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起初, 越季并不了解雲無覓的來歷，只隐約知道自己這個武功師傅很神秘。雲無覓不主動說，越季的好奇心也知道适可而止, 而且時間久了很多事就沒那麽在意了。
直到雲無覓不動聲色掌握了禦林軍, 攝政王還拿他半點辦法都沒有, 越季才恍恍惚惚對雲無覓的身世刨根問底起來。
雲無覓倒也沒有含糊過去，一五一十說了。
自幼喪父喪母, 有記憶起便是和一個白發白須的怪老頭待在沒有人煙的深山老林之中, “雲無覓”這個名字是老頭給他起的, 說是從狼口中救下剛出生沒幾天的他時，林中雲霧很重，便以“雲”為姓，來處去處無處可尋覓。
至于那個奇奇怪怪的老頭, 雖然救了雲無覓、養大了他并且教了他不少超脫人世的東西, 但雲無覓并不知道老頭的名字, 只随着老頭的意思、一直“老頭”、“老頭”的稱呼他。
後來老頭帶他下山, 沒待幾天便讓雲無覓自己雲游四海去。和老頭分別後, 雲無覓誤打誤撞進了京, 遇到了被混混搶劫的越季。
雲無覓能掐會算, 越季的身份對他而言不是什麽難發現的事。起初雲無覓只是覺得待在皇帝身邊應該能見識到更多, 于是便利用術法給攝政王托夢, 連托了幾天再到攝政王眼前晃悠，再之後就自然而然進了宮、到了越季面前。
“下山之前聽老頭說了, 我才知曉原來學我們這門的人, 已經寥寥無幾，能找到徒弟傳承下去的更是稀缺。故而早年老頭并不收我為徒，只怕我學不成、空歡喜一場。”雲無覓對越季道, “會想到要做你師傅，起初我也是有找個徒弟傳承的意思，不過後來發現你不通此道，便算了。”
那會兒，越季聽得一個頭兩個大，走路的時候還差一點踩到龍袍的下擺。
後來，雲無覓曾一度後悔，為什麽不在告知身世的時候……将心意也剖白。
他的确能掐會算，但并非事事都能顧及到。
何況有的事，老天都不願意洩露痕跡。
攝政王發動宮變，雲無覓并非半點跡象都不知道。他提前做好了宮防準備，提前跟越季透底免得他太慌……雲無覓甚至想起來了後宮裏那兩位
雲無覓惦記着送後妃出宮，打的其實是把越季的後宮騰幹淨的主意。雖然只是有名無實，但畢竟有個名頭在那兒。等到清理了攝政王一派的勢力，越季手握實權了，萬一後宮那兩位不安分起來可怎麽辦……追根究底，還是雲無覓不願意日後再看到越季的後宮有人。
可這個理由不好說，雲無覓怕自己在跟越季解釋的時候忍不住流露出嫉妒的情緒。
其實要不是選秀這個事，雲無覓也不會那麽直接的問越季想不想握權，雲無覓自幼長大的環境不同，他的想法有時候也和常人不太一樣。在那之前他知道越季無心政事，所以也沒把攝政王放在心上。可後來滿朝文武都能不顧越季這個皇帝的意願，雲無覓如何運作也沒能改變選秀這一事，那兩個後妃的人選還是他親自指給越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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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後來，那兩個後妃也是他親自安排給送出宮的。
後宮幹淨了沒幾天，攝政王打着清君側的名義闖宮。雲無覓前往正宮門之前，讓越季藏好等他。
宮亂是在深夜起的，第三天上午才回歸平靜。攝政王一派大敗，為了保全老來好不容易得的一個女兒以及滿屋妻妾，攝政王得了雲無覓的承諾之後，朝皇帝寝殿的方向磕了三個實實在在的頭，然後自刎于宮門前。
雲無覓一身白衣沾滿了血，他怕吓着越季，還先快手腳的換了外袍。
寝殿之中隐秘的密道機關，越季本來誰都沒告訴。但是雲無覓讓他藏好的那句話一出，越季下意識就附到他耳邊說了。
“我會乖乖藏着，等你來接我，絕對不逞強給你添亂。”越季說，“你得來接我。”
雲無覓點頭說一定。
但他沒想到，那句“你得來接我”，成了他聽到越季說的最後一句話。
密道機關打開，雲無覓只看到越季抱膝蜷着靠在角落裏。
都說人死後身體會變得僵硬，再過幾個時辰，僵硬又會慢慢消失……可人體的冰涼消失不
害死越季的老太監在密道裏迷了路，最後咬咬牙幹脆回了一開始的密室，大着膽子等機會想直接從寝殿出去。不過沒等他動作，雲無覓就先一步來了。看見雲無覓，老太監簡直大喜，他心想雲無覓又不知道是誰弄死了皇帝、皇帝生前對他這個老太監可是很看重的，雲無覓贏了，總不會虧待他的。
然而沒等他哭喪、把下毒的罪名推給宮內的探子，雲無覓就看到了越季咬破的指尖、以及以血為墨寫在明黃龍袍內側的兇手大名。
雲無覓摸着越季冰涼的指尖，心想這嬌氣的小月季可是出息了……得多疼啊。
“拉到金銮殿前面，淩遲極刑殺了。”雲無覓抱着越季離開密室，又語氣平靜的差人處理老太監，“三千刀，沒到三千刀他死了，剩下少了的你幫他受着。”
接命令的下屬一個腿軟直接跪到了地上：“金……金銮殿……朝中官員們，待、待會兒，進宮來，都要從那邊……”
雲無覓可有可無應了聲：“也正好，讓那些人看仔細點。”
老太監沒想到榮華富貴沒有，丢命之前還得挨三千刀子，當即昏死過去。下屬哪裏敢讓他就這麽痛快的死了，把人挂到一衆朝臣眼前，叫行刑的老手仔細着下刀，然後找了太醫甚至熬了參湯在旁邊備着，過一會兒就灌一碗給吊着命。
雲無覓那會兒不知道的是，越季變成了鬼，還親眼看到了他打開密室。
越季可委屈了，就蹲在自己身體旁邊看着雲無覓：“我都死了你才來……我都死透了你知不知道，你摸摸我這涼的……我是中毒死的，害死我的就是那邊那個老不死的醜太監，你可得給我報仇，我可疼了……我都懷疑自己不是被毒死的，而是活活給疼死的，你都不知道我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咬手指的，疼得我那字都寫得歪歪斜斜，比你的字還難看……唉，我這也算是英年早逝了吧，早知道我就跟你說了……雲師傅，我好像喜歡你欸，我有個很大的後宮，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住……算了，幸虧沒說，要不然更難過。”
越季絮絮叨叨的說着，突然看見雲無覓抱着他的身體掉了眼淚
“你活着回來接我了，我看到了，挺高興的。”
知道雲無覓聽不見，但越季依舊笨拙的安慰着他。
聽到老太監的結局，越季挺滿意，也沒心情去看老太監被行刑，只一直跟在雲無覓身邊。看着雲無覓把他的身體抱到龍床上，死後身體的僵硬慢慢消失後，雲無覓又動作輕柔的讓他躺平躺好，還給蓋上了被子。
變成鬼的越季也坐在龍床上，一邊瞎戳自己的身體，一邊百無聊賴道：“我活着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麽溫柔過，你手上跟沒勁兒似的，怕什麽啊，直接硬掰開就是了，我又不知道疼，你看看你方才浪費的那一個時辰，拿去做什麽事不好啊。”
越季說着突然擡起頭：“你不會是……也喜歡我吧？”
過了會兒，越季又洩氣道：“你還是別喜歡了，陰陽兩隔什麽的也太慘了。”
“你說我這都變成鬼了，那轉世投胎是不是也是真的？我們下輩子在一起吧好不好……說起來，你算是修仙的人，先前聽你說過教你那老頭十多年模樣都沒變，那你呢，你會老會死嗎？我們倆是不是連下輩子都沒有啊？”
說着說着，越季突然覺得好累。不是心裏累，而是實實在在的感覺累，他變成鬼之後就不需要睡覺了，可那會兒突然覺得眼皮子打架、困倦得不行。
越季閉上了眼睛。
也是在那一瞬間，雲無覓突然想起來了很久以前，在老頭給他的一本書上看到過的一個秘法。
以血脈相連的至親之人之血為引，輔以陣法，可以将已死之人的魂魄引入活物當中，通過寄生的形式由天地靈氣慢慢滋養，兩三年時間便能真正意義上的“活死人”。重塑身軀，脫離寄生之物，濯清五感，起死回生。
但有代價，施下陣法的人會形神俱傷，而自願以血為引的人、與起死回生了的那個人此後會壽命共享——或者說是獻祭血的那個人餘下壽命折半，分給活過來了的那個。
越季父母雙亡，沒有嫡親的兄弟姊妹，但找個三代之內有血緣關系的
而且一個人死後，只有還沒過奈何橋，才可以用這個秘法。雲無覓那會兒甚至确定不了用不用得上。
“用我的血好不好？”雲無覓坐在床邊，看着躺在床上了無生氣的越季，“這會兒不好再耽擱時間了。你那些沒良心的宗親們，即使我去周旋了，怕是對你也無益。不知道我的血能不能用，早知有今日，我當年該好好看完那本書的……也不對，若我能早知今日，你如今便不會這般安靜的躺在這兒了。”
“左右如今也沒有比我的血更好用的了。也正好，我才不樂意讓你的性命與旁人挂鈎，你應該也不怎麽樂意吧？我本覺得和常人一樣生老病死、活個百年便夠了，但若你醒了，我會好生修行，再如何也要讓你活得比平常人更久。寄生之物得是活物，屆時你若控制不了寄生之物的身體，尋常牲畜會委屈了你，你寝殿中這月季花開得極好，辛苦你在裏面忍幾年可好？”
雲無覓的這些話，越季并沒能聽到，他的魂體已經沉睡過去，并且慢慢在消散。
雖然不知道越季變成了鬼并且待在身邊過，但雲無覓很清楚現在時間緊張。如果時間充裕，為了更穩妥一些，他肯定會選擇想方設法聯系上不知所蹤的老頭，并且讓老頭把那本寫着秘法的書帶來，老頭活了不知道多久，道行很深，說不準還能有其他法子。
可當時越季已經咽氣許久，雲無覓怕他被鬼差拘了去過橋，一刻都不敢耽擱，回憶着模拟了一遍，便實際做起來。
起陣，以血為引，入陣。
雲無覓的一身血幾乎都要放幹，如果不是神秘莫測的老頭突然出現并且出手幫忙穩固了陣法，越季的魂魄回不來，雲無覓倒是能跟着去了。
雖然沒有師徒之名，教養得也比較懶散随性，但老頭可稀罕自己從林子裏撿回去的雲無覓，本來是想讓他在人世間歷練個十年八載、再弄回深山老林裏繼續修行的，沒成想這才幾年，雲無覓差點沒了命。
老頭氣急敗壞罵渾身浴血的雲無覓：“你小子當年看那書的時候如何說的，不是嫌這秘法腌臜難以
雲無覓那會兒強撐着一口氣想問清楚，奈何話沒說完就徹底暈了過去。
雲無覓和養着越季的那盆月季花，都被老頭帶回了隐居的山裏。
過了好幾個月，越季才在花裏醒了過來。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月季花裏，只知道身處寝殿之中，出不去、也沒有人進來，眼前能看到的是一片花田。對于越季而言，一閉眼一睜眼的功夫，所處境地就大變了樣，他茫然了好些日子，忍不住開始砸寝殿了。
晨昏變換又過了幾天，越季突然聽到了人的聲音。
“唉呀，老頭子我這出去一趟找藥的功夫，回來竟是看到了喜事。”說話的是老頭，他蹲在月季花邊，嘆了口氣，“我這花田裏的靈氣可不是一般的好，你都養了大幾個月才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活過來了。”
老頭說着就坐到了花田裏，也不管地裏的土沾到了衣裳上，只嘆氣的同時，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通，讓越季知道了個清楚。
“雲無覓那小子現在還躺在床上下不來地呢。”老頭拍了拍月季花的葉子，“你說說老頭子我是不是很可憐，這麽大把年紀了，又得養花，還得照顧半死不活的年輕小子，三天兩頭出去給他找藥……這秘法吧，要說沒成功好像也不是，要說成功了吧……雖然湊了點運氣，确實把你弄進了花裏滋養着，但老頭子我跟你說句實誠話，你這不是兩三年、三五年就能出來的，到底什麽時候能成，我都拿不準，左右待在花裏死是死不了了。”
“弄成現在這副模樣，也不知道你怪不怪那小子。原本吧，你好好去等着投胎轉世，要不了幾年便能有新的一輩子，依着你做皇帝這輩子的功過，下輩子該是能多少保個平安順遂的……”
在聽到事情和雲無覓有關之後，越季就沒那麽不安躁郁了，他等着雲無覓恢複過來，并且期待自己從花裏走出去那天。只要雲無覓還在身邊，越季覺得再多年也沒關系。
雲無覓雖然行動受限，但偶爾也會清醒一會兒。
後來，恢複如常的雲無覓選擇帶着越季和月季花下山。
老頭罵他不知所謂。
雲無覓抱着月季花朝他鞠了一禮：“您也說了，現如今只能看命，靈氣充裕與否都沒了差別。既然如此，我帶他下山沾點人氣也好，他喜歡熱鬧。”
“那你的修行怎麽辦？”老頭問。
雲無覓讓他放心：“我不會懈怠修行。我得活得更長久，還不能老，要等着他出來，做一對人人稱羨的眷侶。”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