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邵圍安回來的時候, 已經是深夜十一點。

夜色深沉,萬籁俱寂,他習慣性的放輕腳步。

不想推開卧室門,卻發現妻子并沒有睡, 他訝異:“吵醒你了?”

高晴似是沒回過神, 看着丈夫問:“今天這麽早?”

“哪裏早了?都11點了, 你沒事吧?”邵圍安解開兩個扣子才反應過來不對,大步走至床邊,探身摸了摸妻子的額頭。

已經徹底從思緒中回神的高晴拿下丈夫的手:“我沒事, 你吃了嗎?”

“真沒事?”

高晴無奈笑:“真沒事,你到底吃了沒?”

丈夫胃不好, 醫生建議少食多餐, 她便時時惦記。

其實這麽晚吃東西也不好,但丈夫最近工作忙, 每天都要這個點才能回來,什麽都不吃人也扛不住,她便每天給準備些易消化的食物,好叫他睡前稍微墊墊。

邵圍安沒再繼續問妻子為什麽這麽晚還未睡, 只笑回:“吃了。”

說話間,他又拿了換洗衣服去洗漱間梳洗。

等拾掇好自己, 躺在床上才再次問:“有心事?”

高晴本不想說, 心疼丈夫忙碌一天。

但又想着, 兒子的終身大事,早晚要叫他這個做老子的知道的。

思及此,她便試探問:“你對兩個兒媳婦有什麽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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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圍安:“你問老大還是老二?”

“有什麽區別?”

“老二不是喜歡陳德茂家閨女嗎?挺好, 不過我看那丫頭還沒開竅呢,能不能将人娶回家看老二自己本事。”

未了, 邵圍安又無奈道:“八字還沒一撇呢,你這操心的也太早了。”

高晴沒在意丈夫的打趣,而是有些茫然問:“老二跟你說了?”

那她輾轉一個晚上,不知道如何說通丈夫的糾結算啥?

總算弄明白妻子這麽晚睡的原因,邵圍安嘆了口氣,擡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撫般的拍了拍:“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這事兒咱們做父母的看着就好,你忘了老嚴家孩子的事了?”

高晴鼻頭一酸:“...沒忘。”

就是沒忘,才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感情順利。

老嚴是丈夫的戰友,挺好一人,就是有些事情上太過刻板。

前幾年,老嚴的兒子在部隊裏談了個對象,是個文藝兵。

老嚴古板,如何也瞧不上,覺得唱歌跳舞的都是戲子,不莊重。

硬是逼着兒子跟姑娘分手不說,還放任流言壞了那姑娘的名聲。

最終,本該有美好未來的姑娘,不出意料的被開除了軍籍。

而小情侶,也的确如老一輩想的那般崩了。

是女方單方面與男方決裂。

無論老嚴的兒子如何挽留,那姑娘就是硬氣的沒回頭。

為此,老嚴兒子與家裏大吵了一架,轉身提交申請書上了戰場。

這一去,就再沒能回來。

一個月就犧牲在了戰場上。

那是老嚴最優秀,也最寄予厚望的兒子。

然而,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也在這個時候,老嚴又想起了兒子心心念念的姑娘,豁出去老臉,想求那姑娘去墓地祭拜祭拜兒子,了卻了兒子的心願。

卻不想,等他尋到姑娘老家時,才知那姑娘懷了兒子的血脈。

姑娘家裏嫌丢人,硬是給灌了藥,尋思着随便找個人嫁出去。

落了胎,又連翻受到刺激,那烈性的姑娘一時沒想開,直接投了河。

巧合的是,與老嚴的兒子死在了同一天,好些人都說是報應。

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老嚴從此一蹶不振,不僅從一線退了下去,人也垮了。

自古情字最為傷人。

饒是高晴很清楚,自家兩個小子不會像老嚴兒子那般沖動,但從那以後,還是決定不過于幹涉孩子們的婚姻。

甚至,一個晚上都在想着如何勸服丈夫。

畢竟不管将來聿聿會不會瞧上老二,老二眼下對人家動了心思是事實。

她實在不希望丈夫成為兒子追妻路上的絆腳石。

更不希望老嚴家的悲劇發生在自己家。

卻沒想到,老頭子比自己看得開。

“別想那麽多,兒子兒孫福。”為人父母,邵圍安怎麽可能不操心,不過是他善于管理情緒罷了。

得了丈夫的準話,高晴笑了,也有了打趣的心裏:“其實你說的對,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我瞧着聿聿年紀雖小,卻是個進退有度,心有主見的,咱兒子又有顧忌,成不成的,都有的磨呢。”

邵圍安眼角笑出皺紋:“娶妻嘛,哪有那麽容易,想當年我也是受了老丈人跟小舅子不少的白眼,才将你娶回家的,還是那句話,能不能成功,看臭小子自己的誠意吧,咱們操心也沒用。”

這話說的,高晴白了丈夫一眼:“有你這麽當爸的嗎?”

已然有些困頓的邵圍安無奈:“那我明天找兒子去談談?”

“談啥談?不是說好叫孩子們自己發展嗎?”

“你看?我問不問你都不滿意,老高同志,你這不是為難人嗎?”

“噗嗤...行了,行了,老邵同志,你睡吧,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行,我睡了,你也早些睡。”

“知道...”

翌日一早。

吃完早飯,高晴忙着侄女兒婚前的最後準備。

陳君只陪同了一會兒,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想出去轉轉。

這可是J市,全國老百姓都向往的地方。

好容易來一趟,他的心都飛出去了。

陳弄墨則惦記着給明天結婚的邵瓊姐挑選一份禮物。

邵铮正在收拾碗筷,見兄妹倆都瞧着自己,便笑着建議:“收拾完就帶你們出去,不過你倆要不要先給曹留或者陳懷去個電話?”

陳弄墨:“約見面的時間?”

“對,他們現在跟在各自的首長身邊做警衛,出行不方便,最好提前約。”

陳弄墨恍然:“哥,你家裏的電話可以打嗎?”

邵铮端起一摞碗筷準備去廚房:“可以是可以,需要我幫你撥嗎?”

“不用,我知道怎麽撥號。”陳弄墨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本子,翻找二哥與三哥的電話。

陳君也跟着湊了過去,從前都是旁人撥好了再轉交給他的,自己撥號還是頭一次。

見兄妹倆湊到了一起,邵铮便沒再杵着,去到廚房快速收拾了碗筷,又回房間拿了昨天就準備好的錢票揣上,才下樓領着人出發。

邵圍安最近很忙,到處視察,所以車子沒有辦法留給孩子們。

出行得騎自行車。

陳弄墨系好遮陽帽,坐到了四哥後面。

後座邵铮哥事先給綁了軟墊子,坐着并不難受。

但要命的是陳君騎車的速度。

陳弄墨氣的敲了好幾下,人才老實下來。

“...老六你就是太膽小了,這裏偏僻,路還這麽寬,一個人都沒有,你怕個啥?”雖說降下了速度,但自覺被迫的少年人嘀嘀咕咕着不服氣。

陳弄墨一手抓着車座,一手按着被風吹變形的帽子,咬牙放狠話:“帽子都快被風吹跑了!你再快試試,我全給你記着,等過兩天見到二哥,叫他收拾你。”

已經與二哥約好見面時間的小姑娘表示拿捏四哥的底氣十足。

“你咋就會告狀這一出?”陳君不滿意嚷嚷。

陳弄墨冷哼一聲,整理好帽子後,才得意道:“管用就行。”

“這會兒都沒太陽,就你瞎講究。”

“你懂什麽?誰說只有太陽才能曬黑的?”

“你當我傻啊...”

“你不傻嗎?”

“......”

兄妹倆你一句,我一句的犟嘴,誰也不讓誰。

邵铮并沒有插話,只是一直跟在身側。

擔心女孩兒掉下來的同時,心裏頭也忍不住發笑。

聿聿好像與書信聯系中的性子有些不一樣。

似乎,更...活潑些。

騎行二十分鐘後。

路上除了林立的蔥郁樹木外,總算見到了行人。

陳弄墨小幅度的調整了下坐姿,晃動幾下有些發麻的腿,視線卻一直瞧着前方,好奇1973年9月份的J市。

怎麽說呢,與她想象的不大一樣。

道路幹淨寬敞,行人精神面貌很好,也少有穿補丁衣服的。

有一點倒是很符合歷史,就是年輕的姑娘幾乎全是雙麻花辮,但基本只到肩膀下面一些,瞧着幹淨又利索。

對了,路邊還有小攤子,賣什麽的都有。

“今天趕集嗎?”再一次路過一個賣鐘表的攤位後,陳弄墨沒忍住心中的好奇,看向跟在後面的邵铮哥。

“不是,都是合作社擺的攤位,有時候業績不好,就會出來擺攤。”

陳弄墨恍然:“之前在老家的時候,就是山順村,供銷社每年也會到村裏賣東西,我還以為只有我們那邊是那樣的。”

“哪裏都一樣,這事是允許的。”說話間,幾人又經過了一個賣冰棍的攤位,邵铮示意兩人停下。

陳君不解:“哥,咋啦?”

邵铮指了指不遠處的冰棍:“聿聿要喝水嗎?或者吃冰棍?”方才他就發現,小姑娘嘴唇有些幹了。

還別說,一路跟四哥鬥嘴,陳弄墨真覺得有些渴了。

再加上九月初的J市溫度挺高,她不大想喝水,只想吃冰,J市應該能買到奶油冰棍。

思及此,打算請客的陳弄墨便從後座跳了下來。

坐了半個多小時,哪怕已經放輕了動作,落地的瞬間,腿腳還是酸疼的厲害。

看着有些踉跄的小姑娘,邵铮連忙伸出手臂讓她扶着,皺眉問:“腳麻了?”

陳弄墨将手搭了上去,緩了一會兒才搖頭:“好了,就是坐久了,哥,你是不是喜歡吃奶油味的?”

正想着尋哪個朋友借汽車出行的邵铮下意識回:“你怎麽知道。”

聞言,看着穿着自己裁制的藍色襯衫,襯的皮膚冷白,容貌也越加俊挺的男人,陳弄墨好心情的彎起了眉眼:“因為大哥說你喜歡吃甜食,冰棍裏頭奶油的最甜。”

見她笑眼彎彎,本來因為大男人喜歡吃甜有些窘迫的男人,忍不住也跟着勾起嘴角,溫潤的嗓音裏帶着不自覺的輕哄:“你靠着車休息一會兒好不好?我去買冰棍。”

陳弄墨卻指了指男人身後:“不用,買冰棍這種事,四哥跑的比我快,本來我想着請你吃的。”

果然,邵铮回過頭時,陳君已經拿着三根冰棍跑了過來。

赤豆3分一根,奶油的5分錢。

陳君少年不喜歡奶油,給自己買了一根赤豆的,其餘兩根都是奶油,攏共花了1毛3。

三人邊走邊吃,待冰涼入腹,去了暑意後,才再次跨上自行車。

不過這一次并沒有騎多久,大約十幾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七十年代。

能夠揣着外彙券,出入友誼商店的,全是能耐人。

陳弄墨跟四哥身上也有外彙券,雖不多,但買個新婚賀禮還是夠的。

尤其兩人年紀擺在這裏,禮物貼心比貴重合适。

大多人會送的臉盆、毛巾、枕巾等物兩人都默契的略過了。

最後,兄妹兩人‘合資’,買了一雙在後世看來,都很經典款的真皮靴子。

陳君去付錢的時候,邵铮看着小姑娘拿着鞋歡喜的翻看,摸了摸口袋裏的錢券,不動聲色問:“喜歡?”

陳弄墨點頭:“邵瓊姐應該會喜歡。”

“那你喜歡這樣的嘛?”

“喜歡啊,不過我穿不出來這種感覺。”這話是實話,很多女孩兒心裏頭也是有女俠夢的,馬丁靴多酷啊。

可惜她沒錢,臉也不合适,穿起來總有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如果經濟很寬松還沒什麽,了不起買回來偶爾穿一回。

無奈她從前28年的人生裏,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被貧窮與奔波占滿。

所以,直到被廢墟掩埋的那一刻,她也沒舍得給自己買過一雙像模像樣的皮靴。

如今生活富足,手上摸着靴子,那曾經有些孩子氣的執念卻又釋然了。

或許,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那雙靴子。

她想要的,只是如同萬千同齡女孩那般,有攢錢為自己買喜愛物品的權利。

想到這裏,陳弄墨将手裏的鞋子遞給營業員,請她尋個好看的盒子包起來。

友誼商店裏的東西大多偏貴。

即使手裏有錢,兄妹倆也沒有大手大腳的習慣。

買好賀禮,便想着再去供銷社買一套換身衣服。

離開前,邵铮的視線落在玻璃櫃臺裏,那雙女孩兒瞧過好幾眼的皮靴上。

記下款式後,打算改天再來買下。

他不知道聿聿面上方才短暫的複雜是為什麽,但大抵與那雙鞋子有關。

眼下不方便刨根究底,邵铮便想着将鞋買下來。

再...選個合适的機會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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