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處在漩渦中,被麻煩纏繞,但生活還要繼續。
清早送走季節夏之後,出版社李老師發消息來問什麽時候有空談合同。
這事情耽誤了多日,不能再拖,我讓她定下時間和地點,按約定趕了過去。
咖啡廳在寫字樓附近,我先到,在二樓占了個座位,不久之後隔壁桌也來了一位客人。
我瞥了一眼,他西裝革履,咖啡沒喝一口,一直對着筆記本電腦屏幕打字。
“抱歉啊喬老師,讓您久等了。”李老師氣喘籲籲趕來,他們出版社的,管誰都叫老師。
“沒事,我也才剛來。”
之後詳細談了稿件交付、版權、稿費等等一系列事情,聊到中途,隔壁桌也等來了客人,我聽見他禮貌地自我介紹:“沈秘書您好,我是賀總助理宋修明……”
不知是新上的咖啡燙手,還是這名字太過熟悉,一個晃神,我失手将杯子打翻在地,也打斷了他們的見面寒暄。
宋修明看到我眉頭微皺,目光短暫停留,又移開視線,但很快他似恍然大悟,定定地看着我。
終歸是談正事,李老師展開合同,我簽了名,目送她先走,剩下我等着宋修明談話結束。
季節夏的事情正在網上持續發酵,全是集中攻擊她的帖子。
有人發她的黑歷史,編得離譜,她微博賬號下評論髒得沒法看,倒還有一部分粉絲替她說話質疑原博的可信度,但随即被罵聲淹沒。
我嘆口氣,看到白瓷杯子放在我桌上,接着宋修明坐到對面。
“喬邊,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
“我也沒沒想到會見到我的救命恩人。”我又驚又喜,“我原本還想回泛江看看你的。”
他輕笑:“什麽救命恩人,不過是舉手之勞,你記了那麽久。”
我怎麽能忘記,如若不是房東阿姨來說取暖的事,發現我昏迷,叫了她兒子來送我去醫院,恐怕我早變成粉末灑在土裏了。
我問宋修明:“阿姨怎麽樣?”
“挺好。”
“你什麽時候來的?”
“嗯……來了沒多久。”他話不多,意外顯得很拘謹,西裝革履,也不如印象中健談。
“在附近上班嗎?”
“是……在對面樓上。”
我順着他的目光。
窗外寫字樓反光的玻璃面板,整整齊齊一格一格。
我攤放開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桌面,目光落在他電腦包中露出的工牌上,上面有兩個字母:HE。
“賀總助理……”我回想到剛才他說的,脫口而出。
“什麽?”
我直視他,問:“你是賀折的助理?”
他目光游離:“我老板是姓賀,但不叫這個名字。”
“你在對面樓上班。”我皺起眉頭,指了指他的工牌:“但為什麽拿着HE的工牌,我記得HE不在那。”
宋修明愣怔,停了一停:“你說這個啊,這是我朋友的,他落在我家,等午休幫他帶過去。”他把牌子遞給我,上面的照片的确不是他,是個熟悉的面孔,微擡着下巴,表情冷淡。
“燕揚?你朋友是燕揚?”
“是,你認識?”他咧嘴一笑,“怎麽這麽巧。”
我啧啧嘴:“這世界可真小。”
“是啊。”
一杯咖啡時間,又略微聊了聊各自近況,分別前交換了聯系方式,直至坐上車我都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在泛江度過的日日夜夜,又清晰地從混沌腦海中浮現開。
宋修明是我剛到泛江認識的第一個人。
當時坐大巴需要現金買票,他沒帶,找到我,希望我能借他一些,之後他用手機加上好友轉了錢,得知我在找房子,剛好他家在出租,就幫我聯系上他媽媽。初到泛江,人生地不熟,一開始卻意外的順利。
房子幹淨整潔,租金也不貴。
房東阿姨對我很關心,她自己種菜,說菜吃不完放着也是壞,于是時常送些給我,有時請我到家裏吃飯,對我的情況從不多問。
宋修明在隔壁市工作,偶爾逢假期節日回來一趟,對我也很好。
泛江剛開始的那段日子,我能揭開陰霾重新生活,多虧了他們。
是我太過幸運。
想到這兒,我該給阿姨打電話問聲好。
“喂你好。”說話人是位男性。
“你好,陳阿姨在嗎?我是喬邊,以前的租客。”
“哦,我媽出門了,你等下午再打來吧。”
我愣住:“不好意思,您是陳阿姨的……兒子?”
“是啊。”
我從來沒聽說過陳阿姨有兩個孩子,一時慌了神:“宋修明是您的哥哥還是弟弟?”
“誰?宋修明?”他語氣困惑,“我不認識這個人啊。”
?!
我呆愣在原地,立即問他我租房的那年,他在哪兒。
“我出國定居好多年了。怎麽了?那個人和我媽什麽關系?”
我把情況告訴他。
“想起來了,的确實有這麽個人,名字我記不清了。”他笑道。
“我媽告訴我說是租客,人不錯,怎麽?還認起兒子來了?等她回來我問問。”
說明白,那邊挂了電話。
我疑慮四起,像沉在霧裏。
宋修明為什麽撒謊說是房東的兒子?
房東明知道卻不戳穿,是早和他商量好?
那宋修明應該早就認識我,才故意借錢順勢介紹租房。
我從沒見過他,那一定是認識我的人在他背後指揮。
賀?難道又是賀老?
不對啊。
既然張嘉蘭已經攤牌,賀老也不再隐瞞,大大方方通過張嘉蘭聯系我,那麽宋修明完全可以直接說實話——他撒謊,是另有別人!
不是賀老……
是……賀折?
車窗外景色快速流動。
我眼前重複播放着清池花園公寓裏重逢的畫面。
賀折逆光站着,我看着他,仿佛在解一道謎題。
第二天清早我才收到宋修明的回複,他沒有當即否認,約我周末見面談。
看完消息,我扯上窗簾,帶了眼罩和耳塞,手機調到關機,吃了藥不顧一切地睡去。
雲舟的婚約、喬行的委屈、家裏的麻煩、鐘泉的報複、對賀老的懇求、對賀折的懷疑,等等,那些事糾纏在一起,幾乎将我吞沒。
再不睡就要死了。
藥效很快起作用,我沉在昏暗的房間熟睡,仿佛那些事都與我無關。
但夢總有盡頭,醒來,現實還在那。
朦胧中聽到砸門的聲音,我挪開眼皮,出神了一會兒才下床。
我打開卧室門,原來砸門的響聲震耳欲聾,好像要把門劈開。
我吓懵了,朝貓眼望去。
賀折?!
對門在勸他。
我當即打開門,一股秋日肅殺的冷氣挾他進來,容不得我向鄰居道歉,他用力摔上門。
砰!
他粗喘着氣,緊抿住雙唇,下巴顫抖着看我。
他眼裏帶着刀子。
他盯着我,滿目創痛。
我眼睜睜看着一滴淚從他眼眶湧出,滑落在地。
心裏的一處,跟着淚花,啪嗒——
碎開了。
他眼神陰森可怖,我下意識地倒退幾步。
“你……怎麽來了?”
下一瞬,他伸手,冷透的五指狠鉗住我的下颌,掐着,逼我擡頭。
我迎上他的淚。
淚中好似藏着秘密,吸引着我窺伺,讓我怔忡、沉陷。
“真會演啊喬邊……”
他開口,每一個字都是從牙齒間咬出來。
“你說的每句話,到底有哪句才是真的?!啊?
“喬邊,你他媽到底有沒有心!”
他用力捏痛我,然後猛地放開。
我踉跄着後退,撞到茶幾,茶幾上一個玻璃花瓶滾落,破碎聲刺入耳膜,掀起腦海中一片轟鳴。
我猛的怔住。
難道他知道了所有一切?
“我竟然真信你愛我……”
賀折背過身,臂肘撐在門上,塌下的肩膀微微聳動,他聲音沙啞顫抖。
“……是……我是從小就喜歡你……我甚至一直都愛你……我等着你有一天回應我的感情……”
我整顆心忽然皺縮。
“我等到了……”
他仰頭細笑一聲,然後用力朝門錘去,壓抑着聲嘶力竭。
“我他媽寧願等不到!我寧願永遠都得不到回應,也不願意看到鐘翊命喪黃泉!”
他回頭看我,眼中淚痕幹涸。
“到頭來你說愛我,也是假的。”
他笑了,坐到沙發上,弓起背,兩手搭在腿上,目光從下至上,冷冷地掃視我。
一字一句說給我聽。
“這麽多年我活在愧疚中,每天每夜被鐘翊的離世自責、後悔,你是不是很開心?”
“賀遷瘋了,把手腕割爛,血淌了一床,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和喬行斷絕來往,喬行為了你下跪學狗叫,怎麽樣?開心嗎?”
忽然,茶幾被他一腳猛踹,支撐架劃過地板,發出刺耳的一聲。
桌上的杯子撒的撒,翻的翻,碎的碎。
“說話!你他媽啞巴嗎?!”
我腦子裏一片白,望着他眼裏酸痛。
“不,不是,我,我沒有……”
“沒有?”
他微揚下颌,閉了一下眼,送出一口氣,再睜開是死寂的一片。
“難不成你跟其他男人上床的時候心裏還想着我?大可不必……我嫌你髒。”
我徹底懵了:“你,你在說什麽?我沒有跟別人……”
“還要裝?你打開手機仔細看看,那堆惡心人的醜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解釋。”
手機?
我連滾帶爬地跑去卧室,哆嗦着将手機開機。
漫長的十幾秒後,消息洶湧而來,未接電話幾十通,信息上百條。
我打開推送。
“GU總經理顧游弋做出回應,他與季節夏沒有不正當關系,消息截圖是一個長期對他進行騷擾的女性朋友,最後一張照片,實際是季節夏陪同朋友做手術。”
呵。
簡短、暧昧、模糊,我被推到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