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話一落,我聽到顧游弋的聲音,回頭看,後面還有孟幻和孟辛澤。

光天白日,無處遁形,我想躲也來不及躲。

“喲,喬邊。”

顧游弋張嘴,挑釁似的站着看我:“怎麽?來孟辛澤家酒店住了?”

我不回答。

孟辛澤将孟幻擋在身後。

孟幻推開她弟弟,說:“你們先走吧,我想單獨跟喬邊談談。”

我眼皮跳了一下,迎上她的視線,愁緒散在她眉間。

吃了口辣,一喝水,往嗓子裏嗆去,我立即扭到一邊捂着嘴猛烈咳嗽。

面前遞過來一張紙巾,我接過擦了擦,重新坐正直視面前的孟幻。

她低下眼簾,抿着嘴,情緒都壓抑在她攥起的十指中。

“你和賀折是什麽時候的事?”

……

我反問她:“顧游弋不是都跟你說了嗎?”

她擡眼,松開手指又合上:“瓊山那一次,是你主動,還是他主動?”

啊?

哦。

“我。”

“為什麽這麽做?你明知道我們訂婚了。”

我嗤笑:“訂婚怎麽了?顧游弋都結婚了,我還不照樣上趕着。”

孟幻的手在抖。

我于心不忍,扭頭到一邊:“不過,賀折挺忠貞啊,我灌了他好些酒,都不省人事了。”

哈,明明喝多的是我。

孟幻看了我一眼:“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賀折?是知道我喜歡他之前?”

我一愣,目光散在窗外。

“談不上喜歡,你們說多了,引起我興趣而已……男的那麽多,我何必要跟你們争,只不過回來後重新對他有了興趣。”

說話間,餐廳來了一撥顧客,歡聲笑語,惹得人側目。

孟幻彎了一下嘴角:“我無意間發現他錢包最裏層有一張畫,折了三折,很明顯是從紙上裁下來的,鉛筆畫,你知道畫的什麽嗎?”

她微微停頓,看了看我的反應,才說:“是別人給他畫的肖像,筆觸青澀,不完全像,但神态在,大概是十來歲的他。”

“……”

那本速寫缺了一頁,我一直以為是我随便撕掉忘記了……

原來是賀折收着。

我答應他以後再為他畫一幅,然而小孩子許下的諾言太輕太多,至今都沒有兌現。

孟幻問:“是你畫的吧?”

我搖搖頭:“不知道,早忘了。”

“他喜歡你,不然,他不至于喝了酒就能意亂情迷。”孟幻下了定論,眯起眼睛在我臉上尋覓一絲反饋。

我說:“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她送出一口氣,仿佛要把全部情緒輸出。

她支起臂肘撐着額頭,說:“你走吧。”

我一愣。

“你回來後,全亂了……你哥跟家裏鬧翻,把鐘泉公寓砸了,賀折被打,程演毀了婚約,葉雲舟和鐘泉訂下婚約,我呢?”

“金鶴灣那麽大一幢房子,只有我一個人,賀折住在市中心的公寓,等你消失半年後回來搬到你哥家,他也緊跟着住回來。”

“既然你不愛他,就別給他希望,也別給我希望好嗎?”

她一滴淚接着一滴,砸在桌布上,給紅色上了一層暗影。

“你走吧喬邊……我很累,我們大家……都很累。”

我有些恍惚。

剛與他們重逢的時候,我想走卻都要我留下,現在呢?

孟幻一番話打醒了我,留在這裏只會越來越亂。

我心裏有了底。

我掐着指甲,懶洋洋地笑着,反問她:“走?去哪兒?你讓我走我就走啊?我無論幹什麽你都管不着吧。”

我說話,就像分裂來另一個我。

她眸中霧蒙蒙,喉間翻滾,說:“不為別人,你也為喬行想想吧。”

她說完離去,徒留我一人面對一桌子殘羹冷炙,整顆心也是狼藉一片。

疲憊碾過身體,壓得人透不上氣。

我塌下肩膀埋在臂彎裏。

敲門聲音響起,我停下手裏的動作,問:“誰啊?”

“我,顧游弋。”

我坐着不動:“有要緊事嗎?我要睡了。”

門外人說話模糊低啞:“夏天在哪兒你不想知道?”

“……”

我把門開了一條縫。

顧游弋微垂眼角看着我,眼裏含着不懷好意。

他作勢推門,被我用腳卡住,我皺起眉:“就站這兒說吧。”

他一笑:“怕什麽,我又吃不了你……不進去也行,到外面,我覺得你有很多問題要問我,而且我也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我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真實的他就藏在虛假的外表之下,危險又狡詐,讓人看不清。

相視短暫幾秒後,我說:“你在外面等下,我穿個外套。”

他挑了挑眉毛,退後一步。

出門後,我相隔一段距離跟着他,到了酒店內一個露臺。

向遠處望,是沉睡在黑夜中的城市森林。

中心城區一盞盞燈,像流淌在銀河之間的破碎星星。

顧游弋伸了伸懶腰,左右活動着脖子,靠着欄杆點煙,煙沼中他目光迷離。

他伸手遞給我一根,我沒接。

他不在意,說:“喲,終于學聰明了。”

我問:“夏天在哪兒?”

“一個安全的地方,我不會讓她看到這些麻煩。”

我稍微放心,直接問:“和鐘泉聯手整我,我能明白鐘泉的動機,你呢,你為什麽?”

顧游弋沒有回答,他呼出一口煙,說的卻是別的。

“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想要什麽嗎?”

“我想要一個銀色的飛機模型。那時候學校要推舉人作代表參加競賽,需要筆試和面試,我很有信心,因為我喜歡也擅長,然後信心滿滿的通過考試,拿了第一,我以為一路會很順利,可結果呢?”

我不明所以。

他發出一聲冷哼,煙就散到夜色中,氲開,消失不見。

“我爸要我放棄面試,問他為什麽,他說‘是我沒本事,這圈子就是這樣,老子低人一頭,兒子也要矮別人一頭’。”

“聽完我他媽都傻了,這什麽狗屁邏輯。”

“可我不願意,結果我爸把我鎖家裏,我一氣之下把門砸了,砸開卧室門,砸不開大門,反正是沒趕上。然後代表學校參加競賽那人一路從區裏到市裏再到全國,得了金獎,他有一個銀色的飛機模型,特別漂亮。我真的好想要……也真他媽想砸掉。”

顧游弋轉頭望着我,似笑非笑:“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我點點頭:“我哥。”

飛機模型在喬行的書房架子上,一次有人打掃,不小心碰掉,損壞了一角,然後被放到箱子裏封存,不見天日。

“憑什麽?我就只能一輩子亦步亦趨地跟着,不能追平他們,也不能超過他們,啧,真他媽惡心。”顧游弋吐着煙,口吻平淡。

“什麽狗屁兄弟,到頭來還不是看出身,你身份高貴,就算是屎都他媽有人舔。”

我看了他一眼,從沒想過他抱持這種想法。

他向來玩世不恭,與喬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我以為他們從小到大結下的感情深厚,牢不可破。

顧游弋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玩的挺好?錯了,喬行多清高矜貴一人,能看入眼的,也就賀折,鐘泉,其他人?哼,他瞧不起。”

我心一驚,反駁道:“他從不是那種人。”

“他是你哥哥,你當然得維護。”他不屑聽我解釋。

“呵,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從高處墜落,看着他跪在鐘泉面前,我真想說‘喬行你真他媽瞎眼,看看你自以為好的那些兄弟們怎麽對你的?!。”

突然顧游弋盯着我:“喬行那麽慘,可我發現我見他那麽慘心裏高興壞了……”

露臺暗處,燈影昏聩,面前的人雖然帶着一點笑,眼裏卻冰冷一片。

我下意識向外側靠,拉開和他的距離,質問道:“所以你就因為這個和鐘泉聯手?那季節夏的事呢?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顧游弋點下頭:“嗯……算吧……我早知道席音暗中在調查,公開場合我一般不會和夏天接觸,所以她基本也查不出什麽,但得找個人頂替,不然席音不會善罷甘休。”

“當時鐘泉和我商量怎麽做,我心想你最合适啊,利用你,兩件事就能聯系到一起,于是我僞造了假的聊天記錄,故意透露喬行下跪的事好帶你去喝酒,為的就是拍你幾張照片,哪想到你竟然這麽配合。”

顧游弋諷笑,聽得我頭皮發麻。

“席音能拍到你們去醫院的照片我沒料到,不過多虧那張照片,多虧你說當時碰到林阿姨,假裝是自己做手術,能洗掉夏天的嫌疑,把鍋扣到你頭上。”

他每句話、每個字都寫滿“謊言”。

我輕咳一聲,靠近了低聲問他:“那杯飲料裏面是不是加了東西?”

他一愣:“誰告訴你的……無所謂了,是……加了毒品。”

操!還真是!!

我急痛眼,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狠狠一扯:“你他媽吸你的毒為什麽還要拉上我?!”

他故意把煙吹到我臉上,煙草混合着空氣中的濕氣,我嗆了一口,趔趄後退,猛烈咳嗽。

他輕笑着:“沒什麽,就想看着你爛到泥裏,看喬行被你折磨,啧,可惜沒成功。”

“瘋子!”

我不想再聽他說一句話,轉身要走,他上前一把拉住我。

“你呢?你為什麽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說?”

我掙脫他,眼睛瞥向別處,梗緊眉頭:“我辯解有用嗎?人證物證你們都編好,誰會信我?”

“但是……沒有任何緣由,未免太奇怪不是嗎?”顧游弋掐滅了煙,朝我盯着。

“你承認了,基本上會招致所有人的痛恨,你明知道還要如此,是想要幹什麽?”

我短促地瞥去一眼,只回答他:“總之是和你沒關系……鏡水我不會待太久,你放心。”

他看着我,不知在思考着什麽。

未待他回應,我離開露臺走入酒店大廳。

溫暖撲面而來,我才發覺雙手雙腳冷得發麻。

我慢慢走回房間,反鎖上門,挂上防盜鏈,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按了錄音結束鍵,返回試聽幾秒再關上,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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