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狗賊

傅平安是自己緩過來的,他想起倪老師在最後一課上那些話,那是對這些孩子發自肺腑的教誨,人生是漫長的旅途,抵達成功的彼岸有很多種方式,上大學只是其中一種。傅平安已經确定父母是普通人,但他相信自己不是普通人,一定能通過雙手開創一片新天地。

兒子燒退了,也開始吃飯,傅冬梅和範東終于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問他:“要不咱複讀一年,明年接着考。”

傅平安拒絕了,他是聰明的少年,豈能猜不出最後一個學期的學費是倪老師個人出的,況且家裏的經濟狀況已經惡化到一定程度,這從每天的飯食上就能看出,很少見到大魚大肉,基本上以當令最便宜的蔬菜為主,最多炒個肉絲。他更知道,傅冬梅不想放棄丈夫的病,才不到五十歲的人就這麽癱了,太可惜了,所以一直在攢錢看病,如果自己複讀一年,考上則罷,考不上就是浪費一年光陰,倒不如從現在開始創業,集中精力把私服開好,賺多多的錢,給家裏買房,帶父親去國外看病,這才是正确的選擇。

範東和傅冬梅讀書都不多,文化還及不上兒子,他們見傅平安堅持,也就不再勉強,家裏多個人掙錢當然是好事,大兒子考不上大學,不是還有小兒子麽。

正當傅平安收拾心情,重整旗鼓,打算大幹一番的時候,又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錢沒了,孫傑寶也失蹤了。

這可是石破天驚的大事,傅平安按捺不住,和沈凱一起跑到孫家找人,這兒早已人去樓空,大門緊閉,兩人繞到後面通過花園望向孫傑寶的書房,以前他們來找孫傑寶的時候總是站在這裏喊一聲就行,如今書房空蕩蕩,只剩下牆上貼着的孫燕姿海報。

兩人面面相觑,孫傑寶一聲不吭就搬走了,無影無蹤,音訊全無,人家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是連廟一起跑了,高中也畢業了,天知道他去哪個大學念書,想找都找不到。

偏偏銀行卡是孫傑寶掌握的,這幾個月來掙的錢都在卡裏,眼瞅着約定的時間到了,該還沐蘭的錢了,這時候玩失蹤,可不就是攜款潛逃麽。

沈凱說:“不能夠啊,孫傑寶家裏很有錢,他爸爸開公司的,不可能因為這點錢跑路。”

傅平安扭頭就走,沈凱在裏面喊:“幹什麽去?”

“找他去。”

傅平安帶着沈凱來到益蟲網吧,登錄QQ給孫傑寶留言催促他給個合理解釋,馬上就要付服務器和防火牆的費用了,拿不出錢來這買賣就得黃,可是孫傑寶始終不在線,也許是隐身了,總之沒有回複。

等了半天,QQ終于鳴響,卻不是孫傑寶在說話,而是沐蘭,她催促傅平安該還錢了,那筆錢是她的大學預備金,就該派上用場了。

傅平安正愁怎麽回答,忽然沈凱驚呼道:“游戲并區了!”

他們開設的私服從原來的通道已經無法進入,跳轉到另一個接口,進入之後照樣可以玩,但是他們的游戲管理權限沒了,也就是說,孫傑寶不但捐款潛逃,還把私服出售給別人了!這等于賣掉下蛋的雞,只有徹底不過了的人才會這麽做。

“報警吧。”沈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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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豹家裏可能出了什麽事。”傅平安要冷靜的多,“再說開私服也并不合法,報警無濟于事,咱們只能自己解決。”

沈凱說:“怎麽解決,咱還欠着別人的錢呢,我還沒錢還,這事兒你讓我怎麽和我爸開口。”

傅平安說:“借錢是我挑頭的,我來承擔。”

他說這話是硬着頭皮的,但這話必須說,此事因自己而起,孫傑寶能跑,自己不能跑。

沈凱身上帶着手機,高考之後很多同學都用上了手機,傅平安借來這部諾基亞N82,撥通了沐蘭的小靈通號碼。

“喂,誰啊?”那邊背景音是熟悉的槍聲,沐蘭在玩游戲。

“我,傅平安,找你有點事。”

“哦,想爸爸了,到我家來,我告訴你地址……”

傅平安和沐蘭從小就是同學,上幼兒園時就去她家玩耍過,那時候沐蘭家住五號樓一單元,上小學的時候搬走了,住的遠了,兩家人來往就少了,聽說她後來又搬了幾次家,現在的地址居然是淮門有名的濱湖別墅。

濱湖別墅是淮門市最早的別墅區,建在香水湖畔,毗鄰香水公園,環境優美,鬧中取靜,檔次比普羅旺斯花園還高。

傅平安找了張紙寫了個東西,然後問沈凱要不要去,沈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我才不去見債主,要去你去。

于是傅平安自己騎着電動車去了濱湖別墅,別墅大門警衛森嚴,如果是開着豪車來的,打個招呼就能進去,如果是開着五菱之光來的,就得登記駕駛證行駛證才放行,拾荒的想都別想進,傅平安這樣騎電動車一看就是窮學生的,和五菱之光同待遇,在門衛室登記姓名和要去的門牌號,然後門衛打電話确認之後才放行。

傅平安哪見過這陣仗,還沒進小區就被震懾了一把,等到了沐蘭家門口卻放松了,歐洲風格的兩層別墅門前,沐蘭穿着老頭衫和大褲衩,正蹲在地上和收破爛的讨價還價,還檢查人家的秤砣,一旁的地上堆着成山的廢報紙、雜志、紙箱子和試卷課本。

收破爛的一嘴河南話,沐蘭也用河南話和他砍價,從五毛錢斤講到五毛三,問:“大爺,可中?”

收破爛大爺無可奈何:“中。”

計算好了價格,大爺将回收品裝上三輪車,傅平安也幫着搭把手,等收破爛的走了,他拍拍手說:“你家真闊氣啊。”

沐蘭說:“這不是我家,我媽在這幫人家打掃衛生。”

傅平安不相信:“那你的試卷怎麽也在這?”

沐蘭說:“我和我媽住傭人房,有單獨的洗手間和進出的側門,我媽勤快利索,有時候我也能幫着幹點活,所以主人同意。”

傅平安一陣心酸,沒想到沐蘭的家境比自己還差,虧了人家四萬塊錢,簡直就是犯罪。

“找我啥事啊?”沐蘭問,“你吃冷飲麽,我去幫你偷一個,主人不在家。”

傅平安說:“我來是想……有件事……捷豹跑了,失蹤了,錢……所有的錢都被他帶走了,連私服都被他偷偷賣了。”

沐蘭的笑容逐漸消失:“你是說,不但沒賺到錢,連我的本錢也沒了?那可是我爸留給我上大學的錢,你們怎麽搞的?是不是合夥騙我?傅平安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傅平安說:“我也是剛發現捷豹失去聯系了,就和沈凱一起去他家,結果發現他家都搬了,然後去網吧檢查,發現私服并區了……”

沐蘭氣的胸脯起伏不定:“我不聽我不聽,還我錢!還我錢!我不管,還我的四萬塊錢!”

光叫嚷還不夠,她氣頭上來,撲上來一陣拳打腳踢:“傅平安你個狗賊,是你借的錢,我就找你要!”

傅平安慌忙道:“我會還你的,這是重新寫的欠條,給你。”說着将一張紙遞過去,沐蘭眼淚鼻涕一把抓,将那張紙随手接過擦了鼻涕,傅平安瞅空跨上電動車跑了,再不敢回頭。

沐蘭氣的在後面喊:“回來!”哪還能叫的回來,她看了看欠條,上面寫着欠傅平安欠沐蘭人民幣伍萬元整,五年內還清,下面是署名和手印,一股邪火上來剛想撕了,卻又猶豫了,将上面鼻涕擦掉,對折一下塞進口袋。

“這個狗賊。”沐蘭咕哝了一句,“倒還是條漢子。”

……

傅平安的發財暴富夢破碎了,還欠下五萬塊巨債,他欠的只有四萬,寫五萬是覺得應該給人家利息,而且這個利息還不能低,這才是講究人的做法。他從小在爸爸媽媽的耳濡目染下就知道要做一個講究人。

講究人是當下了,可是一屁股債也背上了,這個炎熱的夏天,對于別人是高考結束後大學報到前的暑假,但對于傅平安來說,他已經踏上了社會,從此不再有暑假。

他需要找一個工作,益蟲網吧不合适,因為網吧并不缺人,老板一家人都能照管生意,只是有時候忙起來需要一個值夜班的,而且高中生兼職的薪水極低,他們承受得起,人家根本不需要一個專職的網管。

傅平安想到了茜姐,尋思着能不能在洛可可酒吧找個侍應生之類的活兒先幹着,騎馬找馬,等有了更合适的工作再跳,于是他來到洛可可酒吧,這個時間點還沒上人,酒吧裏只有兩個服務員值班,聽說有人找茜姐,回答茜姐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也不知道晚上會不會來。

沒辦法,傅平安只好在附近等,一直等到天黑,終于看到茜姐的悍馬車過來,但是車上還有其他人,都是刺龍畫虎的社會人,幾個人下了車,邊走邊談,茜姐根本沒看到站在門旁的傅平安,說說笑笑的進去了。

傅平安跟着進了酒吧,他很聰明,先暗中觀察酒吧裏的服務員是怎麽工作的,洛可可酒吧的服務員有男有女,吧臺裏的酒保調制雞尾酒的手法娴熟優雅,簡直就是藝術,估計沒半年練不出來,至于其他服務員到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培訓一天就能上崗。

忽然一只手搭在傅平安肩膀,是禿子。

“弟弟,來玩啊,哥哥請你喝一杯。”禿子打了個響指,在酒吧鬧哄哄的環境中根本聽不見,但他的大光頭就是最顯著的标志,立刻有個服務員過來點頭哈腰:“三哥好。”

禿子說:“給我弟弟來一支芝華士,記我賬上。”

傅平安忙道:“我不喝酒,我來找茜姐有點事。”

“啥事,和我說行不?”禿子道。

“也行,我想找個工作,我大學沒考上……”傅平安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禿子說:“我們這兒的活不适合你啊,再說人也滿了,要不你先坐一會,我還有點事,回頭讓茜姐和你說。”

傅平安只能點點頭,禿子自顧自去忙他的,可是等到半夜也沒等到茜姐,出門一看,悍馬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深夜十二點,傅平安回到家裏,爹媽都忙着打麻将,根本不知道兒子在外面游蕩了一天,倒是範東生拿出一封信來說,哥,你的信。

信是郵局寄的平信,貼着郵票,字跡飄逸,沒寫收信人具體姓名,只寫着和平小區五號樓中單元603 同學 收。

信封已經拆開,想必是範東生耐不住好奇,傅平安顧不得揍他,先看信的內容。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當你獨自穿過暴風雨,你就不再是原來的你。

署名是:六號樓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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