燙開水。
我在尖叫,我繃起背,我想砍掉手腳逃走,我疼得想死。
“操,臭婊.子把腿分開!”
孫石聳動着下肢。
沒救了。
“喬……”
“喬邊。”
“喬邊!”
“喬邊!!”
砸門聲大響,有人在嘶喊,接着門被破開。
“操!”
眼前一晃,孫石頭破血流,栽下床。
我下移眼珠,心裏笑了。
嗯,是賀折,是他。
他紅着眼,阖了再睜開,迅速扯過床單蓋住我。
我只能聽見聲音。
他掄起了什麽,瘋了一樣在砸、在摔。
也不知什麽斷裂,噼裏啪啦。
有求饒聲,有女人的尖叫,有痛苦的嘶喊,有憤怒的喘氣。
我只能聽見聲音。
淩亂的腳步響起,有人呼喝:“停下!賀折!再砸就出人命了!!”
一番撕扯,他被鉗制住,我就只聽到他的急促的呼氣。
“報警……叫救護車……”
他哆嗦着解下綁住我的繩子。
我身體在抽搐。
“沒事了,沒事了……”
他低聲呼喚,抱着我走出門,進到另一間房裏,才把床單拉開。
沒有開燈,只有月光。
他倚在床頭,埋頭到我耳邊:“……疼嗎?”
我抖着,點點頭。
“疼就哭出來……”
我咬着牙。
他沉沉地嘆息,許久之後,捧着我的臉吻上過眼睛。
我一怔,環住他的脖子失聲痛哭。
我抓緊他,像在溺水前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睜開眼。
醫院的天花板雪白。
窗外綠樹茂密,遮蔽了夏日亮光,将影子篩在牆上,斑斑駁駁。
走廊傳來腳步聲,近了又遠,遠了又近。
有人小心翼翼地開了門。
我扭頭:“哥。”
喬行扯出一絲笑容,滿眼疲憊:“醒了?坐起來吃點東西。”
保溫盒飄出了飯菜香。
“感覺身體怎麽樣?哪裏不舒服嗎?”
“挺好。”喬行在擦筷子,素來整潔的人,此刻頭發淩亂,衣襟上還有血跡。
我一愣:“出什麽事了?怎麽你身上有血?哪兒受傷?”
“不是我。”他輕聲嘆氣。
“是賀折,砸門的時候指甲斷了,手也受傷,我不知什麽時候蹭到的。”
我喉間一哽。
“不管怎麽說,這次是要謝謝他,多虧了他,不然……”喬行雙手捂住臉。
我收回目光,問:“事情後來怎麽樣了?”
“在你公寓裝攝像頭的就是孫石,他和邱繁星合夥,本來想用這個威脅你,拿錢就走。”喬行說。
“之後,邱繁星打聽到你的家世背景,就給你下了藥帶去賓館,拍攝錄像,想勒索更多錢。”
我苦笑:“我可真蠢。”
喬行伸手揉一把我的頭發。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賀折他……”
喬行放下視線:“昨天晚上若不是有人攔着,賀折恨不得把人打死。”
“……”我扭頭朝向窗外。
樹影綽綽,風聲窸窸窣窣,和光混在一起。
喬行的聲音渺遠。
“小時候他跟我說過,他喜歡你。”
風聲停歇,我一愣,轉頭看他。
喬行輕眯眼睛:“第一次見你,就跟我說他喜歡你。之後我問過你,你說不喜歡他,我轉告他,他消沉了一段時間。”
“我以為不過是小孩一時興起,感情朦胧,以後大概率會變。”
“他也沒再提起這件事,直至鐘翊出事你坐牢,然後出獄,他訂婚,你戀愛,我想你們倆這輩子都沒什麽可能。”
“但是昨天他那個樣子,抱着你不放,把孫石砸得滿頭血,我才察覺……他心裏可能從沒放下過你。”
我怔怔地聽着,眼裏發酸,扯過被子蒙住頭。
“哥,你不該跟我說這些。”
喬行的語氣冷下去:“跟你說這些,是因為這件事鬧得很大,傳開了,到鐘泉耳朵裏。既然我能看透賀折的心思,他也一樣。”
我掀開被子,看向喬行。
喬行繼續說:“你不是不知道他恨你,恨我們家,所有對你好的人他都會報複。”
“他們倆關系最親近,賀折護着你,對于鐘泉來說,無異于背叛。他向來睚眦必報,行事極端,能做出什麽事誰都無法預料。”
他眼中有一層水色,暗淡在光裏。
“你如果對賀折還有念想,想讓他好,就離他越遠越好。”
“……”
這時門被推開,程洵匆忙趕來
喬行起身,拍拍他肩膀,先走了。
程洵紅着眼睛看我。
我展開胳膊,沖他笑:“程老師,你看,我沒缺胳膊少腿。”
他順勢抱住我,他身上還有夏天的熱氣。
我推了推他:“好了,我沒洗澡,挺髒的。”
“不髒。”程洵捧着我的臉,細掃着我臉上每一處。
“對不起,我沒能好好保護你。”
我抿抿嘴:“您又不是神仙,說到就到。”
呵欠連連。
“再睡會兒,我不走。”程洵說。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