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随後是假期。
原本計劃和謝如岑去旅游,已經訂好機票酒店,不料謝如岑接到新任務,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別人,我又舍不得浪費錢,只能自己去。
時間寬裕,我在餐廳點了吃的。
隔着玻璃門,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戴着大墨鏡,不好認。
雲舟?
我撥去電話,門外的人拿出手機。
“姐姐?”
我說:“往右邊看,我在餐廳裏。”
她轉過身,我揮了揮手。
落了座,我問:“吃什麽?我幫你點。”
她搖頭,墨鏡還戴着沒摘下:“你一個人啊?”
“嗯,出去玩,約的人有事就我自己。”我把薯條推給她,“這個好吃……你呢?”
她低了聲音:“還沒想好去哪兒。”
語氣萎靡低沉。
我一愣:“怎麽了?”
“沒什麽……工作壓力大。”
隔着墨鏡,我看不到她。
“要不和我一塊去旅游吧,反正你也不知道去哪兒。”
她擡擡頭,問:“你本來約的誰?”
“謝如岑。”
“程演那個女朋友?”
“嗯。”
她交疊雙手,翻弄手指,嘆口氣。
“上次程演生日,是我口不擇言,我确實對他沒有感情。只是當時在氣頭上,把話說重了,對不起。”
我搖搖頭:“該是我道歉,沒顧及你的感受。”
“不過你說的對,媽媽的控制欲太強。”她無奈地扯出笑,“我簡直是在如來佛的掌心。”
“她怎麽樣?”
“叱咤風雲,呼風喚雨,沒人敢惹。”
安檢排隊很長,我倆各排一隊。
我檢得快,在出口等她。
她把墨鏡放到筐裏,始終低着頭,躲着,可我還是看清了。
她眉尾處一塊青紫,靠近內眼角幾道紅痕,眼皮也腫着。
被人打了!
她過了安檢儀,重新戴上墨鏡,我拉過她的胳膊,把眼鏡一并也摘了。
她愣怔不已,眼睛紅彤彤的。
我急了:“誰傷的你?”
她眉心皺成一團,把墨鏡重新戴好,咬了咬嘴唇。
“姐,求你別問了。”
我咽回要說的話。
雲舟轉學之後,我們又見過一次,那次是高中。
因為抗拒母親的留學安排,她拖着行李箱跑來,哭的撕心裂肺求父親争取她的撫養權。
要改哪能那麽容易,只能先将人安撫下來,再做打算。
當時喬行已經出國讀書,我和雲舟度過了一段短暫時光。
她向我訴苦,說家裏規矩多,管的嚴,她不斷的被逼迫。
母親專.制,不管她喜不喜歡、願不願意,詳細規劃了她的未來,她說她就像母親精心開發的一款産品。
我漸漸明白母親要走的原因。
我不是她理想中的女兒,喬行那麽優秀也不是。
她想要的是在她掌控中,從內到外都是她打造的孩子。
父母二人教育觀念不合,一個雖然嚴厲但還是有人情味,受男重女輕的思想影響,對喬行大力栽培,對女兒無所謂,衣食無憂,沒其他要求。
母親卻不是,或許因為外婆家女人都普遍強勢,她更是心腸冷硬,不想喪失在公司的話語權,對女兒的教育也更為看重。
我被養歪,索性她也不浪費時間糾正,生下妹妹就果斷離婚了。
雲舟幸運,仰仗母親的培養擁有力量抗衡男性。
她也有她的不幸,是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
沙灘暴曬在陽光底下,湛藍的天空與湛藍的海水交。
我買好汽水到棕榈樹下,遞給雲舟一瓶。
她從書本中擡頭:“謝謝姐。”
“說起來我都不知道你大學學的什麽?”
“金融,第二學位法律。”
“牛。”
她笑了笑:“我倒更佩服程老師那種搞科學的,一個重大發現就能造福全人類。”
都牛。
說起他來,我問:“你交過男朋友沒?”
“交過。”她點點頭,“當時媽沒有反對,說反正結不了婚,玩玩可以,只要別過火。”
我沉吟道:“她想要的,是一個門當戶對,有助于事業發展的利益同盟吧。”
雲舟嘆口氣,眼色暗下,靜默幾秒後看着我。
“聽說以前他們想和鐘家結親,準備讓你嫁給鐘泉。”
哦,我都快忘了。
“可倒好,親結不了,成仇家了。”
到假期結束返程,機場分別,雲舟始終沒有告訴她的傷從哪裏來,是誰造成的。
從南到北,氣溫遞減。
金鶴灣的銀杏染了秋日金黃,在一片青松綠意中掀起了波瀾。
家裏靜悄悄,小雪球繞着我蹦跶,只聽鐘表滴答,不見人影。
“哥?”
沒人應。
我把帶來的特産一部分放冰箱,一部分放食櫃。
從廚房出來,一眼看到小舅從書房出來,再是程洵、喬行。
“舅舅?”
“喬喬回來啦。”他笑眯眯的,“去海邊兒一趟曬黑了。”
我問:“您怎麽來了?”
喬行替他回答:“上次的事,舅舅來送結案書。”
舅舅沒少操心,我謝了又謝:“您辛苦了,休息下吧,我給您倒茶喝。”
他推辭,說局裏有事要處理,便叫喬行送出門走了。
“玩得好嗎?”程洵伸手摸摸我的臉,“感覺胖了一點兒。”
他下巴上冒出青色胡茬,眼底發烏。
我也伸手碰他,說:“程老師被實驗室榨幹了,明天諾貝爾要給你打電話。”
他笑,俯下頭要吻,卻聽腳步從外至內,停了動作。
喬行咳嗽一聲,問我:“你怎麽來了?”
“雲舟托我送特産。”
他點下頭:“嗯,什麽時候有空叫上她一起聚聚。”
我應聲,擡頭看着他:“我來,還想問你一件事。”
“說。”
坐到沙發上,小雪球賴在我腳邊。
“雲舟和鐘泉現在什麽關系?”
喬行朝我搭一眼,好似心知肚明。
他皺起眉頭,問:“你看到他倆在一塊?”
“嗯。”
“兩家不久前定了婚約,還沒公布。”
我想一愣:“為,為什麽?”
“無利可圖的事情,媽不會做。”喬行漫不經心。
“他們結親,不過是強強聯合利益翻倍罷了,葉家的老路往下走,物色新标的勢必要向人低頭。”
說完他又疑惑:“但有一點比較奇怪,葉家向來做派□□,尤其是像媽這樣的人,想掌控一切,以往都是以大吞小,拆分揉碎了,剔除無用的,再和主線彙流,把核心做好……現在向鐘家低頭,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問題?”
喬行看向程洵:“幸虧程演沒有答應和我妹妹的婚事,不然你們家産業早被攪碎了。”
程洵颔首:“當時出了問題,病急亂投醫,後來考慮到葉氏的作風,争取一時的利潤的确是短視,好在有新的合作,才得以有轉機。”
我聽完,說:“不管出于什麽目的,她是把雲舟往火坑裏推。”
喬行“嗯”一聲:“之前我去找過母親,今天見到小舅,也是希望他能幫着勸一勸。”
是我的錯。
那時雲舟哭着說:“我必須要嫁給程演,我別無選擇。”
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早有預料,我卻站到她的對立面。
我垂頭看着掌心,紋路紛雜,也爛成一團。
喬行在和程洵繼續交談,我注意到腳邊沙發下有一張紙。
“這是什麽?”
翻到正面,交通線路圖。
喬行看到了伸手拿去,折了兩折,說:“新項目資料圖。”
程洵說要去學校,我搭他車回家了。
在家待不下去,畫也畫不下去,一晚上輾轉反側。
第二天清早,我打車去了YE醫藥集團總部。
這地方,我讀書的時候來過一兩次。
當時外婆當家,我記得休息室的糕點不甜,茶葉有很多花樣。
現在集團大樓重新裝潢過,很陌生。
我走到閘門處,想跟着員工一塊進去。
前臺眼尖,說:“這位小姐,您是哪個部門的?”
我眨下眼:“運營。”
“請說一下名字和工號,我确認一下。”
我撓撓頭頸:“抱歉,我是來見葉董事長的。”
“好的,您有預約嗎?請您報一下姓名,我和葉董助理确認,再帶您上去。”
“沒有預約。”我一陣臉熱,“我叫喬邊,您能和助理說一下嗎?”
“抱歉,不好意思,董事規定沒有預約無法安排見面,請您見諒,如有事還請您在事前預約。”
“我……”
“喬邊?”
我回頭,看到顧游弋。
他挑眉望着我:“你來這兒做什麽?”
“有事找葉董。”
他嗤笑出聲:“還葉董,母女這麽生分啊,連個媽都不叫。”
我不答。
“我帶你上去。”他和前臺說了一聲,穿過閘門,把我帶到電梯間。
我還是道了謝,象征性一問:“你這是?”
“哦,有塊地賣給他們建醫院。”
“嗯。”
“聽說你差點兒讓人強.奸?”他突然一問,問得直白粗暴。
他咂舌:“還是賀折救得你,救你人都傷了,啧啧,誰能想到呢,他把心放你這兒了,藏夠深的。”
我一愣,笑了:“他只是無法做到見死不救,你被強.奸,他也會救你。”
他哼一聲:“有力氣怼我,不如想想自己怎麽辦吧,我能看出來,孟幻、鐘泉他們一個個的也不傻。”
吹了一聲口哨,人先出了電梯。
我到二十層才下,把顧游弋的話反複嚼着,嚼得苦不堪言。
敲門兩聲,沒有回應,我還是把門推開了。
葉叢禮在一通電話裏擡頭看我,目光詫異。
她停了說話,眼神像霧一樣散開,見我像見一個陌生人。
很快她把視線收回,繼續講話,偶爾眉頭掐着。
我站得遠,看着她,也像一個陌生人。
電話一個接一個,來找她的人一個接一個,她根本不留給我半分時間。
有人來通知她馬上開會,她在電話中點頭,目光對上我,迅速移開。
啧。
我上前,生硬地開了口。
“媽。”
我像第一次才學會這個字的發音,它紮嗓子。
葉叢禮總算有點反應。
她眼角溢出一點紅,直愣愣地看着我,目光悠遠,穿透我,不知看向記憶中的哪處。
挂了電話,她問: “誰讓你進來的?”
我直接問:“鐘泉打傷雲舟,您知不知道?”
她蹙眉頭:“不是他傷的。”
“我看見鐘泉抓着雲舟的頭發,把她推到車裏。”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發冷:“你怪我把雲舟嫁給鐘泉?……難道是我害的?”
“還不是因為你。”
我一口噎住。
“我們終歸是兩家人,雲舟的事無需你操心。”
她話說完,起身要走。
不行。
我急忙伸手拉住她,聲音抖着。
“我知道是我的錯,但你明知道鐘泉會傷害雲舟,為什麽還要把她推給他?雲舟是你親生女兒,你舍得嗎?”
她回頭,深深的望我一眼:“你也是我親生女兒,我不是也放棄你了麽?”
喬行早說過,母親沒有心。
我卻還心懷微弱的期待,想象着有一天見面,是一個擁抱,一聲哽咽,或者僅僅叫一聲名字。
現實遠比虛假的想象殘酷,打人往最脆弱的地方打,無聲無息,是最狠的。
母親背影遠去。
我看着,她始終不曾回頭,就像小時候她離開,也是決絕得不留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