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季澄站在那裏看了一會江厭，櫃臺上還擺放着幾本書，有課本，有卷子，還有幾本習題冊子，一旁的作業本背面已經被寫滿了草稿。
江厭的字很好看，跟他留給季澄的印象相反，不是嚴肅端正，一板一眼的字體，而是有點像成年人那種流暢潇灑的連筆字。
“你每天都一邊在這兒打工一邊學習？”
“周一到周五。”江厭道。
季澄思及早上還覺得人家每天只會睡覺和熬夜打游戲還能拿年級第一，覺得挺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不用學都能拿滿分的。”
江厭這才擡眼看了一眼季澄，竟然還笑了下，仿佛被季澄這話逗笑了一樣：“你覺得可能嗎？”
季澄是第一次見江厭笑，他看着江厭的笑脫口而出：“你笑起來還挺好看。”
江厭拿着筷子的手頓了下，一瞬恢複了之前面無表情生人勿近的樣子。
季澄說完也覺得自己說的挺傻逼的。
以前在附中，每天藏着掖着生怕別人知道自己比別人多用了一份功的學霸其實挺多的，很多人用了十分功，也會裝作只用了七八分的樣子。
季澄下意識以為學霸都愛将自己的用功的樣子藏起來，好像讓別人看到自己越不費力的樣子，才越能證明自己天資聰穎一樣。
季澄轉了個話題：“不然我請你吃飯吧？你看，你幫了我忙…”
“不用。”江厭道：“上班期間不得擅離職守。”
離開一分鐘扣五十，這又是那面牆上的員工守則。
“那你幾點下班？”季澄問道。
“一點。”
行吧，這麽晚在這十八線小城估計連燒烤都收攤了。
季澄看着江厭一口一口的吃着米飯就鹹菜，心裏越發覺得不是滋味，他看向江厭道：“那個，之前校門口我不是故意吐槽你名字的，其實我當時是覺得你特牛逼，就想看看你叫啥，結果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了，真的對不起啊學霸。”
“沒事。”
江厭臉上沒什麽表情，好像對這事真的沒什麽特別在意一樣，但季澄心裏明白，如果江厭真的不在意，當初在校門口也不會那麽看他。
任誰被親人起了這麽一個帶有羞辱意味的名字也不會毫不在意的。
季澄道完歉後，又有一兩個人來買了東西，江厭時不時就又要停下手中正吃的飯去給人指點貨品在哪，又要掃碼付款，季澄在一旁看着，越發覺得不是滋味。
季澄家裏有錢，朋友圈不說都是小少爺，也都是中産以上，這輩子就不知道缺錢兩字怎麽寫，就連偶爾吃頓方便面都是換換口味解解饞。
季澄知道這世界上有窮人，但他一直以為什麽米飯饅頭就鹹菜這種事也就是他爹那一輩小時候了，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種可能在溫飽線上掙紮的人。
而自己的舉動很可能就讓人家賠出去了一個月的晚飯。
季澄在櫃臺旁不安的轉了幾圈，又突然想到了什麽。
他一溜小跑跑到食品區的貨架前挑挑揀揀，雖然說是還挑揀了下，其實幾乎和掃蕩沒什麽區別，他抱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食品扔到收銀臺上，又對江厭道：“別急別急，我還沒拿完。”
然後季澄又來回幾趟抱了一堆吃的喝的過來，打量了一下差不多了，才拍拍手：“行了，結賬吧。”
江厭看着那幾乎堆成小山一樣的食品，開口道：“要袋子嗎？”
季澄點點頭：“要要要，給我拿幾個大袋子。”
江厭不慌不忙，卻動作娴熟的将一堆食品掃碼裝進袋子，最後足足裝了四個大袋子：“二百八十五塊七。”
季澄掏出手機正準備結賬，突然又看到櫃臺另一邊的關東煮，他又喊到：“等一下，等一下。”
陽城的便利店一般很少有關東煮這些，可以說這家便利店是陽城唯一有關東煮的店，當初店主去大城市旅游時，看見了大城市的便利店會順便賣關東煮，于是回來也弄了個臺子專門賣關東煮。
現在這會剩下的東西不多了，季澄把剩下的關東煮一掃而光，舀了滿滿一碗湯，臉上還有點遺憾，似乎是覺得剩下的太少了。
“算上這個。”季澄把一碗關東煮放到櫃臺上道。
“二百九十五塊三。”江厭道。
季澄麻溜的讓江厭掃碼付了錢，江厭将幾大袋的吃的遞到季澄手裏，季澄伸出了手，頓了一下卻沒有接。
江厭不解的望向季澄。
“送給你。”季澄将幾大袋零食往江厭面前一推。
“送我？”江厭道。
季澄點點頭：“學霸，今晚謝謝你了，這些吃的，就當是我感謝你的心意吧。”
“不用。”江厭道。
“不行不行，這些你一定得收！”季澄又把零食往前塞，把一定咬的很重。
江厭蹙眉道：“我說了不用，你拿回去吧。”
江厭說完也不再理季澄，又拿起一張卷子做了起來，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這人怎麽這麽冷淡！
季澄這會憋悶的不行，要是放着平時，他估計這會早就覺得對方不識好歹拍案而去了。
但現在是他欠着江厭的，江厭有權利不接受他的謝意。
小強拿走的煙錢江厭不要，他要感謝江厭的零食他不要，季澄覺得今天他就這麽回去估計會憋死。
季澄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提着自己剛剛買的幾大包零食無奈敗北的時候，他突然瞥到牆上挂着的員工守則，季澄眼睛一亮。
他從一個袋子裏掏出一袋奶：“你看看，這包奶都快過保質期了。”
江厭将袋子放下，接過季澄手中的牛奶，看了一眼保質期，保質期十五天，這會離過期還有五天。
江厭道：“還有五天。”
“五天就不行了！”季澄表情誇張道：“我的腸胃很脆弱，吃了不新鮮的就要拉肚子，只能吃新鮮的，特別新鮮的！牛奶都要剛擠下來的。”
季澄将新鮮兩字咬的很重。
他又從袋子裏拿出幾袋食品：“這，這，這都不行！”
江厭還沒來得及一個一個看，季澄又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吃了，這些東西我不要了。”
“商品一經售…”
“本店概不賒賬，商品一經售出，不得退換。”季澄率先開口，他指着員工守則道：“第八條嘛。”
季澄看到江厭微微蹙起的眉頭，嘴角微微勾起一點弧度，有點得意的笑了下，又馬上板起嘴角。
果然對付一板一眼的人，不能按常理出牌。
江厭沉默了一會，又開口：“那…”
“那就算了。”季澄接道：“這些我不要了，哎，畢竟你是我同學，剛剛又幫了我，也不退錢了，這些東西随便你們處理吧，不過這都快過期了，我建議你還是扔了吧，不然顧客吃壞了肚子，麻煩就大了。”
江厭被季澄搶白了幾次，越發沉默，他看着幾袋零食言簡意赅道：“這不符合規定。”
季澄道：“那條規定？你說說第幾條規定規定顧客買了東西不能不要的？你們說不能退換，我既沒要你退，也沒要你換吧？”
季澄又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時間：“十點了？我不跟你聊了，我作業還沒寫完呢，走了走了，拜拜啊學霸，明天見。”
季澄也不等江厭做出反應，拔腿就往門外跑，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江厭沉默看着桌上幾大包的零食。
這些吃的絕對稱不上快過保質期，便利店每天都會檢查一遍食品的保質期，會把保質期離得近的擺到上面，已經過保質期的會被扔掉。
江厭有時候會把要扔掉的過期食品帶回家，老板一般睜只眼閉只眼。
他還要看店，這會是不可能去追上季澄的了。
江厭看着桌上的幾大袋吃的，雖然季澄撿的很随意，但大部分都是面包、牛奶、方便面這種能代餐的，而且種類還挺齊全。
每種方便面都撿了好幾包。
桌上的關東煮還在冒着熱氣，已經拿出了的關東煮是不可能再放回去的，他拿起一根魚丸，頓了下，放進了口中。
還帶着熱氣的魚丸下肚，又喝了口熱氣騰騰的湯，被鹹菜米飯充滿的胃裏都仿佛冒上一股熱氣。
季澄出門沒走，在便利店門口找了個隐蔽地方還蹲了會，看到江厭把關東煮吃完才放心走了。
季澄用自己的方式感謝了江厭後，心滿意足的回到了租的房子。
陽城是小城市，在一中上學的也都是本地學生，大部分都是走讀生，所以一中的宿舍很小，季澄又是半途轉學來的，這時候根本沒有空床位了，所以季澄只能租房住。
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廳，環境很不錯，是精裝修，廚衛設備一應俱全，雖然季澄并不會做飯。
老陳之前已經收拾過了，行李和書也早早都送來了，季澄連包都不用拎，直接入住就行了。
季澄洗了個澡，躺到床上的時候才覺得有點餓了，冰箱裏空空如也，老陳應該是想到了季澄不會做飯，他身上錢又多，想吃什麽自己買就行了。
季澄有點遺憾的摸了摸肚子，剛才起碼應該摸一包方便面回來。
季澄空着肚子在床上放空，意識越來越模糊的時候卻被手機鈴聲警醒。
是他親媽路瑩。
這會是晚上十一點左右，紐約應該是上午。
“喂，澄澄，睡了嗎？有沒有打擾你。”
“沒有，我還沒睡。”季澄稍微坐直了身體，靠在床頭上。
“哦…媽媽聽你外婆說你轉學去了陽城一中？怎麽回事啊，是在附中不開心嗎？媽媽認識實驗的副校長，要不然我跟副校長說一聲，你去實驗吧？”
“不用了。”季澄道：“你以前不是就是一中畢業的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路瑩才道：“你是因為這個才去一中的嗎？”
“也不是。”季澄道：“就是剛好要轉學，就随便選了一個。”
季澄想到了今天第一天去一中，發生的一串事，補充道：“一中挺有意思的。”
“但是…”路瑩說的比較委婉：“陽城的教學質量，跟省城還是有點差距的。”
“我在那不都一樣嗎？”季澄道。
季澄初中時成績沒有現在這麽不可救藥，起碼還知道學一點。
考進附中也不是靠關系，但一升上高中，原本看起來還像一對恩愛夫妻的季凡宇和路瑩光速離婚，路瑩一點也不留戀的奔赴大洋彼岸，而季凡宇也飛速把林美心娶回了家。
還帶了一個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拖油瓶。
外人都說林非航是季凡宇私生子。
季澄心态就有點崩了，自打林美心帶着拖油瓶進了家門，他就有點跟季凡宇對着幹的意思，成績也一落千丈。
路瑩也知道情況：“是不是跟你爸爸又鬧了？澄澄，你別老跟你爸爸對着幹，我們是和平分手，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季澄已經聽到過無數次路瑩相似的說辭：“不是，這事跟他沒關系。”
路瑩知道多說無益：“其實在一中待也不是不行…澄澄，上次我跟你說的事怎麽樣？畢業來美國讀大學吧？”
季澄不太想談這個話題：“到時候再說吧。”
路瑩那邊傳來有人叫她的聲音，她沒再多說，跟季澄道了個別挂了個電話。
季澄手機一扔，在床上翻了身。
“煩死了。”
