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對外稱出差辦展。

一個工作日,我陪季節夏去醫院,怕遇到熟人,特意坐高鐵去了鄰市。

可誰也沒曾想,就算是謹慎計劃了,還是遇到了熟人。

剛從B超室出來,我聽見有人喊我名字。

回頭一看,是程洵、程演的媽媽,林阿姨。

季節夏看我一眼,我攥了攥她的手,順勢将檢查表拿過來,笑臉迎上林阿姨。

“阿姨您好,這麽巧在這兒碰到您,您怎麽來醫院啦?”

她說:“我有個朋友的女兒要生孩子,正好我表嫂是這裏的醫生,我來安排他們認識,也正好探望産婦。你們呢?”

她的視線落在我手上,又馬上移開,臉上還是溫和的笑容。

“哦……是我。”我皺起眉頭,“嗯,有些炎症需要檢查。”

“啊?哪兒不舒服啊?”

我嗯嗯啊啊。

季節夏說:“這幾個月喬邊經期疼得厲害,時間也長,我有個同學跟她症狀一樣,在這兒治好的,今天正好有空帶她來看看。”

林阿姨擔憂道:“這可不是小問題,你看的哪個醫生,我也許能找人幫幫忙。”

“不用麻煩,阿姨。”我說。“醫生說沒什麽事,您不用擔心。”

她作罷:“好,有問題打電話給我,你們快去吧。”

道了別,見人走遠,才松了口氣。

季節夏說:“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我攬住她胳膊:“沒什麽麻煩,走,還有血常規要做。”

第二天手術順利,我們回酒店待了一周。

我負責季節夏的飲食,叮囑她吃藥。

估計這是我和她單獨相處,時間最久的一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回去沒多久,我在電腦前畫稿,接到了葉雲舟的消息,很簡短就幾個字。

“家裏出事了,看新聞。”

馬上一條新聞從通知欄推送到手機頂部,新聞标題寫道:因涉嫌貪污巨額國資,QIAO董事長喬衡、首席執行官喬行被帶走協助調查。

我腦子白了一瞬。

打開新聞,眼前的字都在搖晃。

裏面附了一封實名舉報信,舉報人是QIAO高級法務經理。

從頭到尾,從尾到頭。

我哆哆嗦嗦撥葉雲舟的電話,連打了幾個,都是正在通話中。

我縮在椅子裏。

真像啊。

那一次,大學課堂上,手機上蹦出消息,我看到一行字:小嬸過世,快回家。

接着小嬸娘家尋仇,牽涉出一樁舊案,案情複雜牽涉更多利益集團,每個人都在極力撇清關系,小嬸娘家聯合人站隊,我家成了背黑鍋的一個,如若做實,差不多要家毀人亡。

又要往事重演?

手機乍響,我猛然一驚。

葉雲舟說:“姐,你不要着急,具體情況我也在打聽,現在在問詢階段,人暫時沒事。”

她嘆口氣:“這事八成是早有預謀,不然不可能在出事之前,大股東突然減持、合作方跑路,必然早就有人放出風聲。”

“是鐘泉嗎……”

雲舟沉吟道:“縱使是他,沒有證據,他也不會傻到自己去做……現在只能等候調查。”

電話挂斷,我打給顧游弋。

他語氣懶散,“喂”了一聲。

我直截了當問:“舉報的事是鐘泉、賀折做的嗎?”

“你知道這事啦……”他哂笑,“不然呢?你想去求他們?我勸你還是別了,你去了,就算當着鐘泉的面上吊自殺,也沒用的。”

我還想問,他顯得不耐煩,說了句有事,就挂斷了。

我盯着手機看了幾分鐘,再打電話。

數聲忙音後。

“喂。”

我呼吸一滞:“我是喬邊。”

“嗯,什麽事,說。”賀折語氣平淡。

“我看新聞了,舉報,你有沒有參與……”

沉默中,只有我壓低的呼吸。

突然他笑了:“既然你心裏早有了答案,為什麽還來問我?”

我捧着手機,低聲下氣道:“你們一起長大,念在這麽多年朋友的份上,我求你們不要趕盡殺絕,行嗎?”

“哪有什麽朋友,永恒的只有利益。”他冷冷的說。

“鐘翊是你朋友吧,你不也把人害死了?趕盡殺絕……你比我狠得多。”

我一愣,哀求他:“做錯事的是我,該懲罰的是我,和喬行沒有關系……放過他要我死都行……”

他冷笑:“喬邊,別太拿自己當回事,你一條爛命,一點兒用都沒有,要想死,随你。”

他不再聽我說,耳邊傳來急促的斷線聲。

我遲遲沒有放下手機,腦海中他的話,一遍重複一遍。

外面開始下雨,隆隆的秋雷滾過,風掀起雨勢,越來越大。

我守着手機,幹坐到後半夜,卻等來了孟幻。

她神色焦灼慘敗,我有些恍惚。

“這麽晚你怎麽來了?快進來,外面還下雨嗎?”

我帶她進屋,她的手冰涼。

孟幻吸了吸鼻子:“我來看看你還好嗎。”

“沒事。”

從廚房出來,我看着她,擠出一點笑意:“來,熱水暖暖手。”

她垂着目光,局促不安,說:“白天你打來電話,我聽到賀折跟你說的話了,你……不要怪他。”

我一愣。

“這段時間他心情很差,脾氣也不好,說的話是一時氣話,你不要往心裏去。”孟幻抽了張紙,擦了擦鼻子。

“看完賀遷,回國後他整個人就很低沉。”

我心一驚,升騰出不好的感覺,問:“是賀遷出了什麽事嗎?”

孟幻垂下頭,雙手交織在膝蓋上,扣緊了十指。

“賀遷她……自殺未遂。”

什麽?

我渾身一顫。

耳朵裏像被灌了水,锃——

孟幻的聲音很沉。

“那天淩晨接到的電話,賀遷偷拿了護士的小刀,到晚上等阿姨睡了割得腕。”

她倒吸一口氣:“好在是醫院,好在阿姨中間醒來,不然……我和賀折趕去時,護士在換紗布,她手腕上血肉模糊,全是血。”

我如墜冰窖。

我感到腹部強烈收縮,一股刺痛,喉頭酸水湧來。

我想吐。

我沖進洗手間,狂吐。

“喬邊!你沒事吧!”

孟幻後腳進來,拍打着我的後背。

喘不上氣,頭疼,暈。

我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去。

賀遷還有個雙胞胎姐姐,叫賀遙,早在他們一家搬來鏡園之前,就因病去世。

這是對外的說辭。

賀遙,包括賀遙真正的死因,鮮有人知曉。

後來賀遷告訴了我。

那時她的精神狀态已經很差,前一秒瘋玩、瘋叫,後一秒痛哭大喊。

如此反複,如同分裂一般。

只有我知道她這樣。

我帶她去看醫生,看她吃藥。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精神穩定,我以為她就要好轉。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拿刀片劃自己的大腿。

大腿上刀痕斑駁,血流一地。

她滿臉淚,卻沖着我笑。

那之後,我再也不敢放她一個人待着,陪她瘋,守着她哭,聽她把賀遙的事情告訴我。

賀遙是在家裏的泳池中,溺水死的。

“我只記得,我趴在泳池邊上往水裏放紙船,我跟着紙船漂流的方向跑,姐姐跟在後面,接着聽見撲通一聲,回頭看,姐姐在水裏撲騰……我記得救生圈能救人,我跑去屋裏拿救生圈,媽媽看到,跟着我出去……水面風平浪靜,姐姐不見了。”

“她死後,所有人,包括媽媽都在安慰我,說不是我的錯。”

“我信了。”

“去年夏天暑假,我提前回家,醒來後聽到爸媽回家,媽媽在哭,她說‘如果賀遙還在,跟賀遷一樣大吧’……‘每當我看着賀遷,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賀遙’……她說‘如果不是賀遷要玩紙船,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是賀遷掉進水裏,賀遙肯定知道大聲呼救’,她說……賀遙的死都是我害的。”

“我根本就不敢照鏡子,我總覺得賀遙就在鏡子裏看着我。”

“她對我說:‘地底下很黑,你怎麽不來陪我。’”

我在醫院醒來。

點滴緩慢滴着,輸送到血管中。

我扭頭看到程洵,碰了碰他。

“怎麽樣?”

程洵握住我的手,一股幹燥的暖意。

我搖頭:“沒事了,醫生怎麽說?”

“精神壓力過大導致胃痙攣,加上低血糖,造成昏厥。”

我翻過身背對他。

“喬董事長和喬行已經回去了,喬行讓我跟你說,他們在和律師談,你放心。”程洵說,“舉報信中證據模糊,後續就看能否拿出關鍵證據。沒事的,喬邊。”

我點點頭,緩緩舒出一口氣:“孟幻走了?”

“嗯,我勸她先回去。”

“打完這一瓶我就能回家?”

“嗯。”

程洵看着我:“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搬來和我住好嗎?”

我愣住:“程老師,非法同居不好吧。”

他彎下眼睛:“馬上領證,變成合法同居,我也不介意。”

我目光閃開:“搬家太麻煩,我那些顏料工具實在多,程老師那麽愛幹淨,我怕會拆了你家。”

“我放心不下。”

這時,季節夏推門進來,正好聽到,說:“程老師別擔心,我剛好有作品需要找喬邊合作,正想找她商量住一起。”

她看着我,眨了一下眼睛:“我可以幫你照看她。”

程洵沒再說別的,吊完水送我回家。

季節夏搬來暫且住下。

想不到。

從前即使一同長大,連話也說不了幾句的兩個人,如今卻能意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聯系了能聯系的人,能找的關系找盡了,說是感謝我幫她,也念及童年情誼。

但我能看出,她更是為了喬行。

“聽說賀遷在那邊治療的不錯,怎麽會突然想不開了?”

季節夏聽我說了賀遷的事,一直很疑惑。

我搖搖頭,眼裏發熱:“她以前就有躁郁症,這病很難治。”

窗外的雨一場停了又下一場,雨絲如幕,随風飄搖。

我聽着雨打玻璃,翻了一下喉嚨:“本來她心理狀态就不好,鐘翊的事讓她雪上加霜。”

季節夏點點頭:“是,出國前我見過她一次。整個人呆滞,話也說不了。”

遲疑片刻,我問:“你不怕嗎?”

“怕你?”她一笑,“有點,但我更想不明白……我們不是沒有讨論過那件事,基本都很吃驚,你和鐘翊平時關系太好,幾乎找不到你害人的動機……”

她停頓,擡頭直視我:“但賀遷不一樣,我知道她厭惡鐘翊。”

“所以我們當時還懷疑,是你替賀遷頂罪。”

我眼裏一亂。

季節夏的視線鎖着我。

這時,卧室裏手機鈴響,我跑去接電話。

“喂,喬邊。”是張嘉蘭。

“我看到新聞了,你還好嗎?”

“沒事,謝謝嘉蘭姐挂念。”

“是這樣,喬邊。”她話中帶着猶豫。

“……賀老想見你一面。”

正好。

我也想求他。

“好,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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