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謝如岑和我重歸于好。
她哭紅眼,縮在椅子上就像只小白兔。
那一瞬間,我恍惚回到從前。
鐘翊窩在清池花園的沙發裏,哭得稀裏嘩啦。
只不過她們兩人,一個永遠留在過去,另一個還有無限未來。
我感覺很累。
出院以後,每天都在昏睡,吃不下飯,也懶得說話。
一切好像夢一場,夢的開端,夢的結尾,都是那一天。
我被困在夢裏走不出來,修養了兩個月。
很快開學,謝如岑新生報道報到,叫上我,才出了一次門。
陽光焦灼,照得人恹恹。
我在樹蔭下眯着眼發愣,謝如岑辦好手續走來。
“下一步是什麽?” 我問。
“辦住宿。”她放下東西,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我們一起去紋身好不好?”
我:“啊?”
“你忘了?之前看到你這兒有疤。”她指了指我心口窩。
“我說要陪着你一起紋朵花。”
我當她開玩笑:“你細皮嫩肉的,不怕疼啊?”
“不怕。”她笑着,唇紅齒白。
沒想到,謝如岑幹脆利索,手續辦完,聯系上紋身工作室,直奔過去。
選了兩張圖,都是玫瑰。
一支只有一朵,謝如岑紋;另一支開了三朵,我紋來遮蓋疤痕。
謝如岑完成後過來看我,疼得皺眉。
我說:“完了,帶壞小白兔,程演知道了得打死我。”
她撇撇嘴:“沒事,有程老師在他不敢。”
“說起程老師,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出國的事?”
我揚頭:“嗯?又出差嗎?”
謝如岑搖搖頭:“不是,是有個機會可以到國外任教,學校很厲害,我也是聽實驗室的師姐提了一提,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我胸口一陣火辣。
“不過不管到哪兒去,程老師肯定要把你帶在身邊的。”
謝如岑說的篤定。
走出工作室,我們從扶梯下來,遠遠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在打電話,側身,垂着眼簾,眉頭擰着。
“雲舟?”
很快她轉過臉,擡一下眼又低下,第二眼才定住,注意到我和謝如岑。
我們走過去,她說完“再見”挂了電話。
謝如岑借口上廁所,留下我和葉雲舟兩人。
“你怎麽樣?傷哪兒我看看。”雲舟拉起我胳膊,左看右看。
我說:“沒事,你怎麽也知道?”
“小舅不是警察嗎,賀折來找小舅問這事,我聽見了。”
“哦。”
雲舟皺起眉頭:“他們為什麽要那麽對你?”
“就是想要錢。”我輕描淡寫過去。
這時,電話響了,屏幕上一串號碼,葉雲舟看一眼并沒接,和我道別先走了。
我和謝如岑後腳出了商場,到馬路對面等車。
夜色中霓虹閃爍,雲流動緩慢。
謝如岑拍拍我,叫我看對面廣告牌上的明星。
我問是哪一個,卻又看到葉雲舟。
她高挑瘦削,風吹亂頭發。
一輛車停在她在身邊,車上下來一個男人。
他背對着我們,在和雲舟說話,好似發生争執,雲舟轉身要走,那男人直接拽她頭發,開了車門,将人甩了進去。
他轉過身,繞到另一側上車。
他的樣子在變換的燈影中逐漸清晰。
怎麽是……
鐘泉?
我和鐘泉接觸很少。
他稍年長,混在別的圈子,對我們看不入眼,只偶爾和喬行、賀折來往。
關于他的事情,都是鐘翊告訴我的。
比如鐘泉喜歡架子鼓,寶貝的很,每天仔仔細細清潔,倒是只有鐘翊可以随意玩,給他砸了都不心疼。
鐘泉讨厭吃甜,有一陣鐘翊學做糕點,烤了很多餅幹蛋糕,甜到齁,他吃得幹幹淨淨。
鐘泉愛在盤山道飙車,家裏屢禁不止,他不聽。有一次突然大雨,他徹夜未歸,鐘翊跑出去找,發燒住院,鐘泉回來就把車賣了。
這些事聽來,雖然鐘泉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但他對妹妹非常疼愛。
“想什麽呢?”
喬行從紙箱裏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是一個白色瓷兔。
兔子躺在月亮上睡着了。
“一系列的嗎?”
他又取出一個小盒,兔子在吃玉米,嘴邊還有玉米粒。
我撓了撓後頸:“嗯,覺得可愛就買了。”
他難得有興致,繼續拆,拆出兔子戴泳圈、抓耳朵、唱卡拉OK、搗藥等等,得有十多個,放在一起,就像兔子開會。
“我看以後得找個櫃子專門放它們。”
他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又拿到手上,上下左右看。
“底座刻了數字,24。”喬行念着,“看來這還只是一小部分,箱子裏都是嗎?”
“嗯。”
我不作過多解釋,重新把兔子裝回包裝盒。
白瓷表面涼絲絲,光滑圓潤的兔子就像糯米糍。
喬行停下,看着我念念有詞。
“兔子,兔子……”
他摸索着兔耳朵,嘆口氣:“這是買給鐘翊的吧。”
我一愣。
“上面的數字,是她的年齡?”
我點頭:“嗯,每年到她生日我都會畫出來,找人訂做一個,坐牢那幾年沒辦法,後來都補上了。”
喬行垂下眼簾,看着白瓷小兔,目光溫柔。
“當時才搬到鏡園,爸媽帶着我們去鐘家做客,看到鐘翊戴着兔耳朵帽子在院子裏,你遠遠地就喊‘小兔子乖乖你外婆在家嗎’。”
我記得,她回過頭,笑眼彎彎的,可不就是小白兔嘛。
喬行輕笑:“你以後總叫她小兔子,叫得多了,大家都那麽叫,連鐘泉也是。”
是。
我以後送她的禮物,也是和兔子有關。
不是什麽年節,有時路上碰到有趣的兔子玩偶挂件,就買了給她,甚至皮了送過好幾斤胡蘿蔔。
有一次送過一只真兔子,結果越養越壯,特別醜,她也很寶貝,給它起名“喬美麗”,養到兔子壽終正寝,挖了坑埋了。
喬行嘆口氣,目光游離着。
“一起長大,我看着你們情同手足,我還是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麽……”
我低着眼:“當時酒也喝很多。”
“賀遷呢?”
“她喝得更多。”
喬行沒再問,把箱子搬到桌上:“還有什麽易碎的,我們自己開車帶走。”
“好。”
孫石和邱繁星一事後,清池花園沒法再住。
爺爺和父親有話在前,金鶴灣也不能住,我就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
今天是來搬家的。
這房子我住的時間,統共加起來也就兩年多,其中有一年半都是和鐘翊一起住。
最開始,她偶爾跑來過夜,久了,搬來的東西越來越多,索性住下。
出事以後,聽說她的東西被帶走。
一件件,一點點,也像是把她從我生命中帶走一樣。
回程路上我們碰到一起交通事故,堵了一會兒,交警在指揮車輛變線。
經過事故車輛我朝外面看了一眼,說:“好像是追尾了。”
“司機是不是喝酒了,臉很紅。”
喬行扶着方向盤,下了高架橋。
日薄西山,晚霞堆在天邊。
我掏出手機對着天空拍照,聽到喬行開口問我。
“那時候,你們沒有遇到警察查酒駕嗎?”
我一愣:“沒有。”
喬行“嗯”一聲,霞光鋪到他雙手上,染成橘紅色。
入秋一場雨,綿柔細密,不徐不疾。
我收下傘進門,通過幾道程序,總算見到了邱繁星。
她卸去妝,擡着眼瞥過來,目光陰冷。
“你來做什麽?來看我笑話的?”
她向後靠在椅背上:“我這副樣子你滿意嗎?”
她一身囚服,一頭亂發,臉上有浮腫和脫皮。
我點下頭:“還行。”
她翻起白眼,一攤手:“見完了,你可以走了。”
“等等。”我說。
“我問你一件事,你說都是因為我你們才這樣,是什麽意思?”
邱繁星一愣,笑了:“早在你敢替謝如岑出頭的時候,我就想,你他媽憑什麽?憑什麽不怕得罪人,還有張嘉蘭那麽嫌麻煩的人精,跟你老媽子似的,處處關照你。”
“張嘉蘭?”
“啧,原來從小錦衣玉食,不管幹什麽都有人跟在後面擦屁股吧,喬邊?”
她掐着指甲,甲殼磨出聲音,吊起眼看我:“怎麽?殺人坐牢擺不平啦?”
“我雖然不是好人,但論惡毒,還是你厲害。”
我不耐煩:“別跟我扯這些,你說你受人虐待,什麽意思?”
她磨着牙,擡頭盯着我,眼神散開,很快眉頭一皺,換上一幅笑容。
“你以為孫石為什麽剛好跑去南山俱樂部?”
我愣住。
“我覺得報複一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折磨這個人,而是折磨他身邊的人。”她傾身,小聲說,“我跟謝如岑說‘要想喬邊安全,就按我說的做’,她真善良啊,乖乖掏錢,給我下跪,我用高跟鞋踩她臉,哦,還是用你給我的錢買的呢……”
“孫石每次去南山沒掏過一分錢,就謝如岑掙的那點兒錢窟窿都補不上,我說‘你去賣身吧興許能一晚上幾百塊’,哈哈……”
“邱繁星!”
我猛站起來,手穿過欄杆縫隙一把薅住她的頭發。
“砰!”
她腦袋撞在欄杆上,我五指攥緊她發根,恨不得将她頭皮掀開。
警察大喝一聲,沖來過。
邱繁星冷笑着:“離開朝會後錢花光了,張嘉蘭給我介紹一個金主,我還以為她好心,結果呢?那是個變态……”
我眉頭緊鎖。
“穿孔!滴蠟!勒脖子!塞鐵絲塞剪刀!醒來床單上全是血,你試過嗎?啊?!喬邊!我對你做的對謝如岑做的,遠比不上那個變态虐待我!”警察扯着我,邱繁星被挾持住,沖我大喊大叫。
“我問那個變态,你猜他說什麽?!他說‘誰叫你得罪的是賀家要保的人’!”
我一怔,賀家?“你的命是命!我他媽命就不值錢?!喬邊!都是因為你!你就是個禍害!”
室外雨停了,徒留一段雨絲纏繞,在我心底,亂成一團。
謝如岑的電話無人接聽,我打上車直奔學校。
趕到宿舍樓,宿管不讓進,我在門口蹲着。
腿酸了,接近晚飯時間,謝如岑總算回來了。
遠遠的,她和同學挽着胳膊,不知說了什麽低頭輕笑。
揉在暮色中,看得人眼酸。
“喬邊?”
她忙跑幾步:“來了怎麽沒說一聲?等很久了吧?”
她笑眼彎彎。
嗯,她不是鐘翊。
我看着看着,上前把她抱住,悄悄掉幾滴淚。
她拍拍我的後背,柔聲柔氣:“哎呀,我忙實驗設置了靜音,沒聽到,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系。”我吸吸鼻子,“吃飯沒?”
“還沒。”她說,“程演要過來,你叫上程老師,正好可以一塊。”
“嗯,我問問他。”
程洵很快接通,很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